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学经典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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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秦汉文学(2)

学记(节选)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1〕。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2〕,教学为先。

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3〕;虽有至道〔4〕,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5〕。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6〕;知困,然后能自强也〔7〕。故曰:教学相长也〔8〕。

大学之法〔9〕,禁于未发之谓豫〔10〕,当其可之谓时〔11〕,不陵节而施之谓孙〔12〕,相观而善之谓摩〔13〕。此四者,教之所由兴也。发然后禁,则扞格而不胜〔14〕,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杂施而不孙〔15〕,则坏乱而不修〔16〕;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燕朋逆其师〔17〕;燕辟废其学〔18〕。此六者,教之所由废也。君子既知教之所由兴,又知教之所由废,然后可以为人师也。故君子之教喻也〔19〕,道而弗牵〔20〕,强而弗抑〔21〕,开而弗达〔22〕。道而弗牵则和,强而弗抑则易,开而弗达则思。和、易以思,可谓善喻矣。

学者有四失〔23〕,教者必知之。人之学也,或失则多〔24〕,或失则寡〔25〕,或失则易〔26〕,或失则止〔27〕。此四者,心之莫同也〔28〕。知其心,然后能救其失也。教也者,长善而救其失者也〔29〕。

凡学之道,严师为难〔30〕。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是故君之所不臣于其臣者二〔31〕:当其为尸〔32〕,则弗臣也;当其为师,则弗臣也。大学之礼,虽诏于天子〔33〕,无北面〔34〕,所以尊师也。

善学者,师逸而功倍,又从而庸之〔35〕;不善学者,师勤而功半,又从而怨之。

善问者,如攻坚木〔36〕,先其易者,后其节目〔37〕,及其久也,相说以解〔38〕;不善问者,反此。善待问者,如撞钟。叩之以小者则小鸣,叩之以大者则大鸣,待其从容,然后尽其声〔39〕;不善答问者,反此。此皆进学之道也。

【注释】

〔1〕道:泛指人生、社会、自然的一切道理。〔2〕君民:统治百姓。〔3〕旨:美味。〔4〕至道:深远的道。〔5〕知困:知道自己有迷惑不解之处。〔6〕自反:指求之于自己。〔7〕自强:自己发愤图强。〔8〕相长:互相促进。〔9〕大学:即太学,古时最高的学府。

〔10〕豫:同“预”,预防。〔11〕可:可以。时:合乎时宜。〔12〕陵:通“凌”,超越。节:指学习深浅的次序。施:施行。孙:通“逊”,顺。〔13〕相观而善:指观察别人的长处而于己有益。摩:互相切磋,观摩。〔14〕扞(hàn)格:抵触抗拒。不胜:指教育不能起作用。〔15〕不孙:即不逊,不合乎顺序。〔16〕修:修治。〔17〕燕朋:私亵之友。〔18〕燕辟:私亵之谈。〔19〕喻:晓谕,启发诱导。〔20〕道:引导。牵:强迫。〔21〕强:激勉。抑:阻止。〔22〕开:开始。达:和盘托出。〔23〕失:过失。〔24〕多:贪多而不能融会贯通。〔25〕寡:指知识面狭窄。〔26〕易:把学习看得很容易而不求甚解。〔27〕止:畏难而止,不求进步。〔28〕莫同:不同。〔29〕长善:发扬优点。〔30〕严:尊敬。〔31〕不臣于其臣:不以对待臣下的态度对待臣下。〔32〕尸:祭主,古代祭祀时代表死者受祭的人。〔33〕诏于天子:对天子讲授。〔34〕无北面:不必面北行君臣之礼。〔35〕庸:归功。〔36〕攻:砍伐。〔37〕节目:树木枝干交接之处为节,纹理纠结不顺的部分为目。〔38〕说:读为“脱”,脱落。〔39〕尽其声:余音悠扬而尽,这里比喻待问者尽发其旨意。

【阅读提示】

《学记》是儒家学派教育思想的理论总结,是较早的体系完整的教育文献之一。它记载了古代学校教人传道授受的次序,探讨了教学得失兴废的缘由,对古代学校教育的诸多方面都有所论及。本篇节选的这部分,主要论述了学习的重要性,教学的方法、得失等。作者在论述的时候,往往采用对比的手法,一正一反,论述充分有力。文章还较多地采用比喻论证的方法,诸如“琢玉”、“撞钟”等等,以日常生活的事例说明抽象的道理,形象具体,浅显易懂。

·司马迁

司马迁(前145—?),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人。父司马谈,武帝时任太史令。司马迁十岁随父到长安。二十岁开始漫游,踪迹几遍全国。武帝元封三年(前108),司马迁继任太史令,有机会博览政府所藏大量书籍。太初元年(前104),开始撰写《史记》。天汉二年(前99),为了替投降匈奴的李陵辩解,触怒武帝,下狱,受腐刑。太始元年(前96)被赦,出任中书令。他忍辱含垢,发愤著述,终于在征和初年(前92)左右,基本完成《史记》。不久即去世。

