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魏晋玄学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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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名教和自然(1)

(《魏晋南北朝史论丛》,295—296页)《世说新语·文学》第8则:

王辅嗣弱冠诣裴徽,徽问曰:“夫无者,诚万物之所资,圣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无已,何邪?”弼曰:“圣人体无,无又不可以训,故言必及有;老、庄未免于有,恒训其所不足。”

(199页)《世说新语·文学》第10则刘孝标注引《文章叙录》:

自儒者论以老子非圣人,绝礼弃学。(何)晏说与圣人同,著论行于世也。

(200页)《诗经·周颂·烈文》郑玄笺引《周易·系辞传》“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孔颖达疏引王弼曰:

不曰圣人者,圣人体无,不可以人名而名,故易简之主,皆以贤人名之。然则以贤是圣之次,故寄贤以为名。穷易简之理,尽乾坤之奥,必圣人乃能耳。

(《毛诗正义》卷十九,《十三经注疏》,1263页)嵇康《释私论》:

夫称君子者,心无措乎是非,而行不违乎道者也。何以言之?夫气静神虚者,心不存于矜尚;体亮心达者,情不系于所欲。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物情顺通,故大道无违;越名任心,故是非无措也。是故言君子,则以无措为主,以通物为美。言小人,则以匿情为非,以违道为阙。

(《嵇康集校注》,234页)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

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刚肠疾恶,遇事便发,此甚不可二也。

(《嵇康集校注》,122—123页)《世说新语·德行》第23则:

王平子、胡毋彦国诸人,皆以任放为达,或有裸体者。乐广笑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也?”

(24页)《世说新语·言语》第50则:

孙齐由、齐庄二人小时诣庾公,公问齐由“何字”,答曰:“字齐由。”公曰:“欲何齐邪?”曰:“齐许由。”齐庄“何字”,答曰:“字齐庄。”公曰:“欲何齐?”曰:“齐庄周。”公曰:“何不慕仲尼而慕庄周?”对曰:“圣人生知,故难企慕。”庾公大喜小儿对。(《孙放别传》曰:放字齐庄,监君(其父孙盛)次子也。年八岁,太尉庾公召见之。放清秀,欲观试,乃授纸笔令书,放便自疏名字。公题后问之曰:“为欲慕庄周邪?”放书答曰:“意欲慕之。”公曰:“何故不慕仲尼而慕庄周?”放曰:“仲尼生而知之,非希企所及;至于庄周,是其次者,故慕耳。”公谓宾客曰:“王辅嗣应答,恐不能胜之。”)

(109—110页)《世说新语·任诞》第13则刘孝标注引《竹林七贤论》:

是时竹林诸贤之风虽高,而礼教尚峻,迨元康中,遂至放荡越礼。乐广讥之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至于此!”乐令之言有旨哉!谓彼非玄心,徒利其纵恣而已。

(734页)《庄子·逍遥游》郭象注:

夫小大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岂容胜负于其间哉!

(《庄子集释》,1页)《庄子·逍遥游》“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句郭象注:

鹏鲲之实,吾所未详也。夫庄子之大意,在乎逍遥游放,无为而自得,故极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适。达观之士,宜要其会归而遗其所寄,不足事事曲与生说。自不害其弘旨,皆可略之耳。

(《庄子集释》,3页)《庄子·逍遥游》“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句郭象注:

苟足于其性,则虽大鹏无以自贵于小鸟,小鸟无羡于天池,而荣愿有余矣。故小大虽殊,逍遥一也。

(《庄子集释》,9页)《庄子·逍遥游》“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句郭象注:

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故尧以不治治之,非治之而治者也。今许由方明既治,则无所代之。而治实由尧,故有子治之言,宜忘言以寻其所况。而或者遂云:治之而治者,尧也;不治而尧得以治者,许由也。斯失之远矣。夫治之由乎不治,为之出乎无为也,取于尧而足,岂借之许由哉!若谓拱默乎山林之中而后得称无为者,此庄老之谈所以见弃于当途。当途者自必于有为之域而不反者,斯之由也。

(《庄子集释》,24页)《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句郭象注:

