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法国面包棒的也很多,显见殖民时期的影响早已深入民间。很多卖茶的还兼卖烟,竹制烟筒大约两尺长、直径相当于台湾的萝卜丝饼。烟客们蹲在摊位四周,彼此把烟筒传来传去,不知道是不是吸几口就算几口钱。
令人感触良多的,还有卖头发的担子,一束束乌黑柔细的长发,像丝缎一样摊在竹簸子里,散发着淡淡清香。照顾摊位的老婆婆殷勤地比画着,粗糙的手一遍遍顺着发丝,要我们也摸摸看,就会知道头发的质地有多好!
不知头发的主人是哪家姑娘?长发养了那么多年,一刀铰了伤不伤心?
吃在河内
太阳才下山,原本车来人往的马路一下就冷清起来。没有路灯的街角漆黑一片,仅有河粉摊上的炉火与客人的烟头发光。初来乍到,不但不觉得气氛浪漫,还马上就会联想到越战电影危险又魅惑的场景,感觉不安。我们一向喜欢到处乱钻、探寻餐馆,可此时此地实在没这个勇气,只好乖乖回旅馆,在自带的餐厅吃晚饭。
餐厅环境干净舒适,东西方菜色都供应,价钱也便宜,尝起来虽不知是哪国口味,但材料新鲜,还不难吃。唯一的问题就是沟通。女服务生个个年轻可爱,可是会讲的英文很有限,或许还加上经验不足,经常弄不懂客人的意思,搞得状况百出。虽有菜单,还是得比手画脚,一番努力之后,端上来的菜或酒不是和点的不一样,就是分量多得吓死人!听她们的建议点了一尾鲜鱼,体形竟有计算机键盘那么大!吃西式套餐,第一道与第二道之间,忽然就上了甜点。
同时用餐的客人除了我们这一桌,另外还有三桌,大家隔桌交换哭笑不得的用餐经验。左边桌那对是中年的澳大利亚先生、英国女士,后面桌那对是年轻的法国夫妻。再远一点的是三位日本人、两位泰国人,看得出来都是商人。其他人当然都是游客,看起来无事一身轻。
那两对洋夫妇比我们早离开河内,退房时刚好都被我们瞧见。两男两女,表情无一例外地写着没精打采,看起来疲倦又乏味,好像河内是个既无营养又没灵感的地方。
在旅馆吃过两次,还是忍不住到街头小馆和路边小吃摊冒险。去的小食摊看起来都算干净,起码不像孟加拉首都达卡那样叫人退避三舍。此外,许多食物都是平常熟悉或喜欢的,譬如处处可见的鸡肉、猪肉河粉,以及用糯米做的各种小点心、甜粥……
根据那本旅游指南,大多数国民不知何为烹饪艺术,但妇女从小就被教导餐食料理。“越南菜以许多民族经常忽略的学理为基础,相克的食物必须取得平衡。一道含盐的食物永远得用大量的糖和醋调味;凉拌菜必须是咸、甜、酸、辣的组合;鸭肉、蜗牛与鲸鱼等寒性食物,在调味时一定要佐以热性的生姜。”
一点也不稀奇,中国菜几千年前就讲究这些了!比较有趣的是,当地料理还有阶级之分。Com Binh Dan是大众食品,任何餐厅都吃得到;Ngu Thien是皇家膳食,非常昂贵,特别有营养。越南菜我们不陌生,台北有好几家越南馆子,法国巴黎和图卢兹的越南菜也不错,只是不知那些是百姓菜还是“皇帝菜”。
在河内吃的总该是正宗越南菜了吧?大致说来挺讨喜,可用料虽新鲜,做工却不讲究,口味直接,层次单薄,大剌剌的,没有台北越南菜那份受了中菜影响的醇厚。他们引以为傲的“具独创性”的凉拌菜,的确是咸、甜、酸、辣、生、鲜的大集合,只不过每种味道都头角峥嵘、口感突兀。感觉上,他们所谓的食物平衡带点霸王式的摆平,不如中国菜那般水乳交融、不着痕迹。
丁当定来访
来到河内的第二天,我们一大早就步行至著名的风景区剑湖,顺便逛逛附近的市场小街。走着走着,便知台湾同乡所言不虚--果然没什么可逛的!
除了街景少有新鲜之处,老百姓警戒心高、不愿被拍照也是无趣的原因之一。从大人到小孩,见我拿相机对着他们,不是破口大骂,就是满脸不悦地急急走开。这真是我所去过的少数对摄影者极不友善的地方。这让人不禁猜想,是国情特殊呢,还是与战时经历有关?
逛没得逛,照也没得拍,让人不禁开始担心,要是没见着丁当定,在这儿度假还真不知怎么个度法!无聊最让人疲乏,看看午饭时间快到了,我们懒洋洋地一边朝旅馆走去,一边计划着下午雇辆车,请司机按照地址到丁当定家里去碰碰运气。
才踏进旅馆大门,柜台小姐就说:“你们刚出门就有位老先生来找,知道你们出去了,还特地去湖边绕了一趟,可是没碰到你们!他说下午2点会再来。”
一定是丁当定!这个消息真是让我们感觉既高兴又抱歉,高兴的是没白跑,抱歉的是让70多岁的老人家来来回回找我们,真是过意不去!
吃过午饭,我们不敢乱跑,守在旅馆等待丁当定的到来。等人的时间过得特别慢,坐在旅馆大厅的电视前打发时间,发现越南人喜欢看中国香港和台湾地区的连续剧。十几年前在台湾流行过的港剧配上越南话播出,看得柜台小姐和行李小厮如醉如痴。
一位方头大耳、文质彬彬、戴着眼镜的白发老人出现在饭店门口。我们立刻迎上前去,果然是丁当定!
