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我们怎样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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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们怎样学习国文(3)

6.归纳式。我们看王引之《经传释词》、俞樾的《古书疑义举例》,收罗材料很丰富,经过比较研究的结果,归纳到一个原则,断定每一个字有几种意义;这是写过无数札记,从无数小纸条子里头得出来的成绩。这种功夫,我们希望少数的高级中学生去做,要细心,要耐烦,要专一,要分类,要持久,试验了又试验,研究了又研究,才有所得。武断是不行的,速成是不了的。

7.演绎式。不经过归纳式,不能用演绎式。若是闻见之中,得到一鳞一爪,便以为金科玉律,奉如神明,不问它的见解普遍不普遍,确实不确实,便胡乱定别人之是非,以为合他所说的是,不合的就非,这等札记式很有危险,很有流弊,希望大家不要做。这种功夫,一定要等阅历丰富、读书广博之后,才能下手。譬如章太炎先生的《文始》、《新方言》起头就《说文》字中选一个字为主,下面胪列几个别的字来证明它,完全用的演绎式;有的是很有心得,很有道理,很不错;但是穿凿附会,不能概括一切的毛病,也就难免。以海内大师之章先生,作演绎式的札记,尚有流弊,何况浅尝薄学的中等学生呢?所以我希望大家作以上几种的札记,不要作演绎式的札记。

(三)组织读书会

读书最好有许多朋友的;没有朋友,则孤陋寡闻,减少了读书的趣味和效率。从前宋明人聚徒讲学,欢喜在什么洞里,立什么社,便是切磋观察的意思。欧美学者有所谓学会团体种种组织,每一新学术发生,则登坛辩难,议论风生。像这种交换知识的机会既多,往往开发一己的性灵,大可补充私见所不及。

我国人最不讲究谈话,除了宋明学者以外,很少有一种讨论学问的机会。用功的人,躲在深山野谷里,荒村古庙里,苦读书,有了疑问没有人问,有了新见解,没有人参证,兴趣还不索然吗?这种人研究学问能够成功,是了不得的,是凤毛麟角的。又有人以通信为唯一的商榷学问的机会,此来彼往,严勘得失,往往费千数百言而不惜这种办法,也是有了国文根基以后可以行的,但很不方便,很不经济。在学校里的时候,异方知己,共处一堂,这是何等的乐事!月明星稀之夕,风和日暖之晨,大家踞着绿茸茸的草地上,听着鸟叫,读着书声,古人所谓“共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这又是何等的乐事!所以我想,读书会之在今日中等学校,是唯一的研究国文的组织了。

我把组织的办法,略说一点如下:

1.会员不必过多,以确有志于读书而能持久者为限。

2.每会员须定几种研究的书籍,在固定期限内完成之。

3.每会员入会费一元,常月会费半元,以便购置书籍及报章杂志。

4.请学校指定一间或数间房屋为会所,以环境优美为宜。

5.会中书籍除募捐及公共储金购置外,各会员所私有者,另开清单陈列会所,以便流通阅读。

6.会员中互推干事书记会计各一人,俟成绩丰富,预备出版时,再推编辑一人,每学期始改选一次。

7.每星期开会一次。地址和时间,由书记预先通知。

8.开会时的事件:

a.节述某书之内容,使未看某书者,在短时间内,得知其梗概。

b.报告研究的心得。对于某书某文的批评优点何在?缺点何在?

c.质疑辩难,可以自由谈话,不拘形式问题重要复杂,不容易解决者,不必武断解决,留待下次讨论。

d.请校内外学者演讲,最好预先告诉他们,自己所要听的东西。

e.各会员须轮流报告演说,不得躲懒。

9.会员三次不到会者,取消其资格。

10.请教师数人为指导员。

四 国文学习的精神

朱子说:“万事须有精神方做得。”这句话说到实行上去了,实在好。我们徒然知道国文的内容怎么样,学习国文的方法怎么样,不去身体力行,又何必白费时间,看这一篇长文呢?

