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这些都极大地增加了商业投机和债利盘剥的机会,商人资本的兼并加速了小农的分化,促使大批农民纷纷破产,沦为地主的佃农、雇工或奴婢。秦汉时期,封建中央政府是建立在自耕农经济的基础之上的,需要有相当数量的在籍民户为它提供财源、兵源及役源,商人资本的兼并则加剧了自耕农的分化和破产,从而同封建政府发生尖锐矛盾。
基于以上分析,重农抑商首先是为了稳定必要的农业劳动力,有其历史合理性。
但要迅速发展社会经济,又必须鼓励和支持工商业的发展,通过商品经济的活跃促进整个经济领域的繁荣。因此说,在一定时期,放松对工商业的限制,推行农虞(盐铁等)工商并重的政策,也是合理的。
吕后时期,因民之欲,“复弛商贾之律”,不再限制商贾“衣丝乘马”,即废除了刘邦时颁布的《贱商令》。
《贱商令》的废除,使作为商业资本人格化的商人阶层十分活跃,他们“推理去就”,“争时制胜”,富至数千万至巨万。商人虽有欺诈、掠夺的劣性,但正如马克思所说:“贱买贵卖,是商业的规律。”通过商人的活动,不仅为许多生产者赢得了必要的生产时间,而且使许多只具有使用价值的商品获得了交换价值,也丰富了汉代人的饮食结构。
吕后的这一政策转变为文、景所继承并发展,从而使商品经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
文帝时期,先后颁布了一系列有利于发展工商业的诏令:废除《盗铸钱令》,鼓励人民自己铸钱;弛山泽之禁,允许百姓采矿、煮盐、从事林牧;开关梁,取消过关用传(政府颁发的凭证)的制度,鼓励商品交流。
在这种条件下,商品经济在战国时期初步发展的基础上获得了新的发展生机与活力,进入了一个空前发展的新阶段。比如:商品流通领域的货币需求量不断增加。文帝时废除《盗铸钱令》,将巴蜀严道铜山赐给幸臣邓通开采,吴王刘濞则在豫章铜山鼓铸,一时“吴、邓钱布天下”,说明中央所铸货币已不能满足商品经济发展的需要。武帝以后,国家统一铸造“五铢钱”,至平帝时已“成钱二百八十亿万余”。货币的发行量取决于商品流通对货币的需求量,它从一个侧面揭示了当时商品经济发展的深度和广度。
全社会商品性生产程度不断提高。随着文帝“弛山泽之禁”等政策的出笼,社会上很快崛起“不可胜数”的从事煮盐、冶铁、畜牧、园林、鱼池、运输等行业的商品生产者。他们资金雄厚,生产规模庞大,如盐铁业“一家聚众或至干余人”。他们虽然也置购地产,但生产的专业性极强。他们的生产行为和官营、王国营的盐铁等事业在性质上都属于商品生产。汉代的经济结构虽然是自然经济占主导地位,但商品经济已深入到广大农村,渗透到每家每户。汉制算赋、口赋、更赋以钱支付,这不仅使农民必须参与商品循环,也使农民的生产活动具有很强的商品生产性质。据笔者估算,当时一个五口之家的农户为完纳各种正常赋税、维持简单再生产和日常婚丧祭祀往来,每年需要把农副业产品的1/4左右投入市场,生产这部分产品的生产无疑属于商品性生产。
武帝以后,全国统一市场和经济贸易区相继形成,民族贸易和对外贸易规模也不断扩大。
所有这一切,都使社会生产所受商品价值规律调节的比重明显提高,司马迁曾比较各类商品的利润,结论是“率亦岁万息二千”,即获纯利20%。在这种条件下,不仅投资金额较大的盐铁、林牧、行商各业容易获得巨额利润,就是一些店铺业、饮食业和其他薄技小业同样可以赢利致富。如“张氏以卖酱而喻侈,质氏以酒削而鼎食,浊氏以胃脯而连骑,张里以马医而击钟”。
