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与武夷山道教文化
宋欣然
位于闽北边陲的武夷山,以其独树一帜的美丽风光和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闻名于世。“三三秀水清如玉,六六奇峰碧插天”的武夷山水之胜,和深厚的儒、释、道文化底蕴,吸引着历代无数名儒雅士,宋代著名爱国诗人陆游就曾与武夷山结下不解之缘。陆游,字务观,自号放翁,晚号龟堂老人,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淳熙六年(1179年)陆游曾顺九曲溪游览武夷美景;绍熙二年(1191年)六月至庆元五年(1199年)五月,陆游又以中奉大夫从五品官爵,连续四次提举武夷山冲佑观。【64】陆游在宦游闽北、遍览武夷时,也不忘养生修道,武夷山的仙宫道观和神仙传说,也引起了诗人的兴趣和关注。
一、武夷山道教与陆游的武夷山情结
(一)武夷山道教文化概述与武夷冲佑观
“武夷自开辟以来,天造地设,其山之嵌崎险峻,水之曲折潆洄,若鬼斧神工,莫可窥测。海内山水之灵异,于斯为最,冉子秦汉而降历为方士羽客隐遁之所。”【65】武夷山被列为道教第十六小洞天,《武夷山志》云:“闽地多佳山水,而武夷称最,为升真元化洞天。”《云笈七籖·洞天福地》中记载:“第十六武夷山洞,周延一百二十里,名真升化玄天,在建州建阳县,真人刘少公治之。”武夷山“奇秀甲东南”的山水之美,巍峨险峻的奇峰峻岭、藏于深山的众多洞壑,契合了道人遁世与修行的主张,历来被看做是修道的理想场所。武夷山的道教传统,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的彭祖,到了秦汉时期,武夷山已经成为了知名的道教传播地。相传秦始皇二年(前245年),武夷君、皇太姥等武夷十三仙在幔亭峰设宴招待众仙和武夷乡人。汉时,汉武帝封禅武夷君,遣使在幔亭峰山腰设坛以乾鱼祀武夷君,此后,历代都有关于祭拜武夷君的记载。又《真升化玄洞天记》云:“所传武夷君、皇太姥、王子骞等十三仙人之说,虽语涉荒远,然今之登山者,矫首于云际,天半悬崖断壁,人迹不到之处,往往有仙函、仙蜕、仙机、药瓶、丹鼎、钓竿之类,百千劫而不坏。然所谓为仙灵窟穴,群真受馆,岂妄也哉?”
武夷山不仅有悠久的道教历史传统,众多的神仙传说,在宫观的数量和分布上也是福建省首屈一指的,素有108观之说。其中,又以陆游主管过的冲佑观年代最为久远、规模最大。冲佑观后有常青庵、万春庵,而东、西、上,三方又以会真观、止止庵、升真观为小中心形成道观建筑群。会真观左有仙宫庙,右有仙君庙,后有文昌阁、会仙楼等;止止庵周围有金山寺、禅庵、复古洞、复古庵、紫云庵、熙熙居等;升真观上下有张仙洞、徐仙洞、升真洞、天鉴池、通天台、投龙洞等,洞、庵错落分布。冲佑观(又名会仙观、武夷宫、万年宫等),位于“溪北大王峰左,前临溪岸”,“初,汉武帝设坛以乾鱼祀武夷君。”【66】其所在之处正是汉武帝祭司道教仙君武夷君的地方,始建于唐天宝年间(742—755年),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历代数易其名,宋代扩建至三百多间,命名为“冲祐万年宫”,是当时全国的六大名观之一,每年在中秋节时在观中祭祀仙人武夷君、皇太姥。
武夷山冲佑观布局严谨,整座宫观依山傍水,坐北面南,主建筑坊、门、殿、堂安排在中轴线上,道院、祠堂安排在东西两廊侧。宫殿中部开阔疏朗,突出了主体建筑三清殿;两廊侧旁院、堂严谨有序,廊、厨、院、井俱全。冲佑观宫殿巍峨,建筑物构思巧妙。观内有二口龙井,按照古人“天圆地方”的宇宙观进行建造,一口内外都是圆形的,象征“天”;另一口外圆内方,象征地。两口龙井象征通天入地。名为龙井,寓含井中有龙蛰居。大旱时,道士用这井中的水来祷雨。宋代是武夷山道教的鼎盛时期,当时在冲佑观设提举和主管二职位,命退职官员常主管观事,领取半俸。主管过冲佑观的宋代名家,除了陆游之外,还有朱熹、辛弃疾等人。
(二)陆游的武夷情缘
陆游一生中曾两度入闽为官,并连续四次提举武夷山冲佑观,可以说与闽北地区,乃至武夷山都结下了不解之缘。
