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一见爷爷叫休息,欢喜得放下翻地瓜蔓的棍子,向潘家坟的大杨树根下跑。刚跑到老杨树下,突然听到上面传来一阵哈哈的大笑声,这突知其来的笑声,吓了柱子一跳,急忙抬头向上一望,只见一块茂密的枝权上站着一个小伙子。柱子还未来说话,树上的伙子哈哈的笑着叫道:“柱子哥,来,我挖个雀蛋给你吃。”柱子听出树上的小伙子是东邻好友格子。柱子瞅着格子说:“惹祸精,你作践他们干什么?”格子答道:“留这些熊玩艺干什么?整天瞎喳喳。”格子说着像猴子似的,杵溜杵溜地向上爬,爬到雀窝旁,老雀飞回来了,呱呱地围着格子叫个不停,并不断地用嘴去啄格子。格子却毫不在乎地说:“来吧,我连你们老的少的一块捏都了!”柱子昂着头望着格子说:“伙计,小心!雀窝里还有蛇啊!”格子不介意地答道:“我才不怕哪个熊玩艺来!”格子说着把头伸向雀窝里,歪着头一看,说:“是雏。”柱子仰着脸说:”快拉倒吧!伤害这些小性命干什么?不好吃也不好玩。”格子又说:”留它干什么?”说着伸手掏了出来就往衣袋里装,并又说:“带回家去喂葫芦,好不好?”
格子掏得高兴,两只脚就不知不觉地全踏在一块枯枝上。“喀嚓”一声枯枝断了,柱子闻声吓得蹲在地上,只见格子和树枝从半空里飘飘摇摇的向下落。他啊呀地惊叫了一声,叉着两手不知如何是好。只见格子被一根嫩树枝担住了,眼精手快,像猴子似地灵巧,随手又抓住了另一根树枝,吊在空中晃来晃去。这个从来不知害怕的惹祸精这时也被吓得叫了起来。不成声地喊着:“柱子哥!柱子哥!”柱子在树下也不住的喊道:“抓住!抓住!”柱子爷在地头上吸着旱烟,瞪着眼瞅着天空想什么,听到柱子在不成声的喊叫,老头子忽地站起来一看,只见树上挂着一个人在半空里乱晃荡,老头子马上跳起来,边跑边不成声地喊着:“抓住!抓住!”格子在空中使劲晃了一下,又抓住了另一根粗枝,喘了口气说:“啊呀!我日他妈,差一点到阎王那里报了到!”又低头一看,破衣袋子上黄的、红的稀稀啦啦,格子瞅着柱子笑着说:“我没报上到,它们兄弟六个倒去报到了。”柱子松了口气说:“好危险呀!”格子眼一瞪顽皮地说:“险什么?我就爱和危险一块儿玩,平平淡淡闷的慌”柱子爷跑到大杨树下时,格子已经在那里哈哈笑着。老人气得老眼“黑漏”着柱子、格子说:“小杂种,你们也不怕伤天理!你作贱它们干什么?”又瞥了柱子一眼说:“走吧!”然后转过头去,朝向格子说:“你没做伤天理的事就穷到了这个样子!再做些伤天理的事,将来还不知更要穷到什么样子!”格子心里不服地想:“我才不信天理地理的:”表面上只是嬉皮笑脸地应付着。
柱子爷气呼呼地对柱子说:“走吧,干活去!”,格子也跟着柱子走到地头上。格子裂着嘴笑着说:“大爷爷,歇歇吧!”柱子爷没搭理格子,仰着脸瞅着桃花山顶上空冒出的一堆堆的奇形怪状的云堆,整个天空也不像早晨那样洁蓝了,变得灰朦朦的,赤日虽然像蒙上了一张灰白色的纱云,可是焚人的热力丝毫末减,仍像把火伞笼罩着大地。柱子爷看了一阵天空,又低下头看着田野,见遍野的花生,玉米、地瓜被太阳烤的叶子眼看就焦了,老人长长的喘了口粗气说:“白龙神今年不降灾也没十成年成啦!地瓜、玉米不保啦!”格子说:“大爷爷,你成天念叨着白龙神那玩艺,你到底见过没有?”柱子爷一听翻了脸,气急败坏地说:“小杂种没有不敢说的话,要是给村引来祸你敢担?”格子不服气地说:“咱在这里说的话,白龙神就是长的马耳朵它也听不见!”格子说着,见柱子爷满脸怒气,心想:“我才不怕你呢,你管不着我。”柱子爷火了,骂格子道:“混蛋!杂种!不要说你已经说出口来,你就是在心里寻思,白龙神也会知道,你真是天大的胆!”格子不服气地反驳说:“俺妈为什么敢骂白龙神?俺妈说白龙神做了坏事也得受罚!金火龙下多了雨害了庄稼人,不是叫玉皇大帝斩了吗!”柱子爷更冒火了,说:“你娘们没有不知道的事,没有不敢说的话!”说完了站起来又严肃地对柱子说:“干活!可别学他们娘们胡说八道的。”柱子也在想,爷爷成天白龙神不离嘴,他一定亲眼见过,于是就问爷爷说:“爷爷,白龙神到底谁见过?