商品经济的发展,也使人们扩大再生产的欲望不断提高,很多人在经营中本着“务完物,无息币”的原则,让财富在运转中不断增值。随着关梁、山泽的开放,大批商品生产者积极投资于盐铁、园林、运输、畜牧各业,为汉代商品经济的繁荣发展做出了极大贡献。以冶铁业为例,学者认为,我国历史上真正可以称为“铁器化”的时代(即以铁制工具完全取代非铁器工具)是西汉,特别是西汉前期。即在汉武帝盐铁官营之前,铁的平均年产量已达到4万吨,每户平均占有3公斤,铁器的覆盖面积达到250万~300万平方公里。在这个“铁器化”的过程中,除官冶、王国冶之外,当然有“不可胜,数”的私人冶铁家的一份功劳。其他诸如煮盐业的发展,武帝实行官营前已达到“盐与五谷同贾(价)”的水平。林业除采伐天然林木外,人工植树造林也取得了新的进展,各种“桃园”、“梨园”、“橘园”、“漆园”等不绝于书;松、柏、桐、杨、柳、槐、竹等人工林也广见于记载。一些从事经济林木的专业林场主的生产规模往往要以“干章”、“千树”来计量。园圃业也从农业中分离出来,以种植蔬菜、瓜果等经济作物为主的菜农、果农大批涌现,一些大的园圃主的生产规模竟以“干亩”、“干畦”计。私营运输业蓬勃发展,僦载成为陆路运输的主要形式,政府征发民间运车常常数以万计;南方水运则“浮船长江,贾作上下”,一船之载,相当北方数十辆车。
如上综合性国民经济结构的形成和发展,到西汉景、武之际一度出现班固在《汉书·食货志》中描绘的繁荣景象:汉王朝建立,承袭下来秦王朝的种种暴政,百废待兴,财力缺乏。以皇帝之尊,御用的车辆都不能找到毛色一样的四匹马。宰相跟高级将领,有时候不得不乘坐牛车。人民家徒四壁,没有隔宿之粮。无论家国,都十分贫困。
等到天下平定,刘邦下令,不准商人穿绸缎,不准乘车,并加重他们的负担和羞辱。到了刘盈、吕后之时,刚刚步入太平,对商人的限制,逐渐松弛,然而仍不准工商业者的子孙当官。计算官吏的薪俸和政府的开支,需用多少就向人民征收多少赋税,不多收取。山川、园地、工商税款,上自皇帝,下到封君,各人有各人的汤沐邑,都有自己的收入,不靠政府经费。……
文帝、景帝时期,清静节俭,使全国人民获得充分的休养。七十年间,国家没有大的灾难。如果不遇到水灾旱灾,人民可以家家自足。无论城市或乡村,仓库全满。而政府公库,堆积着用不完的财货。首都长安国库的钱,多达万万,用来穿钱的绳子,都已烂断,以致无法计数。粮仓里的谷米,一层一层地往上面堆,堆得太高,满盈之余流到外面,腐烂得不能再吃。大街小巷,连平民都有马匹,田野中更是成群结队,偶尔有骑雌马或幼马的,人们都瞧他不起,不愿跟他来往。连街头看守里巷的,都每餐吃肉,当低级“小吏”的,因为生活富裕,直看到孙儿长大,也不图谋升迁。有的在官位的时间太久,甚至把官名当作他的姓(如姓“仓”
的,姓“库”的),所以人人自爱,而把犯法看成一桩严重的事情,互相勉励善行,不愿受到羞辱。
这种国富民殷的情景,尽管免不了有溢美之词,但也高度概括了汉初七十余年的发展情况。它既是“休养生息”政策的一大杰作,也是农虞工商并重路线的丰硕果实。
(三)
吕后在国内民族关系上,也大体上继承了刘邦时期的政策。惠帝三年(前192年)春天,吕后又以宗室女为公主,嫁给匈奴的冒顿单于,目的是继续以“和亲”换取汉王朝最需要的和平。但是,由于当时匈奴正处在极盛时期,冒顿单于有恃无恐,骄横无礼,在刘邦病逝不久,他就派遣使者,致书吕后,对她大加污辱。信中说:“我是一个寂寞的君王,又生在北方荒:京的草泽地带。长于牛马成群的草原之上,屡次到达边境,希望深入中原腹地一游。而你的丈夫刚死,想必空闺难耐。我们两人,既然都不快乐。又无法取悦自己。你不如嫁给我,各人用自己所有的,交换自己所没有的。
不如你芳心如何?”