从前人说读书,要专一,有恒细心……其实就是说要有精神。换言之,就是要有趣味。试问没有趣味,还有精神吗?什么叫作趣味?我说:凡一件事做下去不会生出和趣味相反的结果的,这件事便可以为趣味的主体。有始有终,而继续不断地增加其趣味者,才算真趣味。这种趣味,唯有学问;国文不过其中最重要的一种。王阳明的学生王心斋说:“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不乐,不是学;不学,不是乐。乐便然后学,学便然后乐。乐里学,学里乐。”这把趣味和学问,融成一片,当然不觉得学习的困难,只觉得学习的愉快了。

国文原是个范围广漠、不易研求的东西。知难而退、望洋兴叹的,不知有多少人!半途而废、功亏一篑的,也不知有多少人!不得其门而入的,更不知有多少人!为鼓励初学者学习国文起见,不得不先鼓舞有学习国文的精神——就是学习国文的趣味。

趣味不是一时得来的,总是慢慢的来,越引越多;像吃甘蔗一样,越嚼越有滋味。假如你尽管每天定有一点钟做学问,但不过拿来消遣消遣,不带有研究精神,趣味便引不起来。或者今天研究这样,明天研究那样,趣味还是引不起来。趣味总是藏在深处,你想得着,便要入去。这个门穿一穿,那个窗户张一张,再不会看“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如何能有趣味?你应当拣你所嗜好的学问,就国文说,或诗,或词曲,或散文,或平民文学,或古籍,或近作,用全力来研究它。不怕范围窄,越窄越便于聚精神;不怕问题难,越难越便于鼓勇气。你只要肯一层一层地往里面追,我保你一定被他引到“欲罢不能”的地步。

趣味又和电一样,越摩擦越出。一个人总要有几个共学的朋友。能够有同一的嗜好最好了;即不然,只要彼此都有研究精神,不知不觉地也把趣味摩擦出来了。前段说要组织读书会,即是此意。

总之,趣味是活动的源泉,趣味干竭,活动便跟着停止。不但学习国文,要有趣味,便是学习其他科目,也要有趣味。梁任公先生是主张趣味主义的一个人。他说倘若用化学化分“梁启超”这个东西,把里头所含一种原素名叫“趣味”的抽出来,只怕所剩的只有零了。他说天下万事万物都有趣味,只嫌二十四点钟不能扩充到四十八点钟,不够他享用。这种乐观的精神,我们青年,应该有的。我们不能说,读外国文有趣味,读国文没有趣味;也不能说看现在新书有趣味,看古书没有趣味。佛典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趣味是要你自家领略啊!旁人没有法子告诉你!

作文的基本的态度

夏丏尊

今夜的话题,叫作“作文的基本的态度”。我在这寒假中,曾看了不少关于文章作法的书籍,觉得普通的文章,其好坏大部分是态度问题。只要能了解文章的态度,文章就自然会好,至少可以不至十分不好的。古今能文的人,他们对于文章法诀,一个说这样,一个说那样,各有各的说法,但是千言万语,都不外乎以读者为对象。务使读者不觉苦痛厌倦而得趣味快乐。所谓要有秩序,要明畅,要有力等等,无非都是想适应读者的心情,因为离了读者,就可不必有文章的。

要使文章能适合读者的心情,技巧的研究,原是必要,态度的注意,却比技巧更加要紧。技巧属于积极的修辞,大部分有赖于天分和学力;态度是修辞的消极的方面,全是情理范围中的事,人人可以学得的。诸君要学文章,我以为初步先须认定作文的态度。作文的态度,就是文章的ABC。

诸君之中,有的文字已过得去,有的还是不大好。现在作文用语体,诸君又是学过了语法的,语句上的毛病,当然不大会有;平日文题又很有自由选择的余地,何以还有许多的毛病呢?我以为毛病都是由态度不对来的。态度不对,无论你加了什么修饰或技巧,文字也不能像样。反觉讨厌,好像五官不正的人擦上了许多脂粉似的。

文章的态度,可分六种来说。我们执笔为文的时候,可以发生六个问题:

(1)为什么要作这文?

(2)在这文中所要述的是什么?

(3)谁在作这文?

(4)在什么地方作这文?

(5)在什么时候作这文?

(6)怎样作这文?

