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唐代敦煌佛教融合儒家入世思想,注重实际人生愿望,反映世俗化的内涵。
儒家文化重视“社会人生”的价值取向,希望建立完善的社会,追求幸福的人生。佛教基本上则是出世而非入世,与儒家本不相同。但早自十六国时期,敦煌的佛教文化已经染上世俗色彩,它不只是单纯的宗教行为,也追求个人福报。唐代敦煌百姓崇信佛教,各种崇佛活动成为社会大众祈求福报的生活习俗,难免蕴含了实际人生的功利动机,这应该是融入儒家重视“社会人生”思想所形成的现象。
2.吐蕃统治时期尊崇佛教,中原文化受到破坏,敦煌儒学何以继续流传?
吐蕃统治敦煌时期,推行吐蕃化政策,不用中原制度,中原传统文化受到严重破坏,故敦煌的经史子集写本,属于吐蕃统治时期抄写者,为数颇少。然而,当时沙州的主体居民仍是汉人,吐蕃致力改善汉蕃关系,笼络世家大族,以求政治安定。是以敦煌望姓的影响力并未消失,他们历代崇奉的儒家文化自然得以继续存在。
《旧唐书》记载吐蕃赞普弃宗弄赞仰慕华风,遣子弟入国学以习《诗》、《书》之事。又八世纪末时,“前河西观察判官朝散大夫殿中侍御史”王锡写给赞普的表章中,引用了《老子》、《礼》、《易》等中原传统文化典籍,还用儒家王道理论来劝说赞普。由此可见,儒家思想对当时的吐蕃人也应具有重要地位。
吐蕃统治时期的敦煌,僧人也以汉族居多数。寺学兼收僧俗弟子,高僧兼通儒释两家之学,教授的知识除了佛经之外,仍然包含四部要籍在内,其目的乃在用以施行教化。吐蕃在寺院设立“译场”和“经场”,将佛经与儒家经典译成藏文,敦煌藏文文书P.T.986正是当时敦煌流行的伪《古文尚书》译文残本。
敦煌居民多为汉人,受中原文化影响极为深远,寺院在讲经之外,兼授儒学,应比较容易让民众接受。吐蕃在寺学传授儒家学术,将儒家重要经典译成藏文,窥其原因,应是为了统治主要居民汉人之需,故儒学得以继续流传。
3.唐代敦煌寺学的兴盛,及其教授儒家典籍的情形为何?
唐代敦煌文书题记中,记明有寺学的寺院,为数不少,如“三界寺”、“净土寺”、“龙兴寺”、“莲台寺”、“灵图寺”、“金光明寺”、“永安寺”、“大云寺”、“显德寺”等,可以窥见唐代以来敦煌寺学的发达盛况。
中晚唐吐蕃统治敦煌时期,废除官学,寺学大量增加,寺学学员除僧尼外,也吸收俗家子弟,由寺院僧侣担任教学工作。归义军时期,敦煌寺学仍然兴盛,其地位并不低于官学,应与归义军领导人及世家大族的鼎力支持有关。
寺学旨在宣扬佛教义理,故其教学内容多以佛教的经律论为主,但讲学的高僧不仅精通佛理,往往也熟读儒家典籍。故学子在寺学中所学习的知识,除佛经之外,还兼习包含儒家经典在内的世俗学问。敦煌长期受中原王朝统治,居民又多为汉人,不论是生活方式或思想意识,受中原文化影响极为深远,寺学兼授儒典正是明显的例证。
唐代敦煌寺学教授的儒家典籍,主要是《论语》、《毛诗》、《孝经》等,这些文献可在敦煌文书中找到不少佐证:
(1)《论语》读本,如P.2618《论语集解卷第一》,据题记可知是唐僖宗乾符三年(876)时,沙州灵图寺上座随军弟子索珍所抄写,敦煌县莲台寺学生张喜进学习《论语》的教材。S.3011《论语集解卷六》,据题记可知是唐宪宗元和五年(810)吐蕃统治时期,由敦煌僧侣马永隆手写的读本。S.1586《论语集解卷第二》,据题记可知是金光明寺学郎沙门宝应所抄写。
(2)《毛诗》读本,如P.2570《毛诗卷第九》,据题记可知是约当唐懿宗咸通十一年(870)时,净土寺学生赵令全在寺学所读的教材。
(3)《孝经》读本,如S.728《孝经》,据题记可知是吐蕃统治时期,敦煌灵图寺沙弥德荣于丙申年(816,唐宪宗元和十一年)写过,至四年后的庚子年(820,元和十五年),由灵图寺学生李再昌抄写。
以上所举《论语》、《孝经》、《毛诗》等儒家经典写本之例,其抄写者的身份,都是唐代敦煌僧侣或寺学学生,可知当时敦煌佛徒诵读部分儒家典籍应是普遍的现象。这也足以证明唐代敦煌的佛教徒并不排斥以治世为职志的儒家思想,而且注重儒家修身养性之学,所以会在寺学中传授一些特定的儒家经典。
4.唐代敦煌佛教融合儒家思想,其主要内涵表现为何?
