“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了。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把武亭作为我们约会的地点吧。朱静在这里走了一条岔路,她在不必要大做文章的地方大做文章了。其实武亭除了和吴越时期的金涂塔相似,并且与雷峰塔地宫中挖掘出来的塔相似之外,和这对年轻人之间并没有多少真正的关键性作用。我之所以把地点选在这里,原因仅仅因为刘学询在这里设过一次践别之宴,送青年军官去广州投奔孙中山。正是在那次宴会上,青年军官又和八姨太邂逅,并且就在湖上发生了一些隐秘的交流。”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那起码也应该是1925年的事情了。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那年春天,我感觉是最合适不过的了。”陈子虚补充说。
绿衣人满意地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说:“你开始适应我的逻辑,与我一起参与历史了。你的建议非常妥当。我们就让他们的见面,发生在1925年的春天吧。这是一个最好的时间段,相识半年之内的红男绿女,相互之间的吸引力是最强劲的时候。再说,在西湖的春夜相恋,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天时地利人和呢?”
“绿衣人,关于这对青年男女,你已经铺陈得太远了,请你赶快进入主题吧。请你告诉我,他爱她吗?或者说她爱他吗?”
“好吧,我现在就把你要的那个答案告诉你,其实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总是简单的,哪怕是爱情。在任何时代,如果没有第三种因素介入,两个人的故事用一句话就可以全部囊括——他们相爱,或者他们不再相爱。”
“你是想要告诉我,这个故事里将有第三者介入吗?可是这对我来说并不是新的消息,无论如何,我们已经知道有一个七十老人刘学询了。”
“难道我先前的点拨没有引起你的警觉吗?难道你不认为那位穿长衫的青年国民党人也将在这其中扮演一个重要角色吗?”
姚亦安!子虚在心里惊叫一声。他把他的吃惊终于表现出来:“然而你不认为这样安排人物的命运,实在太过于戏剧化了吗?你不觉得过于巧合的东西容易虚假吗?我觉得把长衫亦安设定在这种关系里是非常不恰当的。刘学询,八姨太,青年共产党人,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够复杂了,你还要再掺和进一个国民党人,你这不是把一出严肃的历史正剧偷换成鸳鸯蝴蝶派吗?”
绿衣人不高兴了,她很容易生气,说:“鸳鸯蝴蝶派又怎么啦?
克林顿、希拉里和莱文斯基,难道不是一出二十世纪末的鸳鸯蝴蝶派经典吗?许多大规模的运动,起因是非常个体的,广场上的故事,往往就发端于个人的梦想和欲望。别轻视个人,我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个人主义者。”
子虚默认了绿衣人的叙述的出发点,他看了看依旧是灯火通明的西湖北岸,想到姚亦安那双扎在女记者堆里的精神抖擞的小眼睛,对自己说:“对不起了,师哥,即便你在八十年前出场,我也没有能力把你演绎得更加超越,对不起了……你就是你……”
1925年春天那个夜晚,在孤山的武亭前,刘庄老人刘学询设宴,用隔壁楼外楼的西湖醋鱼,来饯送军官陈子虚悄赴广州,参加北伐革命。长衫亦安接替了陈营长的位置,成为下一个与八姨太建立联系的地下革命者。
那真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啊。武亭旁一树桃花落得纷纷扬扬。长衫亦安喝得比军官子虚多得多。他的左边坐着刘学询,右边坐着八姨太。他与老人家干杯,说:“老英雄,你的故事我们党内是无人不知啊。中山先生都说要把总统的位置让给你啊。你要当了总统,夫人您就是总统夫人,就是国母。子虚,那你可就成了国舅了。陈子虚,你可真是有福之人啊!”
刘学询也喝多了。他看上去很高兴,并不为这样明显的谄媚而生警惕。他哑着嗓子,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老朽不想再去争天下,几分艳福,几分湖光,桃花得气美人中,足矣。”
长衫亦安就趁机和八姨太耳语:“夫人可知老英雄此话为谁而说?”
八姨太摇摇头:“听姚先生指教。”
“那是柳如是在西湖边写的诗句啊。桃花得气美人中,那不是夫人您吗?”他就漫不经心似的摘下了沾在八姨太肩膀上的一片落红,轻轻地捻在两指间,意味深长地使了个眼色。
八姨太仿佛因为很解风情,见多不怪了似的朝他懒懒一笑,却道:“老爷你可不要喝多了酒,这杯酒我替你喝了。”
话是朝刘学询说的,眼色却是朝军官子虚使的。子虚今夜话很少,酒却喝得很多。他酒量很大,喝多了也显不出来,不像姚亦安,两杯下肚,就顾盼飞神,左右坐不住了,眼睛就不时地朝八姨太身上滑溜。
八姨太肯定也看出来了。她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反感,毕竟是子虚的朋友嘛,而且以后子虚的消息还得从他那里得来。八姨太想到这里,也就敬了一杯酒问:“姚先生还在收古董吗?”
“古董行当里混饭吃吧。”姚亦安笑着说,“刘老先生这里好东西多,我就是想着能常来过过眼。”
刘学询就说:“好东西是有几件,你们都见识过了。当年我广州荔枝湾的邻居潘仕成家败破产,我吃下了他们潘家海山仙馆里全部的紫檀红木家具,全部运到了杭州。择日我请姚先生您到我庄上来小住,让你再饱眼福吧。”
长衫亦安朝军官子虚看一看,子虚就给他使了个眼色,亦安就喝于了杯中的酒,道:“刘老英雄,你既然开了口,我也就斗胆请求了,老先生去秋收的那块雷峰塔中的佛像砖,其实我和子虚都没认真赏玩过呢。”
刘学询大笑:“后悔了是不是!当初要知道那么稀奇,姚先生肯定力劝子虚留下。晚了,如今就成了我刘庄的镇庄之宝了。”
姚亦安又说:“被刘老英雄这么一说,我实在是心痒难熬,今日见不到,怕是三天三夜都睡不着了。”
刘学询说:“这个也不难,东西在八夫人屋里收着。子虚,你陪夫人走一趟,从湖上过去,沿杨公堤回来就是了。今夜我要与姚先生在花下赏石。什么孙中山,蒋介石,共产党,国民党,统统靠边站。”
八姨太就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应答一声:“是。”她又看到了姚亦安给她的那个意味深长的一笑,有很深的颜色藏在那个笑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