第一次入闽是绍兴二十八年(1158年),初入仕途的陆游被任命为宁德县主簿,虽然主簿只是一个掌管文书的微职,但是陆游由此摆脱了秦桧等人的陷害,踏入仕途,其抗金报国之志也不再是遥不可及,陆游从浙东沿水路入闽,一路心情颇为畅快,途中作《泛瑞安江风涛贴岸》,诗云:“俯仰两青山,舟行明镜中。蓬莱定不远,正要一帆风。”【67】诗中充溢着喜悦期待之情。但是宁德县的生活并不如理想中的美好,在任期间,陆游常常与友人一起游访宁德城被郊的霍童山,道教的第一洞天——霍林洞天,就位于此处。《青玉案·与朱景参会北岭》就作于此时,词中写道:“故人小驻平戎帐,白羽腰间气何壮,我老樵渔君将相。小槽红酒,晚香丹荔,记取蛮江上。”【68】陆游感叹韶光蹉跎,灰心之余,不免有出世之意。一年后陆游调任福建路提点刑狱干办公事,提点刑狱干办公事,简称提刑官是提点刑狱司(简称提刑司)的长官,主要掌管刑狱之事,并总管所辖州、府、军的刑狱公事、核准死刑等,也有权对本路的其他官员和下属的州、县官员实施监察,公务较任宁德主簿时更为繁忙,后于绍兴三十年(1160年)正月调离福州。
第二次入闽是淳熙六年(1179年),陆游受朝廷之命,赴任闽北建宁府(今建瓯市)通判,半年后提举为福建常平茶盐公事,任职所在地建州(今建瓯)距武夷山仅百里之遥,久闻武夷山盛名的他,当时从建宁府前往武夷山,最便捷的方式就是经过建溪的水路顺流而下,趁闲暇之际乘舟游访。《陆游年谱》载曰:“一一七九,淳熙六年,己亥,五十五岁”,“秋季,奉诏离建安任”,“归途经武夷,泛舟九曲溪。至六曲,或云滩急难上,遂回。过建阳,以双鹅赠东观道士。沿铅山紫溪驿至鹅湖。”【69】其《别建安绝句(其二)》中写道:“楚泽吴山已惯行,武夷从昔但闻名。北岩小寺长汀驿,且喜游山第一程。”带着对武夷美景的向往,陆游踏上了旅途。途中,他写下了“未到名山梦已新,千峰拔地玉嶙峋”(《初入武夷》)的诗句,赞美武夷奇峰。长歌体诗《游武夷》云:“三十六奇峰,秋晴无纤云;空岩鸡晨号,峭壁丹夜暾。”这首诗也写于这次也游武夷的途中的崇安县。诗人泛舟九曲,“暮年脚力倦跻攀,借得扁舟卧看山,怪怪奇奇何所似,绿萝溪入下牢关。”(《泛舟武夷九曲至六曲,或云滩难上,遂回》)【70】
在建州任职的这段时间内,陆游还时常拜访时任武夷山冲佑观主管的著名理学家朱熹,两人不仅在政治上志同道合,也在文学上相互切磋,结成了终生挚友。直至晚年闲居山阴之时,陆游还特地寄赠贺诗,来庆祝朱熹在武夷山兴修的“武夷精舍”竣工,诗中云:“先生结庐绿岩边,读《易》悬知屡绝编。不用采芝警世俗,恐人谤道是神仙”【71】。庆元六年(1200年),朱熹在建阳去世,身处山阴陆游闻讯,悲悼不已,撰祭文曰:“捐百世起九原之思,倾长河注东海之泪。路修齿髦,神往形留。公殁不忘,庶其歆飨!”【72】
此外,陆游还在绍熙二年(1191年)六月至庆元五年(1199年)五月之间,连续四次提举武夷山冲佑观,“按照宋代的宫观制度,任者可以从便居住,不到任所而领取祠俸”【73】,而在淳熙十六年(1189年)十一月被罢官之后的十一年,陆游一直闲居山阴老家,并未前往冲佑观。即便如此,陆游这一时期还是写下了大量表现武夷山冲佑观祠奉生活的诗作,其中不乏对神仙和长寿的向往,这自然与武夷山的道教文化积淀有关,也是源自陆游对道教的信仰和关注。
二、陆游的道教情缘
(一)世风与家学影响下的道教信仰
陆游虽是爱国的儒生,但也兼好仙道之学,“平生志慕白云乡,俯仰人间每自伤”(《夜读隐书有感》),又“人间事事皆须命,惟有神仙可自求”(《读仙书作》)【74】,陆游的思想可以归纳为外儒内道。陆游对道教的兴趣,与其社会环境和家世之风均有很大的关系。宋朝诸皇对道教十分推崇,这是一种特别引人注目的政治现象。宋代自赵匡胤始便崇尚宗教,在治国思想中融入黄老的无为思想,还多次召见道士,询问长生之法,并命人整理道教经典,修建道观;至真宗时,更发展为佛、道并重,尊封老子为太上老君混元上德皇帝,建筑玉清宫,极为壮观,又封龙虎山道士张正随为真静先生。到宋徽宗时,为了提倡道教,不但设道官,编道史,建道观,还自称为“教主道君皇帝”。北宋灭亡后,偏安江南的南宋政权依然如故,这既有统治集团借以缓和内部矛盾的考虑,也有其利用宗教抵御外族入侵的用心。