这是一封措辞傲慢淫亵的书信。如果按照匈奴“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的习惯,汉与匈奴曾约为兄弟,冒顿单于这一要求似乎顺理成章,但是,把本民族的风俗习惯强加给一向以“礼仪之邦”自称的汉王朝,则是一种带有侮辱性的蛮横无理地挑衅。
吕后读罢此信,羞怒交加,立即召集陈平、樊哙、季布等将相商量对策,准备斩杀匈奴的使节,出兵攻击。出于一时义愤的樊哙慷慨激昂地说:“臣愿率领十万将士,扫荡匈奴,杀他个片甲不留。”
中郎将季布说:“只这几句话,樊哙就应该处斩。从前,匈奴把先帝困在平城,汉兵三十二万,樊哙身为上将军,都无法脱围。天下百姓歌之日:‘平城之下亦诚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如今歌吟之声未绝,负伤的将士刚能离开床铺,樊哙却想动摇天下,大言不惭地说十万人就能横行匈奴,这是瞪着眼睛当面撒谎。蛮夷戎狄,跟禽兽一样,歌颂的话不值得高兴,恶言恶语也不值得恼怒。”
季布的一番议论显然是正确的,因为汉朝当时还不具备反击匈奴的力量。
季布能够客观地分析汉、匈的形势,恐怕和他的经历不无关系。季布是楚人,为人侠气仗义,楚汉之争时,项羽任命季布率兵攻汉,多次使刘邦陷入困窘之中。项羽兵败后,刘邦悬赏一千金收捕季布,并宣称:敢私自窝藏季布者,诛灭三族。当时,季布藏在濮阳一个姓周的人家,周氏对季布说:“朝廷通缉将军追查得很急,看动向很快就要收查到我家了,将军若能听我的,我才敢献上求生的计谋,否则,我只好率先自刭。”季布点头表示默许。周氏于是给季布剔光了头,穿上毛布衣服,带上刑具,然后放到一个送葬用的车上,和他的家奴数十人混在一起,拉到鲁地卖给一个叫朱家的人。朱家心里知道这个被剔光了头的人是季布,于是让他住进舒适的房子里,做自己田庄的工头。
朱家本人则赶往洛阳,求见汝阴侯夏侯婴,对他说:“季布有什么罪?
所谓臣各为其主用,这已是一般性的常识了。何况,能把项羽的部下全部诛杀吗?现在,皇上刚刚取得天下,而以私怨募求一人,显得心胸何等狭窄!
况且,季布是一个难得的贤才,朝廷缉拿得如此急促,不等于把他赶着向北逃入匈奴、向南投奔南越吗?由于嫉恨壮士而使他帮助敌国,这正是伍子胥鞭打楚平王的缘由。你为什么不从容地去规劝皇上?”
夏侯婴知道朱家是当今天下的大侠,猜测出季布一定藏在他家里,于是表示同意。不久,夏侯婴找机会向刘邦讲了朱家的一番话,刘邦觉得有理,就下诏特赦季布。季布被刘邦召见后,任为郎中,惠帝时,迁为中郎将。当时,人们都佩服季布能屈能伸,刚柔相济,朱家也因此而名声大噪。
季布的意见终于使吕后的头脑冷静下来,她也清楚地知道,以当时汉朝的军事力量,如果跟匈奴刀兵相见,胜负实难预料。只有以好言抚慰,不给匈奴以开战的口实,继续维持两个政权之间的相对和平局面,才是上策。吕后于是命令大谒者张泽起草一封回信,其中说:单于不忘弊邑,赐之以书。弊邑恐惧。退日自图,年老气衰。
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于自污。弊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二乘,马驷。以奉常驾。
话说得虽然有点令人气短,但毕竟平息了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冒顿单于得书以后,大概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过分,于是很快又派使者来汉朝表示道歉,说:“因为从来没有听说过中国的礼义,所以冒犯之处,请陛下原谅。”
同时献来骏马,接受“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