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起的骤风,把蒙在天幕上沉睡的晚云驱散了。月亮微弱的黄光刺透了杨家祠堂的窗纸,轻盈盈地拂在巧云伤痕斑斑的脸上,引起了巧云的思潮:“天黑了,一天了!他们还能等我吗?你们走吧,快走了吧!我不能再见柱子哥啦!老战同志,我们不能见面啦!……”巧云暗暗地想,门突然吱地开了,——朝八呆头呆脑地进来了,嘴里没头没脑的骂着:“朝(操)他妈‘粘碗上’真野!”朝八你别看他呆,他想的事可真不少,原来他想在巧云身上找愉快。他进来骂了几句,呆笑着说:“巧云,‘粘碗上’老战叫俺捉住啦!”巧云一听,像是头上挨了一铁棒,眼前一阵黑,耳朵嗡嗡叫,在昏迷中隐约听到朝八狗叫似的说:“‘粘碗上’真松(熊)真松(熊!)”巧云振着精神,想:“朝八是个短心眼的,可从他嘴里了解一下情况。”就说:“朝八,你们捉了几个人?”朝八呆笑着说:“你叫弯(俺)摸一下弯(俺)才说。”这个呆货笑着就要去动手,巧云照着朝八狠狠踢了一脚,骂道:“你这坏蛋,武工队来了和打死你爹爹一样地打死你!”朝八呆笑着说:“朝(操)!八路军都喝海水去啦!”像黑熊一样呆笨的朝八,兽欲催的他可野啦,顶着两洞黄鼻涕才要向巧云扑,忽然门外传来一阵不成人声地喊叫:“大哥哥,大哥哥……屈死你兄弟啦!”接着从门外“忽通”摔进一个绑着的人来!朝八在一旁呆立着,接着,畜力秀才两手卡着腰,骂着进了屋。巧云仔细一看,绑着的那个人原来是张子文,心里觉得怪乐的。畜力秀才骂道:“承认不承认?”凶恶的麻子脸马上又一掉转,对着巧云问道:“张子文是不是八路军探子?照实说!”张子文没等巧云答话,就一个点叫唤着说:“巧云,别胡说,胡说不行!”巧云明白了这是敌人的鳖磕鳖,瞅着张子文冷笑着说:“姐夫,怕什么?当八路探子没点硬骨头行吗?……”张子文急忙打断巧云的话骂道:“呸,你胡说,我恨透了共产党啦!共产党要了我十五亩好地、五间房子、一个大骡子去,我最限共产党啦!大哥哥,别听巧云胡说!”畜力秀才的小麻子眼皮忽闪的飞快,气狠狠地道:“给你证了,你还硬,我宰了你!”回头命令朝八说:“给我重重的揍!”张子文吓得一口一个大哥哥的叫着求饶。朝八把打巧云的那根绳子举起来,绳子半点没有私情的打着。打得张子文裂个大嘴不成声地求饶:“我是国民党,我是国民党……国民党万岁……蒋委员长万岁……”张子文想:只要表示下自己是国民党的忠实走狗,畜力秀才准能不敢打他,只少也能叫畜力秀才产生点同情心。谁知,张子文呼的口号像是吃了反作用的药,畜力秀才咬咬牙说:“朝八,使劲打!打得他呼他自己的党万岁就饶了他!”张子文被打得痛极了,张个嘴又直呼共产党万岁,毛主蒋委员长万岁。朝八一见他呼国民党万岁,打的更出力更认真,还呆洋洋地说:“不要统万岁,不要统万岁!”张子文痛得误听着叫他呼“统万岁”,就赶紧张个嘴呼:“统万岁,统万岁”巧云在一旁看着张子文的丑恶样子忍不住笑了。畜力秀才一看张子文熊了,就开始审问,问什么张子文就承认什么,毫不欠账。