陆游的道教信仰不仅是受社会风气的影响,更多的源自于家学渊源。陆游的高祖陆轸是一位道教信徒。《西塘集耆旧继闻》卷一记载:“陆太傅轸,会稽人,神采秀异,好为方外游。七岁犹不能语,一日乳媪携往后园,俄而吟诗曰:昔时家住海三山,日月宫中屡往还。无事引他天女小,谪来为吏在人间。”【75】陆游的诗作《道室试笔六首》其四中“吾家道今四世,世佩施真三住铭”【76】的诗句,讲的就是高父据陆轸得道于神仙施肩吾一事。关于陆轸遇仙一事,陆游曾在《跋修心鉴》中有所描绘,并表示对这件事深信不疑。他在《剑南诗稿》卷五十六《岁晩幽兴》诗自注中也提及此事:“先太傅亲受《三住铭》于施肩吾先生。”“尝退朝见异人行空中,足去地三尺许,邀与俱归,则古仙人嵩山栖真施先生肩吾也。因受炼丹辟谷之术,尸解而去。”【77】其在《老学庵笔记》卷五又记载了陆游祖母遇仙除病的经历:
祖母楚国夫人,大观庚寅在京师,病累月,医药莫效,虽名医如石藏用辈,皆谓难治。一日有老道人状貌甚古,铜冠绯氅,一丫髻童子操长柄白纸扇从后。过门自言疾无轻重,一灸立愈。先君延入,问其术。道人探囊出少艾,取一砖,灸之。祖母方卧,忽觉腹间痛甚,如火灼。道人自言九十岁,遂径去,追之疾驰不可及。祖母是时未流逝,复二十余年,年八十三乃终。祖母没后,又二十年,从兄子楫监三江盐场。偶饮于士人毛氏,忽见道人衣冠及童子,悉如祖母平日所言。方愕然,道人忽自言京师灸砖事,言讫遽遁去,遍寻不可得。毛君云,其妻病,道人为灸,屋柱十余壮。病脱然愈,方欲谢之不意其去也。世或疑神仙以为渺茫,岂不谬哉!【78】
对祖辈遇仙经历的深信和反复记述,也印证着陆游的对道教神仙理论的认同。
陆氏藏书万卷,其中道书达二千多卷,几近北宋《天宫宝藏》之半,超过《云笈七籤》十余倍。陆游家藏道书,除了老、庄、文、列外,还有大量的丹经、气经、仙经。此外,陆游祖父陆佃也对道家学说颇感兴趣,曾亲自考证过道家著述《鹖冠子》的真伪。【79】
受家学影响,陆游早年诗作中就常常表现出自己对道术的信仰,“少时妄意学金丹”(《溪上夜钓》)【80】;“少时喜方药”(《春日对花有感》)【81】;“少年慕黄老,雅志在山林”(《古风》)【82】。陆游自己,也有一段遇仙的经历,其《跋〈司马子徽饵松菊法〉》中写道:“乾道初,予见异人于豫章西山。”
陆游的道教信仰,是他报国无门时的精神慰藉。兴隆二年(1164年),金兵大规模南下,直逼长江,宋孝宗被迫和金国签订“兴隆和议”。同年,陆游仕途受阻,罢归山阴,这一时期的陆游找不到实现政治抱负的现实途径,于是寄情山水,钻研道教经典,潜心修道,“有志不伸空自悼”的在乌有之乡里构建自己的理想世界,其中不乏避世的意味。隆兴二年七月的《跋修心鉴》、乾道二年(1166年)的《跋坐忘论》、《跋高象先金丹歌》、《跋天隐子》、《跋老子道德古文》和乾道三年(1167年)的《夜读隐书有感》、《跋造化权舆》都是在这种苦闷心境下写成的。在宋代儒释道三家思想融合的社会背景下,陆游在思想方面也呈现出三教融合的特点。
(二)陆游与道教炼丹、养生之术
由于社会风气和家学渊源的影响,陆游对道教不仅在心理上是认同的,而且在实际行为上也践行着道教的养生与修行之法。陆游《剑南诗稿》卷五十四《溪上夜炼》云:“少时妄意学金丹。”【83】《渭南文集》卷五十《木兰花慢》云:“奈华岳烧丹,青谿看鹤,尚负初心”,又《剑南诗稿》卷八《书寓舍壁》云:“初拟烧丹住南岳,却因学剑客西川。”【84】由此可知陆游学习炼丹之术自“少年”时期就已经开始,其《放歌行》云:“少年不知老境恶,意谓长如少年乐,朝歌夜舞狂不休,逢人欲觅长生药。”【85】
乾道六年(1170年)陆游入蜀任夔州通判,其《入蜀记》载曰:“乾道五年十二月六日,得报,差通判夔州。方久病,未堪远役,谋初夏离乡里。”通判本是闲职,且夔州远离抗金前线,陆游的报国理想变得更加难于实现,他在这一时期的状态是清闲和苦闷的,属地又多有好道的传统,“先是,道教之行,时罕习尚,唯江西、剑南人素崇重”。【86】他在这一段时间里继续研读道书,访遍巴蜀道迹,结交蜀地道士,甚至开始了炼丹修真的尝试。