用英语说,就是Why? What? Who? Where? When? How?六字可以称为“六W”。现在试逐条说述。

(1)为什么要作这文?这就是所以要作这文的目的。例如:这文是作了给人看的呢?还是自己记着备忘的?是作了劝化人的呢?还是但想作了使人了解自己的意见,或是和人辩论的?是但求实用的呢,还是想使人见了快乐感得趣味的?是试验的答案呢,还是普通的论文?诸如此类,目的可各式各样,因了目的的如何,作法当然不能一律。普通论文中很细密的文字,当做试验答案,就冗琐讨厌了。见了使人感得趣味快乐的美文用之于实用,就觉得不便了。周子的《爱莲说》,拿到植物学中去充当关于说明“莲”的一节,学生就要莫明其妙了。所取的题目虽同,文字依目的而异,认定了目的,依了目的下笔才能大体不误。

(2)在这文中所要述的是什么?这是普通所谓题义,就是文章中的中心思想。作文能把持中心思想,自然不会有题外之文。例如在主张男女同学的文字中断用不着“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等类的废话。在记述风灾的文中,断不许有飓风生起的原因的科学的解释。最近入学试验,我出了一个“元旦日的我家”的题目,记有一个受试者开端说什么“元旦就是正月一日,人民于此日大家休息游玩”等类的话,中间略述社会欢乐情形,结末又说“……不知国已将亡,……凡我血气青年快从今日元旦觉悟”等,这是全然忘了题义的一例。

(3)谁在作这文?这是作者的地位问题,也就是作者与读者的关系问题。再换句话说,就是要问以何种资格向人说话。例如:我们现在大家都希望春晖中学添办高级中学,假定我们将此希望的意思,大家作一篇文字,我的文字与诸位的文字,是应该不同的。我以春晖教师的地位来说,诸位以春晖学生的地位来说。校长经先生如果也作他的文字与我们亦不相同。一般社会上的人,如果也提出文字来,更加各各不同。要点原是一致,而说话的态度、方法等,却都不能不异的。同样,子对于父,和父对于子不同,对一般人和对朋友不同,同是朋友之中,对新交又和对旧交不同。记得有一个笑话,有一学生写给他父亲的信中说:“我钱已用完,你快给我寄十元来!勿误!”父亲见信大怒。这就是误认了地位的毛病了。

(4)在什么地方作这文?作这文的所在地,也有认清的必要。或在乡村,或在都会,或在集会(如演说)或在外国,因了地方不同,态度也自须有异。例如在集会中,应采眼前人人皆知的材料,在乡村应采乡村现成的事项。在国外,应用外国语,在国内应用本国语(除必不得已须用外国原语者外)。“我们的father”、“你的wife”之类,是怪难看难听的。

(5)在什么时候作这文?这是自己的时代观念,须得认清的。作这文在前清,还是在民国成立以后?这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实际上还有人没了解。现在叹气早已用“唉”音了,有许多人还一定要用“呜呼”、“嗟呼”,明明是总统,偏叫作“元首”,明明是督军,却自称“疆吏”。去年黎元洪的电报,甚至于使人不懂,这不是时代错误是什么?

(6)怎样作这文?上面的五种态度都认清了,然后再想作文的方法。用普通文体呢,还是用诗歌体?简单好呢,还是详细好?直说呢,还是婉说?开端怎样说?结末怎样说?先说大旨,后说理由呢?还是先说事实,后加断定?怎样才能使我的本旨显明?怎样才能免掉别人的反驳?关于此种等等,都须自己打算研究。

以上六种,我以为是作文时所必须认清的态度。虽然很平凡,但却必须知道。把他联结起来,就只是像下面的一句话:“谁对了谁?为了什么?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用了什么方法?说什么话?”

如果所作的文字,依照这里面的各项检查起来,都没有毛病可指,那就是好文字,至少不会成坏文字了。不特文字如此,言语也是这样。诸君以后作文说话时只要能留心这“六W”,在语言文字上就可无大过了。

(《春晖校刊》)

研究国故的方法

胡适

研究国故,在现时确有这种需要。但是一般青年,对于中国本来的文化和学术,都缺乏研究的兴趣。讲到研究国故的人,真是很少。这原也怪不得他们,实有以下二种原因:(一)古今比较起来,旧有的东西,就很易现出破绽。在中国,科学一方面,当然是不足道的;就是道德和宗教,也都觉浅薄得很,这样,当然不能引起青年们的研究兴趣了。(二)中国的国故书籍,实在太没有系统了。

历史书,一本有系统的也找不到;哲学也是如此。就是文学一方面,《诗经》总算是世界文学上的宝贝。但假使我们去研究《诗经》,竟没有一本书能供给我们做研究的资料的。原来中国的书籍,都是为学者而设,非为普通人一般人的研究而做的,所以青年们要研究,也就无从研究起。我很望诸君对于国故有些研究的兴趣,来下一番真实的功夫,使彼成为有系统的:对于国故,亟应起来整理,方能使人有研究的兴趣,并能使有研究兴趣的人容易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