儒家的“忠君”与“孝亲”观念,早已在敦煌地区传播流行,成为中心思想。佛教要能流行于敦煌,必须与传统儒家思想相配合。据此可以窥知,中晚唐时期,莫高窟出现大量以孝亲、忠君为题材的经变图,如《报恩经变》、《天请问经变》、《报父母恩重经变》等现象的原因,应当与佛教融合儒家思想的作为有关。
唐代敦煌佛教融合儒家思想的主要部分,在于“忠君”与“孝道”思想的体现。说明如下:
(1)儒家“忠君”思想在唐代敦煌佛教的体现
自古以来,儒家推崇王权,主张宗教也必须为君王服务,不能凌驾于王权之上。佛教为求顺利宣教,必须比附中国传统的王权思想,故也逐渐接受儒家忠君观念。在传统忠君思想的影响下,唐代佛教参与政事,为帝王服务,表达忠君思想的情形日益盛行,敦煌佛教界的忠君表现也无例外,具体表现在寺院和经变图中。
①晚唐敦煌佛寺供奉唐玄宗真容
唐代从太宗以后,君王圣容多见于佛寺中,如中宗、睿宗、玄宗等人皆有真容像。君王圣容与神佛并立,显现君王的权威,是佛教明显的忠君表现。敦煌文书P.3451《张淮深变文》述及唐懿宗咸通十年(869),遣使至沙州,当时“尚书授敕已讫,即引天使入开元寺,亲拜我玄宗圣容”。可知敦煌在距玄宗朝一百多年后,仍于佛寺中供奉其真容,不仅显示敦煌统治者归属于唐室的忠诚,也是敦煌佛教的尊君表现。
②晚唐莫高窟经变图出现忠君护国题材
晚唐时期,莫高窟第12窟东壁,绘有唐昭宗文德二年(889)《报恩经变相》。而P.4640《沙州释门索法律窟铭》中记载了绘画《报恩经变相》的目的,乃是为了“报四恩之至德”。“四恩”之中包含“国王恩”在内,正是表达敦煌的统治者上报“君亲之恩”,归顺中原皇帝的忠诚之心。此篇铭文还历数家谱,强调家族历代都“孝悌于家,忠贞于国”,这正是佛教徒在佛窟礼佛时,反映了敦煌世家大族的忠君之心。
(2)儒家“孝道”思想在唐代敦煌佛教的体现
早期佛教传入中国时,其教义与儒家的“孝道”思想确有差异之处。由于中国的佛教徒终究不能否定传统伦理道德,因此,佛教在中国化的过程中,必然要吸收儒家思想,与中国传统文化相融合。其中,“援孝入佛”也成为佛徒立身之基。佛教与儒家的孝道观虽然多少有所差别,但两者主张“报恩”却颇为相近。
①唐代敦煌佛教徒传诵孝道歌辞,讲唱《报恩经》要义。
《旧唐书·玄宗纪》记载玄宗诏令天下僧道孝敬父母,并于开元十年(722)御注《孝经》,这件事在唐代时期的敦煌已经演为佛教歌咏《新集孝经十八章皇帝感》,用来歌颂玄宗御注《孝经》之事。从敦煌民间传诵《新集孝经十八章皇帝感》的现象,可以看出唐代敦煌佛教对孝道思想的重视。
②唐代敦煌壁画流行《报恩经变》图
佛教在中国传教,经常从佛经中选择具有孝亲内容的故事,利用绘画、雕刻表现于石窟佛寺内。敦煌《报恩经》、《报父母恩重经》的流行,“报恩寺”的创建,以至于《报恩经变》图的绘制等,在在都显示出佛教致力于利用孝道精神,消除文化隔阂,使民众加深信仰的虔诚。
唐代敦煌虽然是佛教城市,民间重视报恩之说的孝道思想依然十分流行。中晚唐之时,敦煌处于吐蕃异族统治之下,这一时期莫高窟绘有《报恩经变》的洞窟明显增多。如修建于中唐的第154窟北壁、238窟南壁;修建于晚唐的第12窟东壁、第85窟南壁等处,都有依据《大方便佛报恩经》为主所绘制的《报恩经变》图。而《报恩经变》所绘的故事,又集中于“以孝卫国”、“以孝复国”的《大方便佛报恩经》“序品”、“孝养品”、“论议品”、“恶友品”,显然除了崇佛之外,也具有倡导孝道精神,不忘祖先的目的在内。
结语
佛教思想传入中国后,对中国社会文化的影响颇为深远。相对的,佛教也必须吸收中国传统思想,才能去除文化隔阂,顺利地在中国传播教义。其中,佛教与儒家思想的融合,最具代表性。这个情况并不是佛教来到儒家文化的核心地区中原一带才会产生,早在佛教从西域进入河西地区时便已开始了。
儒家思想早已在敦煌地区扎根传播,是故忠君、孝亲的道德人伦观念,也在敦煌获得发扬。佛教传入之后,吸收儒家的思想观念,使得儒释两家的思想密切交融。唐代之后,佛教经义与儒家思想的密切关联,主要表现在忠孝观念的融合上。
唐代敦煌寺学教授儒家经典,莫高窟经变图表现孝道思想,还有不少敦煌文学作品与这些经变图相应。佛教通过各种宣教方式,使佛教孝道中国化,也使儒家孝道佛教化,无论何者,孝道思想因此得以更加的通俗化。
儒家传统孝道思想同时大量出现在唐代敦煌通俗文学与佛教文献中,当有其深刻的社会文化背景。窥其原因,盖儒家思想由中原传播到河西之后,能够与当地社会文化相融合,不断繁荣孳长,因而影响了佛教思想,使得唐代敦煌佛教不仅趋向世俗化,而且与儒家思想的融合更为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