炼丹是道教主要道术之一,分为为炼制外丹与内丹两类。外丹术源于先秦神仙方术,是在丹炉中烧炼矿物以制造“仙丹”;内丹术则是道家对气功之称,此术以人体为丹炉,故称“内丹”,以别于“外丹”之用鼎为炉。自唐代开始还丹术已经在士大夫中流行开来,陆游出生于北宋末(1125年),内丹和外丹的炼制,都有一定的市场。
在乾道六年至淳熙五年(1170—1178年)间,陆游多次烧炼丹药。其诗作《烧丹示道流》中写道:“昔烧大药青牛谷,磊落玉床收箭镞。扶桑朝暾谨火候,仙掌秋露勤沐浴。带间小瓢鬼神卫,异气如虹夜穿屋。”【87】栩栩如生地描绘了采药炼丹的场面。虽然,陆游入蜀期间的几次炼丹最终都没有成功,可他不改对金石丹药的向往之情,“青城旧友频相约,归养金丹尚未迟”【88】。
相比之下,陆游对于道教内丹术、养生术的践行则更为持久,可以说贯穿着他的一生。他于77岁写下了“五十余年读道书”的诗句,可见陆游自二十岁左右就已经开始阅读道书。虽然陆游少年时期对于道术的修习已不可考,而根据陆游的诗歌创作来看,自乾道二年,他就已经开始了对养生术的学习,这一时期,他阅读了《司马子微饵松菊法》、《坐忘论》等道书。书斋读经、寻访道人、上山采药,诗《游学射山遇景道人》云:“欣然同一笑,齿颊粲冰玉。探囊赠奇草,甘香胜芎菊。试临清镜照,衰发森已绿。出门恣幽讨,老仙有遗躅,丹灶虽已空,药丸遍山谷。嗟予迫迟暮,冠盖厌追逐,结茅远人境,此计亦已熟。若人真我友,玉字当共读。”通过与道士的交游,陆游对道教及其养生法的认识也愈发深刻。直至1207年,诗人82岁高龄是还写下了“学道知抟气,尊生得养形”,“晨兴取涧水,漱齿读《黄庭》”(《学道》)的诗句,到84岁时还“晨兴袖手观空寂,饭罢宽腰习按摩”(《自叹》)。他修身养性、锻炼身体,兼用草药和食疗。在陆游的诗作中,存在大量对采药煎药场景的描写,如绍熙四年(1193年)的《出游》一诗云:“我亦从来薄世缘,偶然采药到西川。”作于嘉泰元年的《秋怀十首(其二)》云:“短裘人重云,长鑱求灵药。人葠四体具,枸杞群吠恶。采实去条枚,摘花弃跗萼。长啸忽蹑空,天台赴幽约。”【89】陆游对养生的重视,也确实强健了他的体魄,达到了延年益寿的目的,“目光焰焰夜穿帐,胎发青青晨映梳”【90】。这也坚定了他对于道教养生术的认同,在作于庆元五年(1991年)的《铭座》中,陆游明确地把自己长寿的原因归结于养生之道:“吾身本无患,卫养在得宜。一毫不加谨慎,百疾所由滋。人生快意事,噬脐莫能追。汝顾不少忍,杀身常在斯。深居勿妄动,一动当百思。每食视草本,此意未可嗤。赋诗置座右,终身作元鬼。”【91】
三、陆游与武夷山道教
(一)宦游闽北时期
在游览武夷山前后的一段时间内,他就曾写下了不少关于炼丹采药的诗作。淳熙六年(1179年)正月,时任闽北建宁府(今建瓯市)通判的陆游于建安作《对酒》:“白头生黑丝,苍颜桃李色。金丹空九转,正恐无此力。朝饮绩五斗,暮饮髡一石。寄谢采芝翁,无为老青壁。”服食草药使诗人面色红润,乌发重生,虽然已经多年不再炼制外丹,可是在诗中,陆游依旧表达了对“金丹”依旧向往。同年冬作的《弋阳县驿》中写道:“大雨山中采药回,丫头岩畔觅诗来。”讲的也是诗人自己冒雨登山采药的经历。道教贵生惜命的思想对陆游影响极大,这一年,为了养生疗病,一向嗜酒的他甚至暂时戒掉了饮酒的习惯,作《病中久止酒》云:“久因多病疏云液,近为长斋进玉延。”道教素来主张“性命双修”,既是指心性和身体两方面的修炼,且往往认为养性更为重要,摒除尘念、节制享乐都是养性的方法。诗中提到的“玉延”既是山药,在当时不仅被当做一种食材,也被认作是仙药灵方,据宋代《本心斋疏食谱》记载:“玉延,山药也。炊熟片切,渍以生蜜。山有灵药,录于仙方。削数片玉,渍百花香。”而在《官舍宿兴》“不复扶头倾白堕,但知临目养黄宁”句中,所提到的“黄宁”是指道教修炼中的一种境界,即黄庭之道修炼成功,诗中的“白堕”最早出自北魏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法云寺》:“河东人刘白堕,善能酿酒”,是美酒的代称,这两句诗验证了陆游戒酒与修道之间存在着直接地关系。
