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贵龙
1.米昔马,据说,是一个意大利籍的传教士。大概在十九世纪后半叶的时候,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宣传耶稣基督和他的微言大义。米昔马这个人早已逝去,其生平事迹也很少见诸文字,但在一个雁门关外野人家的地方,留下了一座偌大的教堂,见证了他的执着与坚韧,也记载了一段尘封的历史。不仅如此,他的虔诚笃行,终至影响了一方文化,甚至一个村子都因之而得名。米昔马庄村及至附近村庄村民几悉数信教即为明证。然时移势迁,这座教堂后来改建成为一所驰名于雁门关外的师范学校,即朔县师范,弟子如云,泽惠塞外,其影响波及三晋,这些,恐是米昔马始料未及的。然把教堂改建为学校,其普施教化的功用发挥得更为充分,亦恐更是米昔马当初的景愿所在,米昔马若在天有灵,应足感欣慰了。
2.我喜欢看景,或山,或水,或草,或树,或石。山的雄浑厚重,水的轻盈灵动,草的蓬勃向上,树的坚忍顽强,石的瘦劲硬朗,无不给人以无限的遐思。若能在一个满眼景色的环境里静静地读书,那简直就是一种享受了,它会让你的想象毫无边际地神驰,让你的思想不受约束地飞翔。但我厌恶假景,一掺杂使假,便失去了自然的本真与灵气,那种人为的刻意打造出的所谓景色让人不由地反胃。据说,前几年,有的地方为了好看,给树木“焗油”,给山头染色,也真亏得有些人能想得出来——扯远了。这么说来,米昔马实在是个胸有丘壑的人,坐落在米昔马庄的朔县师范实在是个读书的地方,在塞外这样一个萧瑟之乡,能有一个任人徜徉且流连难忘之地,实属难得。尽管这里没有山,也没有水,但就是那些曲曲直直的树木,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径,那些与这些树木小径浑然一体的哥特式建筑,形成了一种和谐宁静的景致,那是自自然然的真景致,任意角度随便加个镜框即可入画的。凡就读过朔县师范的学子,应该都不会忘记那幽静的长廊,那高阔的大厅,那是让人油然而生敬仰之意的;应该都不会忘记那片疏疏朗朗的杏园,从树下经过,没准在不经意间,会有熟透了的杏子掉落在你的头上——那是一种从中经过难免就有醺醺之意、多少年之后还会感到酸酸甜甜的感觉;应该都不会忘却校南门外那条笔直的大道和大道两旁那两列挺拔的白杨,每每走过,仿佛都在提醒你,站直了别趴下;应该都不会忘记四周那些忘年的老树和散散漫漫的杨树林——漫步在其中,踏着厚厚的腐叶,不管是春夏还是秋冬,即便是牧羊的老羊倌也是会随口吟出诗来的……真景致才能陶冶出真性情的人来,才能熏陶出富有灵气的人来。我总觉得,钢筋水泥的现代建筑,会封杀人的想象,扼杀人的灵性,禁锢人的思想。在钢筋水泥的城堡里,是难以培养出心态平和、充满睿智的人才来的,没准会有变形金刚那样的怪才生出来倒亦未可知。
3.最早认识丁香,应是源于一本名叫《五瓣丁香》的小说。小说的作者及故事情节现在已全然不记得了,只记得书中有个说法:谁找到五瓣丁香,谁就会找到一生幸福。正巧当时上生物课,老师讲界、门、纲、目、科、属、种,讲叶子互生、对生,讲总状花序、穗状花序什么的,顺口说到丁香,说院子里就种着好多。记得当时好像花正开得十分浓烈,团团簇簇,校园里到处弥漫着馥郁的花香。一下课,男男女女便痴迷地围拢在丁香树旁,期冀寻觅到属于自己的那朵幸福之花。找到的欣喜若狂,找不到的怅然若失。及至许多年后,经历过无数得与失、进与退、浮与沉、顺与逆、幸抑或不幸,终至明白,幸福的花朵不是自然而然为你开放的,它需要汗水去浇灌;幸福的花朵不是轻易就能采摘到的,它需要持久而艰辛的寻觅;幸福的花朵也不是开在树上,而是开在心里;期冀以一时之功得到永久的幸福,那无异于缘木求鱼。
