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杭州名店张生记请杭州一些文化、出版界的知名人士到总店品尝佳肴,席间曾上古法蒸鲥鱼一味,令众多知味者赞叹不绝。有关鲥鱼的吃法,古今争论较多:北宋诗人、美食家苏东坡认为烤了吃味道好,有诗云:“芽姜紫醋炙银鱼,雪碗擎来两尺余。尚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鲈鱼”;清代大书画家郑板桥认为用春笋煮了吃味道更好,有诗云:“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农历)”;《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祖父、清康熙年间江南织造曹寅,则认为“乍传野市和鳞法,未敌豪醒酒方”,还是做汤好吃;《日用本草》一书则认为“凡食(鲥鱼)不可煎熬,宜以五味同竹笋、荻芽带鳞蒸食为佳”……笔者不才,自幼家贫,说来也惭愧,研究饮食文化二十余年,至今已年近古稀,只吃过三次鲥鱼:第一次在杭州闹市一家大酒店吃到,是用酒酿蒸制的,因鱼不甚新鲜、近似干枯,无美味可言;第二次在杭州百年老店知味观品尝,菜名“蜜汁鲥鱼”,感到鲜美、丰腴,还有一股独特的脂香;在张生记总店这天,是第三次吃到,鲥鱼是用甜酒酿,火腿片、香菇清蒸的,在三种辅料的衬托下,鱼肉鲜嫩、鲜爽,微甜而不感甜,只感到鲜美无比香美开胃,吃了还想吃,顿时一盘鱼底朝天。再看盘边,一大片被服务生揭开的鱼鳞凝结成一张薄膜闪烁着银光,鱼脂已全部融入鱼肉之中,故格外可口。可见店中大厨懂得鲥鱼味美在鳞,脂香在鳞的道理,才能烹制出如此美味可口的鲥鱼菜。
张生记是杭州一家餐饮名店,它素以老鸭煲闻名于世,不料一款清蒸鲥鱼也做得如此不同凡响。能做好鲥鱼菜是一种水平的体现,同样,能欣赏珍肴的特色,也要有文化的修养才行。当日同席有一位杭州文广出版局的朋友,也对此菜赞叹不绝,亦可引为知味知音者也!
美哉,张生记的古法蒸鲥鱼菜!
吃也是一门学问
一次,我走过杭州国货路,听到一个收购鸭毛甲鱼壳的小商贩正与一家海鲜馆的服务员争吵,走近一听,原来是这家海鲜馆出售的甲鱼壳,都带着裙边。
收购甲鱼壳的,嫌这些壳周的胶状软肉分量太重,要服务员撕掉,而服务员不肯撕,于是争吵起来。
甲鱼价格高,盖因有滋阴抗癌作用。而甲鱼最味美的部分,便是壳周那一圈名叫“裙边”的肥厚的软肉:甲鱼隔水炖熟,裙边吃来糯而肥嫩,美不可言,广州那边,几千元一桌的筵席,才有一只裙边菜,可见裙边菜之身价。说起裙边的味美,我们的老祖宗早已察觉到。五代十国时,有一个谦光和尚留下一句美食的名言:“但愿鹅生四掌,鳖留双裙。”这句名言告诉我们,鹅掌与裙边都是美食精品。
这家海鲜馆出售的、成筐的甲鱼壳都带着宝贵的裙边,至少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在此大吃甲鱼的款爷们没有美食知识,花高价吃甲鱼,却将最味美的裙边舍弃了;二是服务员缺乏饮食文化知识和商品意识,本应该指导他们消费,却因知识贫乏而任这些珍品原封不动倒入废物箩筐之中。
吃也是一门学问。学会吃、懂得吃,也要有知识。顾客不懂享受美食尚可原谅,但作为商业工作者的菜馆的服务员,是应该学一点饮食文化知识的;在为顾客服务时候,应该引导消费,引导顾客如何享受美食,并能说得出一些道理来。如果能做到这点的话,顾客不仅会增长知识,食之不,而且会感到你们这家馆子是达到星级的高级服务水平的,以后便会再次或者多次光临,而店里生意,便会如日方升,财源兴旺,这岂不是好事?
