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关于P.3808卷敦煌乐谱谱式类别的认定
日本学者林谦三和平出久雄在1938年发表的第一篇论文《琵琶古谱之研究——〈天平〉〈敦煌〉二谱试解》中,最早把敦煌乐谱和留存在日本的《天平琵琶谱》联系起来,统称为“琵琶古谱”。对于这一点,当时国人并不予以理会,故在其后我国学者的有关论著中,如王重民的《敦煌曲子词集》(1950)、任二北的《敦煌曲初探》(1954)等,在论述敦煌乐谱时都将其谱式列入了“工尺谱”的类别。至1960年,香港学者饶宗颐在《敦煌琵琶谱读记》一文中才明确指出:“是谱国人多名曰工尺谱,然所记乃是琵琶弦柱名,与工尺不类,正其名称,宜题作‘琵琶谱’云。”对于何以称敦煌乐谱所记的谱字为“琵琶弦柱名”,饶文在第四节《论弦柱名》中以日本《怀竹抄》、《教训抄》、《夜鹤抄》和天平谱等文献资料所录日本之琵琶古谱记谱法为据,用之和敦煌乐谱所用的谱字符号作了比较,然后又得如下结论:“今考敦煌谱谱号,与《怀竹抄》、《教训抄》、《夜鹤抄》之四弦四相琵琶,几无不合,故知当属四弦四柱”。至1970年,饶宗颐在《敦煌曲》一书中进而又以P.3539敦煌卷实物为证,指出“P.3539一小张,正面书《佛本行集经·忧波离品次》八行……背杂记《勅赐归义军节度使牒》,其末书琵琶谱指法二行,则为通读敦煌琵琶谱之唯一资料”。可能由于学术信息不畅通的缘故,对于敦煌乐谱的谱式究竟属琵琶谱还是工尺谱的问题,在中国内地直至20世纪80年代尚有争议。对此,笔者写了《解译敦煌曲谱的第一把钥匙——“琵琶二十谱字”介绍》一文,文中出示了旁注“散打四声,次指四声,中指四声,名指四声,小指四声”“琵琶二十谱字”的P.3539敦煌卷原件影印本(见谱例3),证明了林、饶二位所论敦煌乐谱为琵琶谱无可非议。此后,敦煌乐谱的谱式问题也就不再成为争论的话题了!
三、关于P.3808卷敦煌乐谱三种定弦的推定
从上面[谱例1]和[谱例2]可知,P.3808卷敦煌乐谱的抄写笔迹一共有三种。日本学者林谦三按其抄写笔迹把全卷乐谱25曲分成三组:第一组10曲,第二组10曲,第三组5曲。在明确了P.3808卷敦煌乐谱的谱式类别为琵琶谱之后,若要把这三组琵琶谱的音高谱字翻译出来,就必须先要推定出它们各自的琵琶定弦。林谦三在1938年第一篇论文《琵琶古谱之研究——〈天平〉〈敦煌〉二谱试解》中,并没有推定出P.3808卷敦煌乐谱第一组的琵琶定弦,仅参照日本雅乐和《三五要录》的“风香调”、“夹钟调”琵琶定弦,推定了第二组和第三组的琵琶定弦。在推定第二组十曲的琵琶定弦时,共推出四种定弦可能;在推定第三组五曲的琵琶定弦时,也推出四种定弦可能。但每组正确的定弦只能是一种,如何在八种定弦中选择出两种真正属于这两组敦煌乐谱应有的定弦,就成了必须解决的难题。但林谦三发现,第二、第三两组敦煌乐谱中各有一首(第18曲和第25曲)同名为《水鼓子》的琵琶曲,如果定弦正确,它们的旋律必然能重合。
林氏就以旋律重合为准则,经过不断实验,终于在八种定弦可能中选择了第二组为Acea、第三组为cegc的琵琶定弦,使两首同名曲译谱的旋律实现了重合。
两首同名为《水鼓子》的琵琶曲原本各自所用的谱字是不相同的(见谱例4),但在[谱例5]译谱中的旋律却是基本相同的。这就足以证明:它们各自所用由林谦三推定的Acea和cegc定弦是正确的。故林氏在文中如此说:“……《伊州》之二曲,无论作宫调、徵调,其差别不大;至于将同名曲作异调处理,则二者相距甚远,如单以数目之多寡论是非,此法虽不妥当,然宫调《水鼓子》如此相同,可见此定弦法亦无大误。”基于如此的实证,这两组敦煌乐谱的琵琶定弦(Acea和后由cegc改成的A#cea)亦为其后绝大多数的敦煌乐谱译者所采用。
前面已经提及,林谦三在第一篇论文中只推定了P.3808卷敦煌乐谱第二、第三组的琵琶定法,后来1955年在他的《中国敦煌古代琵琶谱的解读研究》一文,一方面为使敦煌乐谱全部三组定弦的琵琶子弦统一定为a,故将第三组定弦由cegc改成A#cea,另一方面又推定了第一组琵琶定弦。他从三种定弦可能的Bdga、Adga和EAda中选择了第一种Bdga定弦。然而他遇到的问题是:P.3808卷敦煌乐谱第一组和第二组中也各有一首同名曲《倾杯乐》,但林氏用自已推定的Bdga和Acea定弦却不能使两者的旋律重合。
