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随着一声低沉的叹息,药叟苍老的声线直透人心,转头瞧了瞧床榻上不省人事的绝美女子,眼神渐渐迷蒙起来,那些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像是潜伏在水中的毒蛇猛兽一般,终于再次浮上了眼前。
十八年前,药叟还不叫药叟,而是济北第一世家淳于一族的家主,光烈将军、梁州刺史淳于文成府上的一位老师,专门负责教授淳于将军二子淳于覃的兵法韬略。
那一年冬天,淳于将军和夫人又添了一对标致的双胞胎女儿。淳于文成的大儿子淳于量、二儿子淳于覃都已束发,不惑之年再添一双女儿,自然是喜坏了淳于一族。满月之日,淳于一族全都聚首在将军府中,恭贺淳于文成儿女双全。大魏皇帝更是赏下一对晶莹剔透的翡翠,赐给这俩双胞胎一人名玉、一人名冰,取玉洁冰清之意,此份恩宠可谓是绝无仅有。
盛极而衰的道理恒古不变,但来的也实在是太快,那一晚是淳于家最风光的一晚,同时也是最惨烈的一晚。
就在淳于一家忙碌了一整天,全都睡下之后,一群武功高强的蒙面之徒潜入了将军府。守卫兵士瞬间被尽数杀死,然后是家丁奴仆,来袭的人心狠手辣,显然是不想留下任何的活口。
但凡事都有例外,药叟因为多喝了几杯,浑身燥热睡不着起夜时目睹了这一切,他的呼喊叫醒了淳于将军。学武的淳于量也持着兵刃杀了出来,与父亲一起对抗来犯的敌人,而药叟自己则按照淳于将军的命令护送不懂武功的淳于夫人和淳于覃由地道逃脱。
可是淳于夫人放心不下由奶娘照顾的一对双胞胎女儿,死活不愿意先行离开。药叟只得让淳于覃带着他母亲先走,自己则调转头来寻找那一对双胞胎。
药叟出了地道急匆匆地往奶娘的房间奔去,不想却给一个蒙面之徒一刀劈在了胸口,长长的刀痕显现,鲜血迸射而出,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意识,而那蒙面之徒忙着去追杀四处逃逸的奴仆,也懒得查看他是否身死,只是一脚将他踢到院中,便不再理会了。
等药叟醒来之时,就看见淳于将军和淳于量被一众蒙面之人包围,浑身都是刀剑之伤,几乎成了血人。
那淳于将军身负重伤,为了让淳于量还有机会逃脱仍然苦苦支撑着,药叟见他捂住自身胸前伤口,厉声问道那群黑衣人:“你们为何如此心狠手辣,非要置我全家于死地?”
那群黑衣人也死伤惨重,见为首的一人冷笑道:“你是大魏第一勇将,圣宠正隆,朝堂内外想杀你的人不知有多少,你自己想吧!”
淳于将军吐出一口血沫,对眼前的黑衣人厉声道:“袁肆周,你以为蒙着脸面我就认不得你?你的声音我化成灰也认得,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你想杀我就该凭真本事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决胜,为何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祸不及家人,你今日灭我满门,就不怕有报应?”
那黑衣人一听,扯下了脸上面罩:“既然你认出了在下,我也不怕你化成厉鬼来找我,弟兄们,斩草除根,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随着他的命令,七八只弩箭同时贯穿了淳于父子的身躯,两人怒目圆睁、死不瞑目。药叟睚眦欲裂,却深知自己起来也是死路一条,只能将泪水埋进心里,一动不动扮成死尸,心里默默祈祷其他人能够逃出此劫。可是他耳边的惨叫声不断,直到整个将军府再无活口,杀戮才停了下来。
“袁大人,房中发现一条秘道,淳于文成的夫人和二子淳于覃不见了!”
袁肆周听了来人的禀报,命令道:“你带人立刻顺着秘道去追,一定要取其性命,其余人在各处浇上火油,放火烧府!”
他话一说完,随即将军府火头四起,就在袁肆周等人准备离开之时,奶娘的房里突然传出婴孩的啼哭声。药叟心中暗自叫糟,就听到袁肆周的声音响起:“淳于文成刚得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让我也送她们去见他们的父亲!”
说着便冲入已经开始烧着的房间,片刻之后就看见他抱出一个婴孩来,正要举至半空摔死之际,本来哇哇大哭的女婴突然停住了哭泣声。袁肆周不明所以,将她放了下来,见女婴机灵乖巧,合人心意,瞬间改变了主意,一挥手道:“我袁肆周膝下无女,这也许是上天的旨意,与这婴孩如此有眼缘,就留下她吧,我们走!”
话音一落,眼前的一群黑衣人迅速离开了将军府邸,消失在黑夜中。
药叟见此,正要挣扎起身,却突然瞧见着火的房子里又冲出一人来,等来人再近点,这才看清他的长相,那是一个白面的少年,不过十一二岁光景,脚下步履不稳,像是个跛子。
是他?
药叟认得这少年,此人名叫候景,他乃是和大少爷淳于量平日里交好的朋友,没想到在这危急的关头他会出现在此。
只见他手中抱着的另一个婴孩哭得十分厉害,侯景从她脸上拂去一块烧得绯红的火炭,喃喃自语道:“可惜了,脸上竟然烧伤得如此厉害,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好!不管怎么样,跟着我吧!也不枉我和你死去的大哥相识一场!”
说罢也抱着婴孩离开了淳于将军府,药叟想喊却无力出声,眼看四周火焰滔天没有逃路,情急之下,突然发现自己离府内的水池只有几步之遥,拼尽了全身力气滚入水中,这才免去了一死。
等火势熄灭,药叟被相邻救下了一条命,四下打听淳于夫人和淳于覃的下落却一无所获,凭着自己的学识和医术四处流浪,直到十年前来到洛阳,被令狐家再次聘为老师这才安定了下来。后来因令狐老爷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倾尽家财在山里修建了这一座碉楼用来为子孙后世安身立命,他也跟着住了进来,凭着一身的精湛医术为大家治病,渐渐的世人都忘记了他的本名,只是称呼他为药叟。
今日再见到这块翡翠,药叟就断定是当年皇上御赐之物,再看那女子与淳于将军依稀有几分相似,更是确定无误了。她脸上光洁白净,应该是袁肆周带走的那一个,谢天谢地,袁肆周没有杀她,药叟心中也老怀安慰,不过一想起当年袁肆周残杀无辜的画面,自己胸前那长长的刀疤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水,水!给我水!”
想到此处,一阵微弱的声响传来,打断了药叟的回忆,他转头瞧去,见床榻上的蝶恋已然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