他为什么单降灾难给咱穷人?”“怪不得小孩子敢信口雌黄,原来他们还不知道白龙神的厉害!全怨我,连柱子都不知道白龙神是怎么回事!”柱子爷想到这里,缓了缓语气说:“怪不得你敢胡说,原来还不知道白龙神灵啊!我给你们讲讲白龙神现形的事吧。”老头子理了两下胡子,吐了口吐沫说:“那是六十年前啦,白龙神是从东北到咱这儿来的,它一到咱这里,就托了一个梦给杨庄的杨五柳,叫五柳给他修一岭一庙,给他修起来,就叫杨庄永不遭洪水灾,还说给五柳好地三百亩,不给修就叫杨庄遭洪水灾!真灵啊!杨庄给他修好岭和庙,不几天,一场大雨,发了一场大河水就把五柳的东大沙滩全淤成了好地,可把咱村都淹掉了,从此咱村就越来越穷啦!”格子插嘴说:“日他妈,白龙神为什么单对付咱村!咱怎么得罪他啦?”柱子爷火地说:“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咱村出了些杠子头,呸!当时一个你撑破天爷,一个你大杠子爷,他们和你们一样,死犟,天不怕地不怕的,杨五柳刚修好岭和庙,他们几个就反对,对杨五柳说:‘你修的岭挡住了水,淹了俺潘庄怎么办?’非要逼杨五柳扒了岭。杨五柳那里肯呢?俩村又打官司又告状的,结果岭也没扒成,却把白龙神惹恼了,白龙神爷弄了一场大雨,发了一场涨天的大河水,把潘庄都淹了,这还不说,还惹得白龙神爷在大水里现了形。”格子憋不住地问:“白龙现形什么样?”柱子爷两手比划着说:“啊呀!黑咕咚的夜里,河水汹涌,白龙就从大水里钻出来了,它两只大眼通红,比灯笼还大,露出水面的那块身子比牛还大,不多时白龙神就‘嗷嗷’着说话了。”格子急问:“他说什么?”柱子爷说:“他说潘庄的人听吾神明,谁动了我的庙和岭立刻叫谁把命倾。”格子冒失地说:“若是现在只管打他两枪!”柱子爷一听更烦了,怒气冲冲地说:“他妈的,你天胆!”说着忽地站起来,说:“你和你娘一样,说话总抬扛!”老头子气地一扭身干活儿去了。
靠晌儿的时候,空中没有一丝丝的风,响蝉闷得连叫的气儿也不大了,人们感觉比蹲在蒸笼里还要闷。柱子爷、柱子、格子干了一会儿活儿,个个就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水鸡,柱子爷满脸大汗顺着皱纹汇流到白胡子上,一撮白胡子就像个水扫帚。格子虽然也是大汗淋漓,但精神头却很旺盛,干着活儿和柱子爷一碰到一块儿,就说些怪话逗柱子爷笑。虽然柱子爷不很喜欢格子说怪话,但他喜欢格子像牛一样地能干活儿。因此,格子一嬉皮笑脸地叫大爷爷,柱子爷就不生气了,手理着胡子呵呵地笑。
五彩的云层围着太阳乱窜,乌云纵横交错地从四面八方向太阳聚拢了过来。由东南方向朝着太阳逼过来的一块像厚毡似的乌云把火毒的太阳遮住了半个脸儿,但太阳仍不服输的作着顽强的抵抗,将火针似的光穿透了乌云四射开来,乌云的边沿上被染上了红边,像渗出了血水。一会儿,在南半天上的_一块刀裁似的乌云里,突然响了一个沉雷,接着整个天空就漫漫不清了。
柱子爷看了下天空,知道大雨将临,猛然想起多年失修的房子,茅草已经烂透了,东墙塌下了一块,门楼也歪斜着就要倒了。柱子爷往常在雨前的几天,对房子总是用泥压了又压,用棍子把墙顶了又顶。柱子爷想到这里再也不能安下心干活了,就对柱子说:“你干完这点儿再走吧!我先回家去修房子。”柱子爷交待完了扛起翻地瓜蔓棍子就住家走了。格子也跟着柱子爷一起回家去了。柱子一见爷爷走了,高兴得活儿也不干了,跑到大沽河里享受冷水浴去了。
三、白龙神降灾
常年的劳作,使得七十多岁的柱子爷被磨炼的挺拔健壮,走起路来小伙子也跟不上他。今天,雷声催着他走得更快了,不大时赶到了家。刚踏进院子,在他顶空的一块乌云闪起了一道蓝色的光焰,紧接着“喀喇”一声响了一个沉雷,雷声过后,狂风大作,大颗的雨点子劈劈啪啪落了下来,刹时,天空和大地就像被水柱子接了起来似的,全是一片白水。风声、雨声,怒吼着,交奏着。霹雷震的房子在颤,窗纸在响,大树被狂风刮得直往房子和地面上乱扑,火球般的闪电在柱子的院子里滚来滚去。柱子爷吓得上牙打着下牙,和柱子妈忙着又苔房子又顶墙,叫雨水淋的乱哆嗦。