品味长江鱼
曾经见到上海美食家白忠懋先生介绍长江鱼的文章,说这种鱼是如何肉细、味鲜、嫩如脂、入口即化且无刺,虽然为之垂涎不已,却无缘一尝美味。
近日逛杭州城东某菜场,走到水产摊位附近,突然听到一位大嫂高声招客:“长江鱼!长江鱼!”过去一看,只见盆中有几条鲜龙活跳的深灰色的(也有粉红色的)鱼,前部平扁,后部侧扁,嘴有须而背有肉,形如鲇鱼,果然是有“水底羊”之称的鱼,便兴奋异常地买了一条携回家中。
鱼亦称“江团”、“白吉”,是一种洄游鱼类,主产长江流域,岷江的乐山、湖北的石首、上海的吴淞以及重庆,均有出产。每到春天,鱼便膘肥肉厚,以肉质细嫩而着称于世。北宋时,诗人苏东坡喜食此鱼,曾有诗赞曰:“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寄语天公与河伯,何妨乞与水精灵。”说是粉红色的鱼有黄鱼的味美却无刺,有河豚的鲜嫩却无毒,因此称它为“水精灵”。明代的杨慎则称它为“水底羊”,说它似羊肉的肥美。而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则说它“气味甘、平、无毒”,有“开胃、下膀胱水(即利尿)”的作用。
鱼有多种吃法,清蒸、粉蒸、红烧、配上咖喱粉烹制,都鲜嫩肥糯、味美可口。川菜中的清蒸“江团”制法特别考究,与杭州名菜“火夹鳜鱼”的做法很相近,即是在鱼身上均匀地斜剞数刀,每个刀口中都插一片火腿与香菇(杭州的火夹鳜鱼不插香菇),加葱、姜等同蒸,待鱼熟后,倒出鱼汁,加入胡椒粉、鸡精调好味道后再浇在鱼身上。此菜做好后,鱼肉又鲜又嫩,清口异常,最能突出鱼的本色。据说,武汉名厨擅制鱼菜,还能做专门的鱼席,即整个筵席上的菜都是用鱼制作,堪称华夏烹饪一绝。
我买的这条鱼不大,不过500克左右。烧时,我将它切成大块,先在放了姜粒的油锅中煎过,之后放黄酒、酱油及少量猪肉豆鼓辣酱调味,然后放适量水,用文火炖焖。出锅前,再撒以葱花、鸡精。吃时,只感到鱼肉细嫩,鲜香。
鱼肉质比鲈鱼紧密,而细嫩又超过鲈鱼。鲈鱼已经是鱼中的上品了,想不到鱼的吃口比鲈鱼还要好。最奇的是,买鱼时,卖鱼大嫂已给我剖去了内脏及鳃,可一路上它在塑料袋中还活蹦乱跳,可见生命力之旺盛。还有,它的肉那么细嫩,油煎时不断翻动却不碎,可见肉质的紧凑。第一回吃鱼,就吃得盘底朝天,博得家人的喝彩,不知今后还能否买得到?从价钿来看,500克10余元的售价,且老远运来,可见还不是野生的。
如果能吃到野生鱼,那味道一定还要好得多。我想此生恐怕难以有此口福了吧!