这段时期内,他还常常研读道教经书,修身养性。淳熙六年(1179年)夏,时在提举司内的陆游作《北斋》,云“研朱朝点易,捣蘖夜潢经。岩壑知心赏,琴樽乐性灵”。道教把诵经当做一种重要的修炼方法,自魏晋以来,道教信徒就认为,诵经可以消灾除病,延年益寿。道教经典《黄庭内景经》云:“是曰玉书可精研,咏之万遍升三天,千灾以消百病痊。不惮虎狼之凶残,亦以却老年永延。”诗人昼夜读道书不辍,并以美景和音乐修养心性。他感慨自己“求师学道亦已迟”(《前有樽酒行》),因此更需“道室焚香勤守白,虚窗点《易》静研朱”(《斋居书事》)。
在此之外,他还对武夷山地区的丰富神仙传说有着极大的兴趣,其诗《游武夷山》云:“少读封禅书,始知武夷君;晚乃游斯山,秀杰非昔闻……巢居寄千仞,鸿荒想羲轩,风雨蜕玉骨,难以俗意论。”此外,他另作一首《堕木》写武夷山船棺。武夷君的神话,巢居悬棺的民俗,乃至伏羲氏的故事,都让诗人感叹不已:“学道虽恨晚,养气敢不勤!宦游非本志,寄谢鹤与猿。”陆游本身虔诚的道教信仰决定了他对武夷山道教文化的关注,而武夷山的道教神仙传说、宫观、道士等等,更丰富了陆游的道教见闻。另有《书怀》诗“海边武夷山,小留赏宿缘。火食非所乐,巾褐常翛然。清时未免出,颇息世俗传。行矣秋风高,去采玉井莲”,更是表达了陆游对清贫淡泊的出世生活的向往。
(二)提举冲佑观时期
陆游一生中曾多次奉祠,先后任台州崇道观、成都玉局观和武夷冲佑观提举,其中,以任武夷山冲佑观提举的时间最长。绍熙二年(1191年)六月至庆元五年(1199年)五月之间,曾连续四次提举武夷山冲佑观,虽然实际上并未到任,但是,在陆游这一时期的诗作中,却不乏关于武夷山人文、自然风光以及武夷道教文化的内容。
在淳熙十六年(1189年)十一月被罢官后,陆游一直赋闲于山阴老家,出于生计的考虑,他上书朝廷请求祠俸,并于绍兴二年(1191年),收到提举武夷冲佑观批文,他写下《拜敕口号》,诗云:“黄纸如鸦字,今朝下九天。身居镜湖曲,衔带武夷仙。”从此便常常以“武夷仙”自居,又有《纵笔》诗云:“一纸除书到海边,紫皇赐号武夷仙。功名敢道浑无意,暂作闲人五百年。”提举冲佑观的祠俸使他得以逍遥度日,“平日气吞云梦泽,暮年缘在武夷君”(《龙钟》)和“明窗松石贡琴棋,小鼎山泉煮药苗”(《奉祠》)【92】,记录的就是他此时闲居山阴的生活状态。
两年后,任期已满的陆游再次上书朝廷要求提举武夷冲佑观,并作《上书乞求再任冲佑》:“虯枝六尺藤,方屋九寸帽;人间无处著,山水归寄傲。耳中闻渊明,自我发未燥,高标不可揖,七十忽已到。明窗置经龛,奥室养丹灶,虽云迫迟暮,要足平昔好。悠然万念空,快若河卷扫。寄声幔亭云,行拜散人号。”诗中写到了陆游炼丹读经的日常生活,并表达了自己对武夷山水的思念之情。这次上书很快获得恩准,他又写下《十一月十八日蒙恩再领冲佑,邻里来贺谢以长句》:“绿章封事彻虚皇,黄纸除书降野堂。海上春常探先到,壶中日已不胜长。冰衔再署仙班贵,鹤料重支玉粒香。便挂朝冠亦良易,金铜茶笼本相忘”【93】,自称“属仙班”。另有《被命再领冲佑有感》诗云:“残骸日益衰,晨夜抱疾痛。地炉得微火,终日不喜动。读书旧成癖,今但坐作梦。未能追鸿冥,乃复分鹤俸。风霜舍边柳,合抱皆手种。眼中人尽非,欲话谁与共?”他感到自己日渐衰老,他以老钟自喻,“龙钟一老寄荒村,鼎食山栖久已分。平日气吞云梦泽,暮年缘在武夷君。抢榆敢羡垂天翼,倚市从嗤刺绣文。幸有笔床茶灶在,孤舟更入剡溪云”(《龙钟》),表明自己高远的志向,冲佑观的闲适生活、虚无的白云之乡并不能慰藉他的报国之心,他上书请辞,并写下《祠禄满不敢复请作口号》以明心志,诗云:“今年高谢武夷君,饭豆羹藜亦所欣。参透庄生齐物论,扫空韩子送穷文。心如脱阱奔林鹿,迹似还山不雨云。犹幸此身强健在,乡邻争看布襦裙。”五月七日朝廷下诏书,准其所请,陆游作《五月七日拜致仕敕口号》云:“剡曲东归日醉眠,冰衔屡忝武夷仙。恩如长假容居里,官似分司不限年。一扎疏荣驰厩置,两儿扶拜望云天”,感谢朝廷对自己的恩情,称“坐糜半俸犹多媿”【94】。结束了长达八年的奉祠生活后,陆游更是以道士自居,其诗《新裁道帽示帽工》云:“故帽提携二十霜,别裁要作退居装。山人手段虽难及,老子头围未易量。花插露沾那暇惜,尘侵鼠啮却须防。裹时嬾复呼儿问,一匣菱花每在傍。”【95】可见诗人新裁道帽的欣喜和对道士装扮的爱惜,并常常着道衣道帽,“羽衣暂脱着戎装,坐定方惊语入微”(《新制道衣示衣工》)【96】,其信仰的虔诚依旧不减。
