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天不亮,张大娘已经做好了早饭,每人一碗热乎乎的汤面,面条都是用三文钱一斤的糙面做的,有点黑,不如细白面味道好,莫颜却吃得很香,一大碗汤全部灌入肚子中,胃里有了热乎劲,也就不那么冷了。
出门之前,张大娘叮嘱了好几遍,若是遇见雪深的地方,让虎子背着莫颜过去,又偷偷塞给莫颜十几个铜板,让她买自己用得上的东西。
十几个铜板,打发御史府的下人都不够,可对于一个清贫的,粮食都定量的人家来说,能拿出来很不容易,尤其是给没有任何关系的外人。
莫颜没有辜负张大娘的好意,想着等到镇上多采买点东西,回报朴实憨厚的一家人。
万俟玉翎站在门口,帮着莫颜紧了紧衣扣,这些细微的小事,以前他都是做习惯的,可现在莫颜却感觉到不同的滋味。
二人现在的身份是“兄妹”,总不好卿卿我我,只能用眼神交流。
“好了,好点走吧,不然等到了镇上,人家都收摊了!”
张大娘不明所以,以为遭难之后,兄妹二人互相扶持感情更近了,她招呼着万俟玉翎,“大山,我说你傻愣着干啥呢?你妹妹都走远了!”
张伯打着灯笼在前方,虎子扛着空扁担,上面有两个带盖子的木桶,等到回来之时,木桶用来放东西。
冷风呼啸,刺得人皮肤生疼的,虎子边走边搓手,和莫颜介绍山中的景致,哪座山头秋日能采果子和板栗,哪座山头山鸡野兔多,莫颜除了眼前的白色,什么也看不见,却听得津津有味。
就这么一直走到下晌时分,天都快黑了,三人才翻山越岭,进入到小镇上。
楚州城并不算太繁华,下属的小镇比较闭塞,绸缎庄子里布料的样式很老土,莫颜看不上,她陪着张伯和虎子先到杂货铺子,买了高丽纸,窗花春联等物,又打了几两张伯喜欢喝的高粱酒,三人奔着一头的粮油店进发。
到了年关,镇上的铺子关了一大半,有那开张的,也是为了能多赚点铜板。
张伯介绍说,粮油店是镇上一户人家开的,那户人家就住在后院,只要敲门就可。
“爹,咱们今天晚上到俺姐家歇一宿吗?”
虎子挑着扁担,在张伯身后追问。他的姐姐张大丫长相不错,到镇上卖荷包的时候,被一户人家看上,村里的女娃们,想嫁到镇上很难的。
张伯和张大娘条件不好,却不想给女儿拖后腿,所以除了年节之外,很少上门,偶尔去一次,也是送东西给闺女。
天寒地冻,冬日不好赶路,父子俩人倒是没什么,随便找个马棚就能窝一夜,可这次带着莫颜,明显是个富家小姐,娇滴滴的女儿家。
“行,就去你姐家看看吧。”
张伯琢磨,送了两只山鸡两只野兔,亲家那里应该不会有意见才是,就是有,看在东西的面上,也不会说啥。
其余物件,等明天早上赶集采买,张伯带着莫颜和虎子穿过粮油店到后面一条漆黑的小巷子,最后一家便是张大丫家的屋子。
小巷子狭窄而破旧,家家户户的院墙,也不晓得多少年没有翻修过,斑驳的墙皮隐藏在白雪之下,看上去摇摇欲坠。
张大丫家的门是用破旧的木板钉上的,顺着空隙能看到里面的院子。
镇上人家拥挤,院落也不大,一共是三间房,灶间的烟囱正在冒着黑烟,门口堆着小山一般的柴禾,一个穿着破旧袄子的妇人正在卖力劈柴,手已经冻得红肿,上面还有裂痕。
“张大丫,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干活利索点,不然晚上饭也没了!”
一个五十岁上下来的婆子,叉腰,站在院中喊了一嗓子,婆子头发已经半白,高颧骨,小眼睛,一脸刻薄相,叫骂着,“你说我们老徐家咋就这么倒霉啊!让你进了门,你娘家一点力借不上,你看看老二媳妇,亲家多会做事,这不快过年了,送来一只老母鸡!你娘家连根鸡毛也没有!”
“娘,大冷天的,您和她废话干啥,赶紧进来暖暖身子。”
一个穿着艳丽的年轻妇人,眼里带着不屑,对着张大丫的背影努了努嘴,“我说大嫂,抓紧把晚上饭做了,不然晚上大哥回来吃啥?”
“好。”
张大丫麻木地应答一嗓子,继续低着头劈柴,她手上裂开的口子突然出了血,张大丫放在口中吸了吸,卖力干活。
刚到门口就看到这么一幕,张伯站在门口,两只浑浊的眼睛湿润了,都怪他和老伴,没有什么大本事,自家的口粮都没有结余,更无法帮衬闺女。
以前,张伯不知道情况,偶尔上门送东西,亲家的态度还不错。初二张大丫回娘家,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唯一的遗憾,张大丫嫁过去五年,没有得一儿半女,这一点,让张伯和张大娘觉得抬不起头,一直夹着尾巴小心做人。
“爹!”
虎子年纪小,可也懂事了,看到这种情况,就想冲进门找徐家理论。
“虎子!”
张伯压低声音,一把拽过虎子,佝偻着腰,一瞬间好像老了十岁。
如果这么闯进去了,以后张大丫在婆家生存更难,可如果不进门,也不好总杵在门外,总得想个办法。
嫁人之后,五年无子,也未必是女子的问题,这婆家这么势利,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三人正在门口呆愣着,劈柴的张大丫透过缝隙,看到一行人,眼中带着惊喜之色,她用手在袄子边上擦了擦,“爹,小弟,你们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