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路旁的风景是向众人开放的,当中很多处可供免费游玩;因此我经常重游那里。说实话,比起一些隐在幽林至深、被人小心看护的禁猎区,还是普通的灌木篱墙常能挑起大众更大的兴趣。因为白天时,那些禁猎区里常常寂然不动且空无一物,甚至不见野生动物;在那里,树荫如此浓厚,地上满盖着枞叶,连花儿也无法茂密生长。
就在我刚说起的路边有一片桦树林,树林里有一条路穿行其间,这条路向步行的路人开放,但不可通车,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小路。只要站在这两条路上稍微观察片刻,就会看到树林里所有生命和有趣的事物几乎都聚在路的边缘,或者靠近路的边缘,所以不用踏入树林一步就可以欣赏到它们。寂静的夜晚里,大路上比起白天已没什么人烟,有时一只野兔沿着步道偷偷穿过树林,在树林里磨蹭一会儿之后便越过大路跑到另一边的麦茬里了。
树林对面有块田地是一群山鹑的聚集点,我一晚接着一晚站在路上观察它们,它们呼叫着出现在一块种有饲料甜菜的地上,然后从地里一只接一只地飞出。离路边大概一百码,似乎就是它们的入眠之所。对面的路旁还有一块耕地,没有树篱遮挡,而是用铁丝和栅栏拦着,低矮的土堆儿上杵着木桩,一年夏天这儿的土堆里到处都是装满蚁卵的蚁丘,当我走近麦地时,地里传来沙沙的轻响,那是有只母鸡正让吃饱了食的孩子们回家,从这响声就可以知道它们在哪儿。
小树林里的路用碎石铺着,但因为少有人来已长满野草。沿路走过树林,路两旁的蚱蜢在草地里唱歌,可惜正值夏末鸟儿们都默不作声。牵牛花的花朵长着粉色的条纹像铃铛一样盛开在打火石和碎石之间,长匍茎和叶子几乎遮住了地上的石头;这里曾长着黄色的柳穿鱼和鸡蛋培根花[1],等到杂草一出现它们就再也不见了,之后还是在那些老地方,蓝蓟涌现出来,这种植物之前在此处是没有的。此外,山柳菊、些许野豌豆、白蓍草、蓟草以及牛蒡混在一起把地上的打火石遮得更严实了,使这条小路看上去如同一条绿道。
桦树和梣树修长的树干上缠挂着忍冬和野生蛇麻草,它们正长得繁茂兴盛。此一处,开满花的忍冬仿佛一面奶白色的墙四处延伸;而另一处,蛇麻草如花彩般优雅地垂挂在树干上,它们密密麻麻遮住了后面的一切。很少能见到哪棵树干上没有忍冬和蛇麻草的;这些树干虽然比树枝粗大,却被蛇麻草的蔓藤勒出一道道螺旋状的凹痕。刚在春季出现的夜莺很喜欢在这片忍冬丛下觅食,它们猛地一冲把食物叼进嘴里,心满意足,低沉地“咯”了一声。
这里是夜莺情有独钟的流连之所,把此处叫做“夜莺之林”当之无愧。五月和煦的清晨,我甚至会听到一些夜莺同时歌唱,可能有四五只,至少我常能看到其中两只,并听到它们的歌声。它们有时栖息在树上唱歌,有时在灌木丛里;一天早上有只夜莺在一棵榆树的树枝上吟唱,树枝伸探在路的上方,下面有一辆货车正摇摇晃晃地驶过,车上的司机丝毫没有留意那歌声,不以为然地开走了。它们有时在苏格兰冷杉暗沉的针叶之间吟唱。
夏日将尽时,夜莺离开小树林深处,路边的山楂树篱成了它们最常去的地方,你可能常会在干燥而布满尘土的草地里见到它们。柳莺和柳林鹪鹩刚在春天出现时喜欢待在树梢上,到了夏天它们就飞落到低处的灌木丛里,而且就像夜莺一样,常从路边的草地里冒出来。“夜莺之林”也是布谷鸟迷恋的地方。这里有几棵橡树,靠后的草地里散布着许多山楂树灌木丛,还有两三组小树丛,树丛里有栗树、椴树和榆树。布谷鸟不停地从山楂树飞到到榆树,又从榆树飞到橡树,来回盘旋,一边飞一边啼鸣。
五月里的一个早晨,我正在树林里倚着栅栏上的横木休息,听到附近有四只布谷鸟在啼叫,最远的那只离我不过百码,它们飞来飞去不停改变位置,但总有一只能被我看到。这些布谷鸟在树林里盘旋、歌唱;它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合唱着一段迤逦的情歌。晚上八点我又在那里发现它们,仍在唱着。斑尾林鸽也时常造访这些零散的树丛,尤其在夏末入秋时。
白嘴鸦喜欢栖息在最高的树枝上,斑尾林鸽则更喜欢树身,每当粗枝上的树叶落光,即使站在视野最远处,即使距离模糊了细微的颜色变化,你还是能看到一群斑尾林鸽在那里栖息。停落在树上的斑尾林鸽看上去是圆圆的一团,白嘴鸦则呈现出长而尖的轮廓。
树林的一角有一棵橡树,虽然树心已空,但仍旧葱葱茏茏。空空的树干里漆黑一片似被烧过;一定是一些淘气的男孩子在里面生了火,在偏僻的乡村里牵畜的男孩子们也常这样做。近处草地里有一个小池塘,另有一棵橡树伸探到池塘上方,黑刺莓丛和山楂树围在池塘边上,这些植物如此密密麻麻,使得池塘的水面永远都在树荫之中。就在这里,当兔子出没时,你也许会在池塘岸边的黑刺莓丛下发现一只蹲在那里。1880年,这棵悬在池塘上的橡树被十月里一场人人皆知的大雪压断,接着第二年又被狂风摧残得更加破碎不堪,现在它的树干从上到下裂开,仿佛被楔子劈过一样。