4.参加工作之初,有五、六年时间在教书,有限的教师生涯里曾有过无数次的感动。印象最深的有两次。一次是临近毕业时在平鲁区(那个时候叫平鲁县)上麻黄头村实习。那是一个坐落在山坡上的小山村,村前有遍野的杨树林。实习时间很短,仅一个多月,代初二年级班的语文。别的记不真切了,只记得上课时的气氛很活跃,说说笑笑、吵吵闹闹的,惹得临近教室的老师还有意见,课间或体育课活动时带着孩子们(那时我19岁,其实也是个大孩子)到杨树林中疯玩。实习结束前,我把即将离开的消息告诉了大家,不知是哪个孩子先抹开了眼泪,结果引发了全班的泪水,后来竟至哭声大作。第二天大卡车来接我们时,家长孩子围拢来,有带来煮鸡蛋的,也有送小笔记本的,人人泪眼婆娑,以致大卡车几次都难以起步。回校后,着实吃了好几天的煮鸡蛋。另一次是在我工作大约一年之后。初为人师,任初一年级某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大概是学校对我们这些新人不太放心吧,抑或对一些孩子失去了信心,竟把平时一些调皮捣蛋的孩子通通聚拢到那个班上,意即这个班要是管不住的话,就随他好了,反正也不至于影响到其他的“好学生”——当然,这些情况是后来才知道的。代上这个班才了解到,班里有“八大金刚”,有几个还是在局子里挂过号的。一开始根本上不成课,有的女老师课上不到一半就会被气得捂着脸跑回来。作为班主任,你只得想办法、下工夫去管住。一开始是“盯”,别的老师上课,你得在窗子外悄悄地盯着,看谁在挑头闹事,以维持起码的秩序;后来是“间”,不仅自己盯,还培养了几个“间谍”,随时掌握班上的情况。有了情况,就把“八大金刚”们逐个叫去谈话,让他们互相猜忌,谁都不知道是谁给爆的料;又把这“八大金刚”用起来轮流当值日班长。那段时间几乎没有休息过,白天全程盯着,课下跟大家在一起玩儿,晚上、星期日给大家补课,什么课程都给补。大概不到一学期的时间,竟把这个班给管住了。纪律好了,学习成绩也上来了,联区统考班里的语文成绩竟是第一。……可惜不到一年时间,学校调整我任初三年级补习班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谁知,“最后一课”竟然又是哭声一片……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每每想起这两幕情景来都会莫名地感动。后来尽管离开了教育界,但始终是在做着“人”的工作。我常想,一个刚走出校门的毛头小子为什么能在短短的时间里赢得孩子们的眼泪?论水平、论经验、论能力,这些恐怕都谈不上,那原因何在?
及至多年后,我才悟出,与人相处,首要的是真诚,你得先把自己的一颗心捧出来,才有可能换出别人的心;你得以一种平等的态度来待人,尊重人、关心人、理解人,才有可能赢得别人的尊重、关心和理解。不管你贵如王侯,还是贫为布衣,你若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别人即便当下怯了、屈了,但心底里未必真服,更不会换得诚心的尊重。千万别装,别把自己包装起来,端着个架子,俨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孔,在你装腔作势的时候,别人的心已悄然离你远去。回想起来,年轻时赢得的那两场眼泪,不正是暗合了这一点吗?
话题再回到米昔马。想当年米昔马远涉重洋来这里传教布道的时候,倘若端着个架子,把自己装扮成一副神的面孔来出现,恐怕耶稣基督的福音未必会到了众百姓的耳中,也未必会有众多百姓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上帝顶礼膜拜,更何况是个洋神呢?
哦,永远的米昔马!
作者简介:刘贵龙,男,1965年出生,朔城区人,中共党员。1981—1984年在朔县师范124班学习,现任朔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