可以说,陆游以其道教信徒的眼光游览武夷山,因此对武夷山地区的道教名胜与传说、遗迹格外关注,宦游闽北期间,他泛舟九曲、寻访胜迹,且读经养生不辍,直至晚年隐居山阴老家,依旧不忘武夷仙境美景和武夷的神仙传说。对于道教养生术的践行使得陆游得以长寿,并留下了许多赞颂武夷美景的诗篇,丰富了武夷山的文化积淀。
注释:
【1】《白真人集》卷六,《道藏精华》第十集之二下册,第1152页。
【2】《道藏》第4册,第783页。
【3】《海琼白真人语录》,《正统道藏》第55册,第658页。
【4】《海琼传道集》,《正统道藏》第55册,第721页。
【5】《海琼白真人语录》,《正统道藏》第55册,第693页。
【6】《海琼问道集》,《正统道藏》第55册,第705页。
【7】《上清集》,《正统道藏》第7册,第654页。
【8】《琼琯白真人集》,《道藏辑要》(娄集),第217页。
【9】《性命之图》,《海琼传道集》《正统道藏》第55册,第717页。
【10】《性命日月论》,《白玉蟾全集》上册,第409页。
【11】《无极图说》,《藏外道书》第5册,第130页。
【12】《海琼白真人语录》,《正统道藏》第55册,第690页。
【13】《海琼传道集》,《正统道藏》第55册,第704页。
【14】《海琼传道集》,《正统道藏》第55册,第704页。
【15】《海琼传道集》,《正统道藏》第55册,第704页。
【16】朱逸辉等:《白玉蟾全集校注本》,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641页。
【17】朱逸辉等:《白玉蟾全集校注本》,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111页。
【18】朱逸辉等:《白玉蟾全集校注本》,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652页。
【19】《诸真玄奥集成》第六卷,载中国基本古籍数据库,第33185号,第50页。
【20】朱逸辉等:《白玉蟾全集校注本》,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641页。
【21】朱逸辉等:《白玉蟾全集校注本》,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641页。
【22】朱逸辉等:《白玉蟾全集校注本》,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641页。
【23】朱逸辉等:《白玉蟾全集校注本》,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641页。
【24】《海琼白真人语录》,《正统道藏》第55册,第661页。
【25】《海琼白真人语录》,《正统道藏》第55册,第664页。
【26】《海琼白真人语录》,《正统道藏》第55册,第694页。
【27】朱逸辉等:《白玉蟾全集校注本》,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年,第695页。
【28】《紫阳真人〈悟真篇〉注疏》卷二,《道藏》第2册第924页。
【29】《海琼问道集》,《正统道藏》第55册,第703页。
【30】《海琼问道集》,《正统道藏》第55册,第711页。
【31】《道藏》第32册,第411~412页。
【32】《指玄篇注》,《白玉蟾全集》下册,第1417页。
【33】《指玄篇注》,《白玉蟾全集》下册,第1405页。
【34】《海琼君隐山文》,《海琼问道集》,《正统道藏》第55册,第707页。
【35】胡孚琛:《道家内丹养生学发凡》,《道家文化研究》第1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310页。
【36】转引自方彦寿:《武夷山冲佑观》,厦门:鹭江出版社,1996年,第108页。