《史记》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记载上自传说中的黄帝,下至汉武帝时代三千多年的历史,共一百三十篇,五十二万余字。内分“本纪”十二,“世家”三十,“列传”七十,“表”十,“书”八。“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史记》的思想性、艺术性都很高。它不仅是一部历史巨著,也是一部伟大的传记文学作品,两千年来一直被视为散文的典范。

李将军列传(节选)

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1〕。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2〕。故槐里〔3〕,徙成纪。广家世世受射〔4〕。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5〕,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6〕,用善骑射,杀首虏多〔7〕,为汉中郎〔8〕。广从弟李蔡亦为郎,皆为武骑常侍,秩八百石〔9〕。尝从行〔10〕,有所冲陷折关〔11〕,及格猛兽〔12〕,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13〕!”及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14〕,徙为骑郎将〔15〕。吴、楚军时〔16〕,广为骁骑都尉〔17〕,从太尉亚夫击吴、楚军〔18〕,取旗〔19〕,显功名昌邑下〔20〕。以梁王授广将军印,还,赏不行〔21〕。徙为上谷太守〔22〕。匈奴日以合战〔23〕,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24〕:“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25〕。”于是,乃徙为上郡太守〔26〕。后广转为边郡太守,徙上郡。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

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27〕。中贵人将骑数十纵〔28〕,见匈奴三人,与战。三人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中贵人走广〔29〕。

广曰:“是必射雕者也〔30〕。”广乃遂从百骑往驰三人。三人亡马步行〔31〕,行数十里。广令其骑张左右翼,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缚之,上马,望匈奴有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32〕。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诱之〔33〕,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奈何?”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于是胡骑遂不敢击。

有白马将出护其兵〔34〕,李广上马与十余骑奔,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35〕。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36〕,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37〕。

居久之,孝景崩,武帝立。左右以为广名将也,于是广以上郡太守为未央卫尉〔38〕,而程不识亦为长乐卫尉〔39〕。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40〕。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陈〔41〕,就善水草屯〔42〕,舍止〔43〕,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44〕,莫府省约文书籍事〔45〕,然亦远斥候〔46〕,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47〕,击刁斗,士吏治军簿至明〔48〕,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49〕,而其士卒亦佚乐〔50〕,咸乐为之死。我军虽扰,然虏亦不得犯我。”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51〕,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程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太中大夫〔52〕。

为人廉,谨于文法〔53〕。

后,汉以马邑城诱单于〔54〕,使大军伏马邑旁谷,而广为骁骑将军,领属护军将军〔55〕。是时单于觉之,去,汉军皆无功。其后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56〕。匈奴兵多,破败广军,生得广〔57〕。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58〕!”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间,络而盛卧广〔59〕。行十余里,广佯死,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儿马〔60〕。因推堕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馀军,因引而入塞〔61〕。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儿弓〔62〕,射杀追骑,以故得脱。于是至汉。汉下广吏〔63〕,吏当广所失亡多〔64〕,为虏所生得,当斩。赎为庶人〔65〕。

顷之〔66〕,家居数岁。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67〕。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68〕,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69〕!”止广宿亭下。居无何〔70〕,匈奴入,杀辽西太守〔71〕,败韩将军〔72〕,韩将军后徙右北平〔73〕。于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74〕,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射杀之。

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75〕,饮食与士共之。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余年〔76〕,家无余财,终不言家产事。广为人长,猿臂〔77〕,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广讷口少言〔78〕,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79〕。

专以射为戏,竟死〔80〕。广之将兵,乏绝之处〔81〕,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82〕。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用此〔83〕,其将兵数困辱,其射猛兽亦为所伤云。

居顷之,石建卒〔84〕,于是上召广代建为郎中令。元朔六年,广复为后将军,从大将军军出定襄〔85〕,击匈奴。诸将多中首虏率〔86〕,以功为侯者,而广军无功。

后二岁,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87〕,异道〔88〕。

行可数百里〔89〕,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90〕。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91〕。敢独与数十骑驰,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92〕。”

军士乃安。广为圆陈外向〔93〕,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

广乃令士持满毋发〔94〕,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95〕,杀数人,胡虏益解〔96〕。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97〕。军中自是服其勇也。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汉军罢〔98〕,弗能追。

是时广军几没〔99〕,罢归。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100〕,当死,赎为庶人。广军功自如〔101〕,无赏。

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孝武帝时,至代相〔102〕。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军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103〕。元狩二年中,代公孙弘为丞相〔104〕。蔡为人在下中〔105〕,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106〕,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107〕:“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108〕?且固命也?”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109〕?”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110〕,吾诱而降,降者八百余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大恨独此耳。”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

后二岁,大将军、骠骑将军大出击匈奴〔111〕,广数自请行〔112〕,天子以为老,弗许;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是岁,元狩四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