柱子爷跑进屋里,见房顶上像断了线的珍珠直住下滴水,不久变成了谷秸粗的流水。柱子爷哪里还顾得着外面呢?急忙端了盆盆罐罐的去接雨水,最后连破铜盆也摆上了,摆的屋子里活像个罐盆市,但都无济于事,满屋的雨水一洼一流的,连个站脚的地方也没有。柱子妈忙着盖了面罐盖菜罐,最后跑进屋里一看,屋檐的墙壁裂开了三指多宽的一道缝子,柱子妈吓得尖叫了一声,喊道:“爹呀!墙裂缝子啦!”柱子爷还未来得及看,“忽隆”的一声,后檐墙塌了一块,柱子妈吓得放开嗓子哭,喊道:“我的妈呀!家完啦!”柱子爷对柱子妈像下了个严厉的命令似的说:“快出来!”可是柱子妈哪里舍得上她五只心爱的小鸡呢,豁上命的又跑进去抢,抓起鸡筐刚跑到屋门口,不通人性的房子突然塌了,无情的把柱子妈连头带脚的打死在里面。柱子妈的五只小鸡恰好摔在门外面,小鸡吓得扑着翅膀象是在哀叫着。“救命啊!救命啊!”柱子爷悲哀的尖叫声音惊动了四邻,惊动了全潘庄。
首先到场的是潘老干,还有他的儿子潘天生,然后是老铁妈母女。人越来越多了,到场的人话也顾不得说,就忙着动手抢救柱子妈。人们忙了一阵,扒出了一个血淋淋的死人。柱子爷一看柱子妈一身乱泥污草,紧闭着眼睛,他心里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眼前发黑,腿也不听使唤,只是呆呆地立着一动不动。四邻看着柱子妈的凄惨样,有的掉眼泪,有的直喘气。凶恶的鬼子汉奸都未曾使得老铁妈落下一滴眼泪,可看着柱子妈死的那个凄惨样却泪珠直滚。喘着粗气,流着泪说:“老哥,事已如此啦,难过也没用,咱们还是想法把柱子妈埋了吧!”柱子爷像是冻僵了的人被温暖的语气化开了,脑门动了动说:“兄弟们,帮忙吧,要累快大伙啦!”潘老干、老铁妈和众邻居一齐说:“放心吧,只要大伙能办到的事,没有不行的!”柱子爷看了一下老干又看了下众邻居,低下头看着儿媳的尸体,心里难过地想:“柱子妈自从到了潘家以后,未吃一口好饭,未过一天好日子,吃一些狗都不喜吃的饭。但她对老人的孝心百里难挑,结果还是没得个好死。”老人想着想着,难过的眼泪又一个劲儿的向外滚。众邻居在老干的吩派下忙着为柱子妈准备丧事去了。
太阳仍未露脸。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潘庄冒雨在沽河岸上守堤的人不断地传说着:“河水又涨上了二指。已漫过了潘家茔。”冷丝丝的雨点虽然琳湿了人们的衣裳,但守堤的人越来越多。忽然,从上游传来一阵“哇哇”“忽忽”的响声,人们都在猜想那是什么。“啊呀!不好啦!”天生在一个小土丘山看见了离潘庄一里多的河上游,涌起了一丈多高的黄水头,像大蟒似的昂着头向潘庄村猛扑了过来。
天生尖叫了一声,吆喝着:“大水来了!大水来了!”刹那间,黄水呼啸着,暴跳着向潘庄村扑了过来。毫无准备的潘庄村群众吓得四零逃散,呼爹喊娘,孩子哭,大人叫,鸡飞狗叫,惨景悲声把潘庄村淹没了。谁能料到恍惚间,潘庄就成了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世界呢?
柱子爷在众邻居的帮助下,才把柱子妈的尸体抬到了破床上,恶狼似的洪水就扑上来了。谁还顾得谁呢?四邻吓得四散地逃命去了!
柱子爷心里想:“反正不是被水冲不去也是饿死!不如趁早死了,少遭点罪!”柱子爷心里一横,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单等着洪水来吞吃他了。恶水半点不客气,张着血口不多时就把柱子爷吞吃了一半,柱子爷还是一动不动地单等死啦!
老铁妈和格子被凶恶的大水赶得爬上了墙顶。才喘了一口气,却望见柱子爷站在大水里头一动不动,老铁妈不成声地喊道:“大伯!
大伯!快爬墙!”连喊了几声,听不到柱子爷的回声,老铁妈赶忙对格子说:“快!快下去把你大爷拉上来!”格子急忙跳下了水。凫水到了柱子爷跟前,抓住柱子爷的胳膊拉着就走,使尽了平生的力气才把柱子爷拉上了墙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