【37】(清)永瑢纪昀:《虚斋集》卷一,《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57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
【38】(清)董天工:《武夷山志》卷十《五曲上》,台北:成文出版社,1974年。
【39】(宋)张君房:《云笈七籤》卷二十七,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608页。
【40】(宋)张君房:《云笈七籤》卷二十七,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614页。
【41】(清)董天工:《武夷山志》卷八《二曲》,台北:成文出版社,1974年。
【42】(清)董天工:《武夷山志》卷一《总志上》,台北:成文出版社,1974年。
【43】许嘉璐:《二十四史全译·宋史》)卷四百二十九,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4年,第9310页。
【44】参引夏涛:《白玉蟾与武夷山道教》,厦门大学硕士毕业论文,2007年。
【45】方彦寿:《武夷山冲佑观》,厦门:鹭江出版社,1996年,第16、19页。
【46】(宋)黎清德:《朱子语类》卷一二八,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
【47】方彦寿:《武夷山冲佑观》,厦门:鹭江出版社,1996年,第113页。
【48】许嘉璐:《二十四史全译·宋史》)卷四百二十九,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4年,第9311页。
【49】(宋)黎清德:《朱子语类》卷一二八,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
【50】转引自陈国代等:《大教育家朱熹:朱熹的教育历程与思想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84~85页。
【51】(清)董天工:《武夷山志》卷十《五曲上》,台北:成文出版社,1974年。
【52】(清)董天工:《武夷山志》卷五《一曲上》,台北:成文出版社,1974年。
【53】(清)董天工:《武夷山志》卷六《一曲中》,台北:成文出版社,1974年。
【54】(清)董天工:《武夷山志》卷十《五曲上》,台北:成文出版社,1974年。
【55】(清)董天工:《武夷山志》卷十六《明贤上》,台北:成文出版社,1974年。
【56】转引自丘理真:《武夷活源》,福州:海潮摄影艺术出版社,2006年,第27页。
【57】转引自钱穆:《朱子学提纲》,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第31页。
【58】钱穆:《朱子学提纲》,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第31页。
【59】参见夏涛:《白玉蟾与武夷山道教》,厦门大学硕士毕业论文,2007年。
【60】黄永锋:《道教在当代中国的阐扬》,北京:东方出版社,2011年,第8页。
【61】乐裕贤:《朱子理学对武夷山宗教文化的影响》,“武夷山朱子学年会”与会论文,2006年。
【62】所谓道风,就是道教的精神风貌,道德行为的准则与道教徒个人的修养和坚定的道教信仰。见黄永锋著:《道教在当代中国的阐扬》,北京:东方出版社,2011年,第115页。
【63】黄永锋:《道教在当代中国的阐扬》,北京:东方出版社,2011年,第110页。
【64】方彦寿:《武夷山冲佑观》,厦门:鹭江出版社,1996年,第172页。
【65】(清)董天工:《武夷山志》,台北:成文出版社,1974年,第3页。
【66】(清)董天工:《武夷山志》,台北:成文出版社,1974年,第3页。
【67】(宋)陆游:《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96页。