正在这时,杨文圆从莱阳城回来了。因为他在莱阳叫张东江熊了一顿,回村连家也未顾得进,就往杨家祠堂跑,刚到杨家祠堂门外,就听见了张子文猪一样的嗥叫。杨文圆忙进屋来,未等他开口说什么,朝八就呆洋洋地笑着说:“二爷,张子文不是国民党,也不是共产党,他是个‘统万岁’,统万岁比共产党还大呀!”畜力秀才凶恶的麻子脸换上个笑脸说:“文圆哥,张子文真坚决,”畜力秀才又小手比划着重复着说:“真坚决!真坚决!”杨文圆未理畜力秀才,只是一个点的命令其他匪徒说:“快松开,快松开。”匪徒们手忙脚乱地把张子文松开了绳子。张子文像只跛狼一样,一跌一拐地走到杨文圆面前哭着说:“俺天成哥公报私仇啊!”杨文圆气得脸像肿了一样,对朝八说:“快把子文背到我家去!”朝八不满地说:“叫弯(俺)打,打坏了又叫弯(俺)背。”不耐烦地背起了张子文跟着杨文圆走了。
巧云被弄得直疑惑,想:“他们弄清了吗?”畜力秀才就像只打楞的鸡,惊厥地想了一阵后,跑颠颠地到杨文圆家去问原因去了。
深夜,秋风刮得松林枝不住的哗啦哗啦地响。杨文圆的屋子里,三只头磕头的怪物精神爽朗地在研究做巧云的文章。开始,杨文圆像斥责孩子似的说:“天成,你太粗鲁啦,你没想巧云那个坚决劲,如果子文是共产党,她肯承认?”畜力秀才在一旁不住地点着头,像在在受领教似的不住嘴的说:“是,是……”但他心里在说:“我比你都明白。”杨文圆又看着张子文的脸说:“东江在莱阳见了我,我才知道子文早就是国家的栋梁啦!子文受的屈怨我,子文你责备我吧!”张子文这个皮里一样,而皮外又是一个样地笑面虎,不住地点头说:“俺天成哥打我骂我,我半点意见没有。”但他心里想:“我张子文如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杨文圆腔拖地溜长,又说:“对,对!”
张子文领了杨文圆的诡计,负痛的出了杨文圆的大门,咬着牙向家里走。走到家门口时,想:“巧云姐不去怎么办?”纵了一气脑门,想好了个鬼点子才进了家。
张子文进了家一见了巧云姐,就放声大哭起来。巧云姐一肚子恨张子文的气未消,见了张子文根本未理他。可是叫张子文一个劲儿地哭,把巧云姐哭得夫妻情又重燃了。她慢慢地把张子文耷拉的头抱在怀里,说:“他爹,你怎么出来啦?二妹怎么样啦?”张子文装出叫人怜悯的样子说:“再不能见啦!杨天成非逼我交出党员、粮食、武工队来不行,交不出来就要把我和二妹一起活埋了,不,想连咱那瘫子妈也不能剩,可是二妹就是不说,还咬着我是八路探子!”张子文假装着呜呜咽咽地哭得更凶,巧云姐一听火了,破口大骂畜力秀才,张子文一看巧云姐的心被暖过来了,揉了下眼泪说:“我看还是去动员妈妈,叫妈妈去动员二妹一下,把粮食、武工队说了吧!”巧云姐不同意,说:“你去吧,我不去,我不能叫我妹妹做那号坏事。”
天亮了,可是浊雾仍笼罩着大地灰森森的。巧云一夜未合眼,盼着天亮,天亮了,挨着伤痛爬了起来。忽然,门又吱地响了,巧云吓了一惊,想:“朝八又来找我麻烦了吗?”一看张子文像只跛狼一样,背着一个皮包骨头的老人走了进来。张子文把巧云妈向巧云面前一放,巧云才看清了是自己的妈妈。巧云睁着泪水充满了眼眶的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妈妈,叫了一声:“妈妈!”接着,像吃奶的孩子,把头倒在妈妈的怀里享受母爱去了。巧云妈妈呢?被张子文扶着勉强地坐住了,伸出瘦骨嶙峋的干枯老手,搂着巧云的头,理着巧云的头发,老眼看着巧云脸上的伤痕,嘴角两边的肉激动地直跳,一会儿才说:“我的好孩子,你还活着!……”巧云妈只说了一句话,就哽咽得说不成句了,老泪纵横地流满多纹的老脸。而张子文在一旁也跟着假装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