对于两首同名曲《倾杯乐》的旋律不能重合,林谦三起初以为这不是定弦的问题。他说“我以为选a(指Bdga定弦——引者注)是较b、c(指Adga和EAda定弦——引者注)更好一些的。因而根据a调弦法来谈一谈《倾杯乐》吧,它和第二组的同名曲是有若干相合之点的,从而判明这两个曲以同一曲子为基础,可是这两曲的曲调一开始就有相互不同之点的,这不是因调弦而来,如谱字所示,是由于琵琶弦柱的音位关系,仅从这些关系,即可推知在二曲之间出现了曲调的上向性和下向性完全相反的东西。”但到了1969年,林谦三还是觉得此举不妥,于是就推翻了自己先前所推定的Bdga定弦,而改选EAda定弦,其依据是用此定弦找到了两首同名曲《倾杯乐》中的相同旋律。
然而,林氏只找到了10个谱字的相同旋律,其重合的程度比起同名曲《水鼓子》来相差太大了,把它用作第一组琵琶定弦的论据是难以令人信服的。为此,笔者在林氏研究的基础上再作思考,采用了古琴“异位同声相应”的调弦方法,对P.3808卷敦煌乐谱的三组琵琶定弦作了重新推定,其结果和林谦三1955年推定的三组定弦相同。在这样的情况下,笔者又重新考虑了林谦三为何用1955年推定的琵琶定弦不能使第一、第二组中两首同名曲的旋律相重合的问题。后来发现其不能重合的原因并不在于Bdga定弦方面,而是由于林氏忽视了两首同名曲的不同调高和调式所致。因为按Bdga定弦译出的第3曲《倾杯乐》旋律属“越角调”(相当于今之所谓“B角调”),按Acea定弦译出的第12曲《倾杯乐》旋律属“黄钟宫”(相当于今之所谓“C宫调”),若要使这两首同名曲的旋律重合,就必须把它们置于相同调高和调式的条件下才可作比较。也就是说,在两曲比较之前先要把第12曲《倾杯乐》的“C宫调”旋律通过“变宫为角”的转调手法变成“B角调”的旋律,或者是把第3曲的“B角调”旋律通过“清角为宫”的转调手法变成“C宫调”的旋律,然后使它们处于相同调高和调式的条件下,两者的旋律才可能有更大程度的重合。
四、关于P.3808卷敦煌乐谱节拍节奏符号的解译
日本学者林谦三和平出久雄在1938年发表的第一篇论文《琵琶古谱之研究——〈天平〉〈敦煌〉二谱试解》中,最早把P.3808卷敦煌乐谱的“”、“”和“”定为和节拍节奏有关的三个符号。文中说:“拍子记号有‘’(非○)、‘’二种。《天平谱》标有二字、三字、四字为间隔之‘’拍子符号,唯欠《敦煌谱》之‘’符号。拍子间之长短大概相同。《敦煌谱》中除二曲只用‘’外,其他各曲‘’、‘’二记号并用。”“伊州曲拍子之比较,(‘’表示太鼓拍子,‘’小拍子)……”“‘停’之省略,现行谱人仍用之。”但查看上面[谱例5]两首同名曲《水鼓子》的译谱,其中只有林氏称作“太鼓拍子”的“”号译作谱上方的一个圆形黑点,“”和“”都未作翻译。在1957年出版的《敦煌琵琶谱的解读研究》一书中,“”号仍译作谱上方的圆形黑点,所不同的是圆形黑点的字号较之前的稍大,且在上方带圆形黑点的全音符之后,又加有一条相当于小节线的短竖线。
林谦三把带“”符号的谱字译作每一小节的最后一个谱字。对于“”符号,林氏放弃了之前所谓“小拍子”的解释,故在文中这样说:“谱字右侧附有‘’这符号,究竟是什么意义呢?这符号也出现于《天平谱》和《五弦谱》,其正确的意义现在还未弄明白。在本谱上,附有‘’符号的谱字排列得比较整齐,一见之下所引起的印象,仿佛它是插进太鼓拍子之间的短拍子的符号,可是和《五弦谱》作了比较研究的结果,决定认为是小拍子以外的符号。”这样,在他的译谱中只是把带“”符号的谱字在译出的音符下方加一小黑点。对于“”符号,他在文中作明确的解释:“……表示二倍或二倍以上的时值,就用‘’字。……在翻译曲谱上表示‘’字,是在音符上附了‘’这一符号。”
1969年,林氏在《敦煌琵琶谱的解读》一文中对“”符号有了明确的解释:“这符号近年来已弄明白,表示返拨。”在他的译谱中就把“”符号译作音符上方的演奏法记号。
林谦三的这种否定了“”符号为“小拍子”通篇都是全音符等时值节奏的译谱,很难使人相信这就是一千年前中国人弹奏的琵琶曲。由此笔者认为,林谦三放弃“”符号为“小拍子”符号的解释,就如同他放弃敦煌乐谱第一组的Bdga琵琶定弦一样,都是不妥当的。因为敦煌乐谱中有没有“小拍子”,同样也可以用实证的方法来辨明的。
我们知道,音乐作品的构成少不了曲调反复,反复有原样反复,也有变化反复。我们从敦煌乐谱的变化反复曲调中可以证明其中小拍子的存在。如以敦煌乐谱第7曲《又曲子》头段和尾段开始部分的曲调作比较,谱中两个“”符号之间为一大拍,相当于今之一小节,所有不带符号的谱字为一个谱字一小拍,所有带“”符号的谱字和前一个谱字合成一小拍。谱例中[2]尾段开始部分在重复[1]头段的曲调时稍有变化,但方框中上下两字对一字或是一字对二字,因二字的后一字带有“”符号,所以上下都是一小拍。若按林谦三否认“”为小拍子符号来译谱,即从头段的第二个谱字起就和尾段的曲调错位,就不可能找到上下曲调的重合。
这方面的实例是很多的,因限于篇幅,就不再一一列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