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魏晋玄学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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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冯友兰《玄学中的派别和发展阶段》

玄学中是有派别的,玄学家们对于有无的了解有所不同,因此就分为三派,都是围绕有无问题立论的。一派是王弼、何晏的“贵无论”,一派是裴頠的“崇有论”,一派是郭象的“无无论”。现在需要说明的是,从哲学的观点看,这些不同应该怎样理解。

上边讲过,“群有”、“有”、“无”是玄学中的三个主要概念。从人类的认识过程说,认识是从“群有”抽象出来“有”,或者说是概括出来,又从“有”分析出来“无”,这是人类认识发展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的详细经过上边已经讲了。从认识论方面说,“无”是这个过程最后得到的一个概念。它是从“辩名析理”得来的。到了这个概念,“辩名析理”的方法就用尽了。“辩名析理”的方法就是本体论的方法。从本体论的方法看,这个认识发展的过程是很容易了解的,也没有什么不合理之处。

可是有些人,把这个过程了解为宇宙形成的过程,把用本体论方法所得的最后的概念,了解为宇宙形成的最初的实体,把认识的过程弄颠倒了。这种颠倒,在《老子》中就已经有了。它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四十章)王弼也说:“凡有皆始于无。”(《老子注》)从认识的过程说,本来是天地万物→有→无;把它颠倒了,就成为无→有→天地万物。经过这样一颠倒,这个无就成为一种实体,称之为“道”。《老子》本来说道是“象帝之先”,经过这么一颠倒,就不仅“象帝之先”,而且就是“帝之先”,成为造物主了。对于“无”持这种理解的玄学家,就是贵无派。

反对贵无派的崇有派,反对这种理解,把贵无派的这种颠倒又颠倒过来,这就是裴頠崇有论的主要之点。

不承认“道”或“无”是一种实体,天地万物都是自然生出,不需要有一个造物者,这就是郭象所说的:“造物者无主,而物各自造。”(《庄子·齐物论》“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注)这就是无无派的主要论点。无无派和崇有派在反对“无”是一种实体这一点上,是一致的,他们所说的“有”,都是“群有”。所以从哲学意义上说,无无派就是崇有派。因此“贵无”和“崇有”的不同,也就是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根本不同之点。

刘孝标说,袁宏的《名士传》把魏晋时期的名士分为“正始名士”、“竹林名士”、“中朝名士”。(《世说新语·文学》注)这实际上就是把玄学的发展分为三个阶段。按这些名士的思想内容说,“正始”和“竹林”应该是一个阶段,即贵无论阶段。“竹林名士”的主要代表人物阮籍和嵇康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实际上是对正始玄风的一种补充。正始玄风的代表人物何晏、王弼是在自然观方面讲贵无;阮籍、嵇康是在社会思想方面讲贵无。这种贵无表现在对于名教的批判,所以他们是互相补充的。竹林七贤的时代也是紧接着正始的,其中有些人也都是正始时代的人,所以袁宏所说的这两个阶段实际上是一个阶段。袁宏把竹林七贤从正始玄风中划分出来,这种做法不能反映玄学发展的实际情况。

袁宏所说的“中朝”,是指西晋中期,在这个时期出现了裴頠的崇有论和郭象的无无论。裴頠的崇有论,否定了贵无论的自然观,认为“无不能生有”;也否定了贵无论的社会政治理论,认为名教不可越。郭象的无无论否定了贵无论的自然观,但不否认贵无论所讲的玄远精神境界,认为自然与名教不是对立的,而是统一的,认为任自然不必越名教。他也讲所谓“玄冥之境”、“惚怳之庭”,并且认为有了这种精神境界的人,才最宜于做社会的统治者,这即是他所说的“内圣外王之道”。他的三个主要论点是“造物无物”、“物之自造”、“内圣外王”。他把这三个论点都在《庄子序》中明确扼要地讲了出来。

照这样看起来,魏晋玄学的发展,主要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贵无论,第二阶段是裴頠的崇有论,第三阶段是郭象的无无论。就玄学说,贵无论是肯定,裴頠的崇有论是否定,郭象的无无论是否定之否定。郭象的《庄子注》是魏晋玄学发展的高峰。

郭象以后,出现了《列子》和张湛的《列子注》。《列子》是一部拼凑的书,《列子注》也没有提出什么新的论点,这不能算是玄学发展的一个阶段,只能算是一个尾声。

玄学发展的这三个阶段中,王弼、何晏的贵无论是肯定,裴頠的崇有论是否定,郭象的无无论是否定之否定,它否定了裴頠对于“玄远”和“越名教”的否定。

(《中国哲学史新编》第四册,《三松堂全集》第九卷,349—35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