此皆寄言耳。夫神人即今所谓圣人也。夫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世岂识之哉!徒见其戴黄屋,佩玉玺,便谓足以缨绂其心矣;见其历山川,同民事,便谓足以憔悴其神矣;岂知至至者之不亏哉!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将明世所无由识,故乃托之于绝垠之外而推之于视听之表耳。

(《庄子集释》,28页)《庄子·大宗师》“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句郭象注:

夫理有至极,外内相冥,未有极游外之致而不冥于内者也,未有能冥于内而不游于外者也。故圣人常游外以冥内,无心以顺有,故虽终日见形而神气无变,俯仰万机而淡然自若。夫见形而不及神者,天下之常累也。是故睹其与群物并行,则莫能谓之遗物而离人矣;睹其体化而应务,则莫能谓之坐忘而自得矣。岂直谓圣人不然哉?乃必谓至理之无此。是故庄子将明流统之所宗以释天下之可悟,若直就称仲尼之如此,或者将据所见以排之,故超圣人之内迹,而寄方外于数子。宜忘其所寄以寻述作之大意,则夫游外冥内之道坦然自明,而《庄子》之书,故是涉俗盖世之谈矣。

(《庄子集释》,268页)徐案:名教者,因名设教也,即儒家所尚伦理纲常之类。自然者,自然而然,无为之迹也,老庄道家之所崇。玄学兴起,颇涉名教与自然之争。正始间,何晏、王弼以“名教出于自然”释之;其后,嵇康、阮籍似以两者为不相容,故嵇康云“越名教而任自然”。然嵇康此言乃是其玄学理论之阐发,并非如诸多教科书所云“反抗司马氏”,因其《释私论》一文撰述之时,高平陵政变尚未起,司马氏亦未握魏运,故所谓“越名教而任自然”者即是其文中所云“越名任心”。至郭象,因玄学理论之主“独化”,谓名教即是自然,两者调和而融合无间。东晋玄释合流,名教自然之争泯于无形,孔老优劣之辨亦为明日黄花,然周孔与佛之关系又为士人所注目,故下文录孙绰等人所谓“周孔即佛,佛即周孔”云云,可谓名教与自然之争之延续。又,当时夷夏之争颇巨,实是佛道二教之相难,若顾欢《夷夏论》、明僧绍《正二教论》、释道勔《难道论》等等,已与名教与自然之争渐远,故仅节录释道安《二教论》略见之,其他文繁不录。

《晋书》卷四十九《阮瞻传》:

瞻字千里,性清虚寡欲,自得于怀。读书不甚研求,而默识其要,遇理而辩,辞不足而旨有余。内兄潘岳每令鼓琴,终日达夜,无忤色。由是识者叹其恬澹,不可荣辱矣。举止灼然。见司徒王戎,戎问曰:“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其旨同异?”瞻曰:“将无同。”戎咨嗟良久,即命辟之。时人谓之“三语掾”。太尉王衍亦雅重之。瞻尝群行,冒热渴甚,逆旅有井,众人竞趋之,瞻独逡巡在后,须饮者毕方进,其夷退无竞如此。

(1363页)《世说新语·文学》第18则:

阮宣子有令闻。太尉王夷甫见而问曰:“老、庄与圣教同异?”对曰:“将无同?”太尉善其言,辟之为掾。世谓“三语掾”。卫玠嘲之曰:“一言可辟,何假于三!”宣子曰:“苟是天下人望,亦可无言而辟,复何假一!”遂相与为友。

(207页)孙绰《游天台山赋》:

于是游览既周,体静心闲。害马已去,世事都捐。投刃皆虚,目牛无全。凝思幽岩,朗咏长川。尔乃羲和亭午,游气高褰。法鼓琅以振响,众香馥以扬烟。肆觐天宗,爰集通仙。挹以玄玉之膏,嗽以华池之泉。散以象外之说,畅以无生之篇,悟遣有之不尽,觉涉无之有间。泯色空以合迹,忽即有而得玄。释二名之同出,消一无于三幡。恣语乐以终日,等寂默于不言。浑万象以冥观,兀同体于自然。

(《文选》卷十一,499—500页)孙绰《喻道论》:

或有疑至道者,喻之曰:夫六合遐邈,庶类殷充,千变万化,浑然无端。是以有方之识,各斯所见。鳞介之物,不达皋壤之事;毛羽之族,不识流浪之势。自得于窞井者,则怪游溟之量;翻翥于数仞者,则疑冲天之力。缠束世教之内,肆观周孔之迹,谓至德穷于尧舜,微言尽乎《老》《易》,焉复睹夫方外之妙趣、寰中之玄照乎?悲夫章甫之委裸俗,《韶夏》之弃鄙俚,至真绝于漫习,大道废于曲士也。若穷迷而不迁者,非辞喻之所感。试明其旨,庶乎有悟于其闻者焉。

夫佛也者,体道者也;道也者,导物者也;应感顺通,无为而无不为者也。无为,故虚寂自然;无不为,故神化万物。万物之求,卑高不同,故训致之术或精或粗。悟上识则举其宗本,不顺者复殃,放酒者者罗刑,淫为大罚。盗者抵罪,三辟五刑,犯则无赦,此王者之常制,宰牧之所司也。若圣王御世,百司明达,则向之罪人,必见穷测,无逃形之地矣。使奸恶者不得容其私,则国无违民,而贤善之流必见旌叙矣。且君明臣公,世清理治,犹能令善恶得所,曲直不滥,况神明所莅无远近幽深,聪明正直,罚恶祐善者哉!故毫厘之功,锱铢之衅,报应之期,不可得而差矣。历观古今祸福之证,皆有由缘,载籍昭然,岂可掩哉!何者?阴谋之门子孙不昌,三世之将道家明忌,斯非兵凶战危,积杀之所致邪?若夫魏颗从治,而致结草之报;子都守信,而受骢骥之锡;齐襄委罪,故有坠车之祸;晋惠弃礼,故有弊韩之困:斯皆死者报生之验也。至于宣孟愍翳桑之饥,漂母哀淮阴之惫,并以一餐,拯其悬馁;而赵蒙倒戈之祜,母荷千金之赏:斯一获万,报不逾世。故立德暗昧之中,而庆彰万物之上,阴行阳曜,自然之势,譬犹洒粒于土壤,而纳百倍之收,地谷无情于人,而自然之利至也。

或难曰:报应之事诚皆有征,则周孔之教何不去杀,而少正卯刑,二叔伏诛邪?答曰:客可谓达教声而不体教情者也。谓圣人有杀心乎?曰:无也。答曰:子诚知其无心于杀,杀固百姓之心耳。夫时移世异,物有薄淳。结绳之前,陶然太和,暨于唐虞,礼法始兴,爰逮三代,刑网滋彰,刀斧虽严,而犹不惩;至于君臣相灭,父子相害,吞噬之甚,过于豺虎。圣人知人情之固于杀,不可一朝而息,故渐抑以求厥中,犹蝮蛇螫足,斩之以全身,痈疽附体,决之以救命,亡一以存十,亦轻重之所权。故刑依秋冬,所以顺时杀,春蒐夏苗,所以简胎乳;三驱之礼,禽来则韬弓;闻声睹生,肉至则不食。钓而不纲,弋不射宿,其于蜫虫,每加隐恻。至于议狱缓死,眚灾肆赦,刑疑从轻,宁失有罪,流涕授铖,哀矜勿喜。生育之恩笃矣,仁爱之道尽矣,所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德被而功不在我,日用而万物不知,举兹以求,足以悟其归矣。

或难曰:周孔适时而教,佛欲顿去之,将何以惩暴止奸,统理群生者哉?答曰:不然,周孔即佛,佛即周礼,盖外内名之耳。故在皇为皇,在王为王,佛者梵语,晋训“觉”也。“觉”之为义,“悟物”之谓,犹孟轲以圣人为先觉,其旨一也。应世轨物,盖亦随时,周孔救极弊,佛教明其本耳,共为首尾,其致不殊,即如外圣有深浅之迹,尧舜世夷。故二后高让,汤武时难。故两君挥戈,渊默之与赫斯。其迹则胡越,然其所以迹者,何尝有际哉?故逆寻者每见其二,顺通者无往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