“Bonjour!”大家一边握手,一边用法文互相问好,一起在大厅沙发上坐下。丁当定的身体和气色都很好,头脑、口齿像年轻人一样清晰,可是对起话来却相当吃力。原因是他法文说得不是很好,内人的法文也不够精,经常会彼此把意思弄错,澄清之后就是一阵笑。就这样一半说一半笑,也有了粗浅的沟通。
一般越南人民几乎没有出国机会,可是丁当定却跑过不少国家,还跟胡志明主席去过中国大陆。三年前他的摄影个展《秋之巴黎》就是一趟法国行的成果。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他,尽管喜欢标榜自己的工人出身,可是言谈之间神态优雅,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官场人物的矜持。
见证革命与国家统一
丁当定1920年出生于工人家庭,1936年加入工会后开始拍照。1939年到1946年担任空中摄影师和新闻摄影记者,并在此期间加入了越南共产党。1948年,年方二十八的他正式成为胡志明的私人摄影师,并一直跟随胡到1965年。从1965年到1985年,他都是“越南摄影艺术协会”的主席。
老先生是个相当谨慎的人,绝不多说一句话,以至于我们的交谈几乎全是一问一答,有时回答比问题还短。最让我们感兴趣的,当然就是胡志明为何会找他去当私人摄影师。原以为这是个可发挥的题目,想不到他的回答依旧是短短的,而且非常官方:“还没认识胡主席之前,我经常拍一些工人和工厂的照片。主席看了我的照片很喜欢,便找我去帮他做事,一做就是十七年。”
只有当我好奇地问:“胡主席对摄影了解吗?”他才卸下防卫,笑了起来:“当然了解,他自己拍的照片也是很不错的!”
初见面,丁当定并没有带作品来,只是礼貌地与我们寒暄。直到我们主动跟他邀稿,他才表示,隔天再专程把作品带过来。
除了一袋似乎很早就放好,贴在硬卡纸上,曾经用来参加比赛或展览的零星照片,他还带来一个装35mm软片的塑胶小圆筒,里面密实地塞着几卷他拍胡志明的代表作复制底片。看来他从来就没机会把自己的作品好好放大过。越南长期物资匮乏,从这件事完全可以感受到。
尽管丁当定在越南摄影界的地位崇高,却从没出过个人摄影集。他拍过的几万张底片全成了国家的财产,自己手上拥有的,只有早期所拍的沙龙照以及少部分关于胡志明的影像复制底片。他很想把自己-生的代表作印成集子,个人却没有能力。所幸越南政府已开始着手整理他的照片,或许这个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了。
有关越战的记录,世人所熟悉的影像多为西方国家记者所摄制。长久以来,大家对越南的认识和了解都是透过西方国家的观点,越南人如何看待这场战争,倒是少有机会关心。如今的越南已打开门户,在国家经济发展有了成绩之后,想必会设法让这段历史的另一面公之于世,其中之一,就是丁当定眼中的胡志明革命,以及南北越的统一。
歌剧院与列宁雕像
由于安步当车,我们在这三天内造访的地方十分有限,逛来逛去都是在剑湖附近打转。剑湖公园有一大堆摄影师帮游客拍照,在绝大部分老百姓还买不起相机的越南,这一行显然是生意兴隆。喜滋滋的他们不知有没有想过,等越南经济好转,傻瓜相机人手一台时,这一行就会没落,甚至绝迹。时代在变,任谁也挡不住!
尽管市景平平,但有一栋建筑却让我们大开眼界,那就是Trangtien街尽头的一座大剧院。搞不懂这家剧院的名字,因为入场券上印的全是罗马拼音的越南文。
我们会毫不考虑地买了入场券,完全是受了一对法国年轻人的影响。那天上午看到这对情侣在剧院前跟一个手握票券的黑瘦男子讨价还价,内人便趋前探问:到底是什么表演让他们兴趣这么大?!得到的回答是传统越南歌舞表演,而且,连黄牛票也都快卖完了!传统越南表演?这个热闹不能不凑,我们兴致勃勃地掏出钞票,也向“黄牛”买了两张。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一路没灯,几乎是摸黑从旅馆走到了剧院,入口处已聚集了不少小贩。从陆续入场的观众打扮看来,可知这是当地的盛会。
光是剧院的门厅,就能让人感觉这个建筑大有来头,看来是法国殖民时期留下来的经典之作。整个内部虽因年久失修而显得有些破落,却仍可让人想象出当年的辉煌。与欧洲一些马蹄形歌剧院相比,绝不逊色!
怎么也没料到,在如此庄严的场所里,看到的演出竟是流行歌曲大杂烩。舞台经过精心布置,活像台湾早期的电视节目“群星会”,红红绿绿的灯光闪来闪去,一会儿放干冰,一会儿吹风扇,看得人眼花缭乱。
歌手的嗓子都还不错,但模样、打扮跟二十年前的港台歌星几乎一模一样。开始几首歌听起来还悦耳,但不懂歌词。接下来的每支曲调都大同小异,让人眼皮越来越重,板凳也好像越来越硬,实在坐不住,只好中途打道回府。如今回想那一夜,歌曲旋律与歌手的争奇斗艳都已模糊,但剧院的慑人空间依旧难忘。
离开那天,我们请出租车司机在去机场的途中开慢一点,好仔细再瞧瞧河内。东张西望,远远就见到一座铜像高耸在空旷的公园中,身形、姿势一看就是列宁。这位共产主义的昔日大英雄,纪念碑或雕像在全世界被拆的拆、熔的熔,也只有在越南这样的国家,依旧把他的铜像竖得高高地让大家瞻仰--只是不知还会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