【68】(宋)陆游:《渭南文集》卷四十九,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
【69】于北山:《陆游年谱》,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90~191页。
【70】(宋)陆游:《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910~911页。
【71】(宋)陆游:《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3329页。
【72】(宋)陆游:《渭南文集》卷三十六,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
【73】方彦寿:《武夷山冲佑观》,厦门:鹭江出版社,1996年,第181页。
【74】(宋)陆游:《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305页。
【75】(宋)陈鹄:《西塘集耆旧继闻》,《文渊阁四库全书》,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
【76】(宋)陆游:《陆放翁全集》,北京:中国书店,1986年,第855页。
【77】(宋)陆游:《陆放翁全集》,北京:中国书店,1986年,第155页。
【78】(宋)陆游:《陆放翁全集》,北京:中国书店,1986年,第31页。
【79】欧小牧:《陆游年谱》,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10页。
【80】(宋)陆游:《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3167页。
【81】(宋)陆游:《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4105页。
【82】(宋)陆游:《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140页。
【83】(宋)陆游:《陆放翁全集》,北京:中国书店,1986年,第3167页。
【84】(宋)陆游:《陆放翁全集》,北京:中国书店,1986年,第683页。
【85】(宋)陆游:《陆放翁全集》,北京:中国书店,1986年,第2813页。
【86】(清)毕沅:《续资治通鉴长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637页。
【87】(宋)陆游:《陆放翁全集》,北京:中国书店,1986年,第205页。
【88】(宋)陆游:《陆放翁全集》,北京:中国书店,1986年,第1026页。
【89】(宋)陆游:《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2751页。
【90】(宋)陆游:《陆放翁全集》,北京:北京市中国书店,1986年,第671页。
【91】(宋)陆游:《陆放翁全集》,北京:中国书店,1986年,第597页。
【92】(宋)陆游:《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831页。
【93】(宋)陆游:《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939页。
【94】(宋)陆游:《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3432页。
【95】(宋)陆游:《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3428页。
【96】(宋)陆游:《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342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