春天的草地里长满了樱草,有一处还开着草甸红门兰。所有孩子都知道用樱草制作药球的方法,不管他们来自最偏远的小村庄还是伦敦的最边缘。如果有孩子在沿着路边的绿草地跳舞时不小心碰到荨麻,你就立刻找一片酸模叶敷在发炎的皮肤上以减轻刺痛。乡下的孩子,当然还有年长的人,把玄参的叶子称作手伤草,因为大家相信它们可以帮助治疗割伤或酸痛。
覆盆子的吸枝[2]在树林的一处迅速长起,但毫无疑问果子已经被鸟吃了。一批批的鸟群来到这里,沿着路边大片的树篱飞行,它们看上去都更喜欢树林外围而不是树林深处。这一大片树篱和乡村里常见的双丘一样宽广,尽管树篱里有一道沟壑,但沟里长满了茂密的山楂树、黑刺李、接骨木和黑刺莓丛,还有橡树、榆树、梣树和冷杉。说真的,这些植物简直成了一个盖子把沟壑填平了。
早春时节,刺骨的东风疾烈地吹过平原,这片巨大的树篱浩瀚延伸,庇护着下面的行人和南边的路,这样行人才得以享受太阳发出的微光。当然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夏天时这里极为温暖,除非一阵强风从西面开阔的麦田上刮过时恰巧吹到这里,带着新鲜甜美的气息。白鼬和鼬鼠常出现在丘地上,或者会穿过路跑到麦田里去;它们的数量似乎在秋季更多些,我总担心它们会使幼兔和山鹑变得稀少。
此处老鼠众多;春天,它们有时出现在黑刺李丛里,可能是为了吃黑刺李的嫩芽。夏天,可以经常听到它们穿过路边的草地,沿着犁沟奔跑,连坚硬的草叶也几乎遮不住它们。花类的生长习性有非常强的地方性;比如大戟在其他类似的路上很常见,这里却看不到,还有白芷,或者叫“吉克斯”,本是最常见的树篱植物之一,这里也很少见,不过它们几乎把附近的丘地遮盖得密不透风。这里有很多柳叶菜,它们不放过灌木间的任何缝隙,长满了沟壑的每一个角落,海芋也很常见,但没有小白屈菜的身影。
夜晚临近时,露水之下三叶草和野豌豆收合了叶子,给田野带来另一番景致和别样的绿色,我时常站在这里观察一对苍鹭沉着平静地滑翔而过。它们朝着泰晤士河飞去,那时它们每一晚都从这里经过,但第二年夏天就没再来了。秋末的一天晚上,有两只鸟从空中飞下,越过麦田,奔向一片隐蔽的有水的山谷,尽管我离得很远,但根据它们的飞行方式,我确信它们是水鸭。
到了二月份,海芋斑斑点点的叶子就会出现在这一带的沟渠里,几乎同时,乌鸫也唤出了第一声哨鸣;去年春天,小白屈菜(不是这片树篱里的,而是别处的)开花之后没多久柳莺就开始唱起歌来;此外,五月花季刚刚开始一两天就能看到第一只雨燕。所以,植物的生长活动与鸟类的生活习性在时间上虽不完全一致,却有着某种程度的呼应。
这块广阔的丘地对面有一片树篱,树篱中间被砍去了一小块(因为围着一块麦田,所以那里的树篱被砍掉),树篱里长着一簇孤零零的棉毛荚蒾丛。虽然这种植物在别处众人皆知,但在这里却很少遇到,据我所知,要想找到另外一片得跑去几英里,如果不是这一路段的风景如此怡人,吸引我终年到此来回漫步,我也不会发现这簇棉毛荚蒾丛。它的嫩枝被一种粉状的物质覆盖,一旦碰到就会粘到手指上。有时,零落离群的灌木或植物似乎比那种大批成群的更有趣味。
比如,大部分村舍的花园里都种有毛地黄,但我从未见过一棵野生的,直到一天下午在某片树林附近,我发现一株长得很高的美艳的毛地黄,它的颜色要比那些种在花园里当园景的鲜艳很多,花开得也更繁茂,紫色的穗状花序向上探伸,比修剪低矮的山楂树高出一截。有些地方的土壤适合毛地黄生长,所以在那里毛地黄不足为奇,但在这儿,它意外地出现,虽形单影只,却让我欣喜恭迎。春天,辽阔的丘地旁,蜜蜂飞到路边宽广的草地上,奔着白亮的蒲公英而来;没一会又飞落到白三叶上,接着又朝石南飞去。
大概有六十种野花沿着这条路茂盛地生长,它们是黄色龙牙草、两栖蓼、海芋、路边青、田旋花、百脉根、白英、黑莓、黑白泻根、有柄水苦荬、牛蒡、毛茛、母菊、野胡萝卜、白屈菜(大的和小的)、委陵菜、猪殃殃、田野毛茛、野薄荷、苣荬菜,还有大爪草、樱草、白芷、野欧芹、雏菊、蒲公英和野芝麻、狗蔷薇和蔓生蔷薇、紫罗兰(甜味和无味的)、玄参、婆婆纳、连饯草、柳叶菜(两种)、罗伯特氏老鹤草、金银花、草甸碎米荠、千屈菜、锦葵、草甸红门兰、旋果蚊草子、西洋蕃草、金盏菊、圣约翰草、琉璃繁缕、泽泻、罂粟花、鼻花、轮峰菊、夏枯草、蕨麻、苦苣菜、繁缕、起绒草、直立委陵菜、野豌豆以及黄色豌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