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伦敦郊外漫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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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谷仓(1)

这条路蜿蜒曲折,一拐一折、歪歪斜斜,着实透出乡村风情,就在这条路上,宽阔的红瓦仓顶分外显眼。路两边还有灌木篱墙,树和田地,几乎看不到一座房子。但确实没有格洛斯特郡[1]的小路那样曲折,在那儿我肯定从同一棵树前过了三次,不过,这频繁的曲折,倒足以使眼前的景色变化多端,让人心生愉悦。

随便从哪个方向接近这里,在某个拐角处,巨大的红色仓顶从树篱那边高高地冒出来,在哪一条路上都能穿过树林看到屋脊线。这个老谷仓——许多上个时代的建筑也是一样——最重要的部分就是顶部。比如伊丽莎白时代的房子上的山墙比围墙更要夺人眼球;还有那种老式门厅,也保留了下来。这个老谷仓的仓顶本身就构成了这个大屋子;看那仓顶和仓门,瓦铺的仓顶宽敞开阔,斜铺下来触手可及,巨大的仓门有从地面到屋脊的一半那么高。

低矮的黑色木栅栏旁边有一些洒落的谷壳,被风吹出来,和路上的尘土混在了一起。麦秸散落在小路上,被路过的行人踩实了;有的麦秸流浪在路边,有的寄居在土丘上,还有一些在稍远的拐角处散步。在门柱和谷场的围墙中间堵了更多的麦秸,不过更多的麦秸是被底下的荨麻顶了起来。

旧红砖墙上长满了苔藓,墙顶上和砂浆缝里都是,沿着墙顶还长了许多墙头草,十分旺盛。马车把小麦、大麦和干草运回家里的干草场,干草场里有许多植物的籽,种类多得数不清,一些籽散落在地上,第二年就萌芽了。干草堆周围踩实的地面似乎有利于它们较早萌发;第一株罂粟花在这里绽放,尽管跟那些稍晚在田野里长出的花比起来,颜色更显得苍白。

到了春季,庄稼草垛大都被脱粒、出售,几乎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但是大量的麦秸——总是麦秸——和三角树桩上的干草堆却留了下来,这些干草堆呈现不同的颜色,一层摞着一层,像地质图上标识的地层一样。有些堆起来的干草已经返潮了,有些品质还很好,还有一些在用马车运回来以前就被恶劣的天气折磨成棕褐色了。

许多家禽在麦秸堆周围,在散落满地的麦壳上觅食,门前一只大公鸡傲然独立,身材高大,英姿挺拔,千百年来,大公鸡和它的祖先们一直都是干草场里的霸主。谷仓建在石柱上,以防鼠患,谷仓下面几只火鸡凑在一起,偶尔叫出声来,像是想要主人给它们带上“套索”。它们远处有一只脖颈上有着绿色光泽的公鸭,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当麦秸垛高了,通常是差不多要触到仓顶了,谷仓的门白天整日开着,蓬头乱发的孩子们就透过仓门窥视着外面的世界。也有其他孩子在一大堆麦秸——总是麦秸——上玩耍、翻跟斗,到了晚上,那里就是他们的床。用来做床单的麻袋就卷在一边。孩子们把一半谷仓都当成了自己的房间。天气潮湿时,总会有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女孩跟母亲一同搬过去住,她们选一处地方坐下,缝缝补补,一脸严肃,路边有什么情况都能发现。

一百码开外,在耕地一角,人们选出这块风最多,空气最通畅的地方,这里的树篱被削砍了,现在勉强还能称作树篱,榆树把风招来,家里的男人们围在一个冒着烟的火堆旁。要是在风雨交加的天气里,火根本着不了,他们也就不必逆着风向用木棒支起一块遮板挡风了。只剩了点白色的余火和一缕烟,就在火快熄灭的时候,男人们不时往火堆里添些捡来的枯枝。为了安全,生火的地方远离干草场里的杂物堆和稻草堆,火堆上的锅开了,饭已经煮好了。

他们是爱尔兰人,每年都来到同一个谷仓,在附近锄地,收割庄稼。他们大老远从西部赶到这大都会的边缘地带,就想靠干农活多挣点钱。

夏季天气好的时候,除了平常的商业运输车辆会路过这个多风而且光秃秃的角落,还有那些游山玩水的人,满载的四马马车、两马马车、狗拉车,骑马的人和坐着敞篷马车身着华服的太太小姐们,络绎不绝。他们代表着商贸领域的巨大财富。这些粗心奢侈的人居然没有注意到荒地角落里冒着烟的火堆,或者在谷仓里透过仓门盯着骑马人看的蓬头乱发的孩子们,他们怎么会这样呢?

不出一英里,又有一个火堆,这个火堆在白天很难注意到,因为它躲在树篱的下边,树篱和路之间又隔着两片草地。但到了晚上会看得很清楚,甚至到了十一点钟那么晚的时候,还能看到它周围有昏暗的人影,那一家人好像就睡在了外面。第三堆火也是在附近,只不过是另一个方向,就在一条偏僻的小路边上,紧挨着草地。树篱后有一个小茅屋,是睡觉的地方——火堆在大约四十码开外。又是一个燃在空旷的耕地里照亮黑夜的火堆,那里也有一个谷仓。

有一天,我发现在一个农家院子里挤满了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是到处替人收割庄稼的农工。他们驾着一辆小马车或者带篷货车——不是那些四处卖艺的人坐的那种移动住宅,而是用来装锅碗瓢盆等日用品。更多的人是把东西背在身上,徒步而行。

那回有十一、二个人围着我,跟我打听路。说话的是个看上去很有权威的妇女,手里拿着镰刀,肩上背着炊具。其他人看起来一点英文都不懂,那位妇女的发音很特别,要不是边说边打着手势,我根本听不懂什么意思。我猜她是想找一个农场,名字我听不清,她看出我没听懂她的话,宽阔的脸颊涨得通红,激动之下冒出一堆爱尔兰语。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插进来,嘈杂声高了两倍。最后,我听到一个小镇的名字,这才把路指给他们。

到了收割期,经常能见到一个穿着民族服装的爱尔兰农民: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人,身着长尾大衣,马裤,脚穿精纺长袜。走起路来腰板直挺,就像受过严格的训练,步伐轻快有跳跃感,完全不同于撒克逊人僵直笨重的步态。麦子收割完毕,露营的篝火熄灭了,营帐消失了,但留下了白色的灰烬,到了明年的收割季,炊烟又会升起。

有着宽阔红色屋顶的谷仓,立着石柱的干草场,还有麦壳、麦秸堆,这些地方是常住劳工们一年到头最主要的碰面场所。每一天,在任何时间,你都能在这一带发现几个劳工。他们身上有这片土地的印迹,他们在城市边缘劳作,但身上有浓重的乡土气息,一出现在这个国家的中心城市,就能立马被认出来。强健的车把式,在麦秸堆的角落里蹓跶,一定是位那样的劳工,不会错。

他长得敦实矮小,五十岁上下,但性情坚定沉稳。他脸宽,是个红脸膛,富有光泽的胖脸颊几乎跟他那又短又粗的鼻子一样引人注目,也透着红润和光亮。两鬓边缘泛红的络腮胡连到下巴上,围了一圈,就像修剪过的树篱。眼睛小,眼窝深,迎着风雨走路时,习惯半眯缝着眼,这样使眼显得更小了。他的眼睛不过是两个明亮的小灰点儿,泛着些自满的幽默感,相比之下,眼角的皱纹和浓密的眉毛更显眼更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