南国风味的荔枝菜
五月(农历)蝉鸣荔枝熟,又到岭南名果上市时。
荔枝古称离支,又名丹荔,为我国特产名果,其肉晶莹,香甜多汁。宋代诗人苏东坡有诗云:“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可见它风味的迷人。
荔枝性喜温暖,只在广东、福建、川南一带生长,故自唐以来,它一直成为帝王的贡品。因为较难保鲜,旧时一般百姓罕能尝到鲜品。荔枝有这样的色香味形与传奇历史,自然而然引起了良庖名厨们的注目。
荔枝可以酿酒、做果汁甜酱、加工成糖水罐头、入药、与茶叶配制荔枝茶,亦可以水果拼盘的方式进入筵席。至于入肴,除了作围边外,闽菜中的荔枝肉,可说是这方面的佼佼者。荔枝肉的做法是:取适量猪精肉,剔去筋膜,斩成茸状,加葱姜汁、盐少许,拌匀,抓成荔枝果形,糊以蛋浆,滚上面包屑,炸至外脆内嫩,沥干入盘;另以绍酒、番茄酱、红曲米水,熬成红卤,浇在荔枝肉上即成。如逢产荔季节,可剥鲜荔枝作围边(亦可缀以糖水荔枝)。此菜造型逼真、甜酸香鲜,为南国有名的佳肴。
1984年下半年,笔者曾与杭州名厨叶杭生在八卦楼菜馆仿制过南宋时的一只荔枝菜——“荔枝白腰子”。此菜可说与闽菜荔枝肉各有千秋,风味则更胜一筹。荔枝白腰子的做法是:取去臊筋的大猪腰两只,先切成荔枝大椭圆形块状,剞以荔枝花纹;另以适量鸡汁、姜丝、绍酒、味精、精盐,制成鲜汤大半碗。然后将荔枝形腰花,在放了绍酒、姜片、葱结的沸汤中,焯至花纹张开后,迅速捞出沥干,浸入准备好的鲜汤中,立即上桌。如逢荔枝上市之时,可剥鲜荔枝装点围边(亦可缀以糖水荔枝)。此菜制作的关键是:花纹要剞得深浅适中,便于焯后适度张开;焯水的时间要掌握得合适,不足及过之,都影响腰花造型之美。此一仿南宋菜制成后,荔型宛然,鲜嫩脆爽,别具风味,曾为杭州八卦楼仿南宋名菜之一。
鸡真鲜
不久前,去拜访一位朋友。他既是一位资深编辑,又是一位诗人。促膝长谈后,他挽留我共进午餐,说是请吃面条。我想普通家庭中午吃的无非是肉丝面之类,便一笑坐下。当朋友夫人将面条端上来时,我一看,面条细细的,中间夹着茭白丝和肉丝,色香俱佳,其他还有一些黑色的细条,不知为何物?当一口面吃下,又喝了一口汤后,顿感此面非同寻常,鲜得不得了;比鸡肉鲜、比火腿鲜、比香菇鲜、比春笋鲜……总之,它的鲜美程度,是我活了大半辈子所没有尝到过的,这黑色的细条是啥呢?它是?
朋友哑然一笑说:“这面是用鸡烧的!”说着拿出一大瓶用胡椒、花椒、辣椒调味的“油鸡”给我看。这时,我才想起,我的朋友是云南人,而云南正是出产这种真菌之王——鸡的,鸡的鲜美程度,在蘑菇家族中位占第一。此物他处俱无,唯云南得天独厚出产。奇特的是它由热带及亚热带地区的白蚁栽培的,为此,生物分类学家们还专门设立了一个“蚁菌科”,鸡即是其中最珍贵、鲜美的一种名菌。
早在明代,鸡就已出现在各种典籍之中,有称“鸡宗”的,蚁们培养的因鲜美如鸡,无论怎样叫它,都有“鸡”之名,可见其味之美。称之为“鸡”则见于明代潘之恒的《广菌谱》。《七修类稿》的作者、明代杭州人郎瑛,曾到过云南。他已观察到此菌与白蚁有关,故文中说:“问之土人,云生处蚁聚丛之,盖以味香甜也,予意当作蚁从,非鸡宗明矣。”直到清代,学者们才搞清菌与蚁的关系。清人李宗坊在《黔记》一书中,解释得比较科学:“鸡所生,下有白蚁聚如蜂房,又名‘蚁夺’。”
现在,人们对鸡与白蚁的关系比较清楚:原来,栽培鸡的是一种黑翅土白蚁。它们在地下筑建巨大的“超级城堡”,居住着上百万只白蚁,由一位蚁后统治着众多的子民,而白蚁又与鸡的菌丝共生着。蚁巢边,白蚁用排泄物筑建了一种海绵状的菌圃,因为适宜真菌生长,便长满了一种小白球菌,小白球菌是蚁后和幼蚁的营养品。小白球菌是鸡的初级阶段,生长成熟后穿过地层,长出地表,便成为成丛的鸡菌。白蚁的排泄物,供鸡生长;初级阶段的鸡,又是白蚁的营养品。最后,蚁巢中终于长出了令人叹为奇味的鸡,而其下则是庞大而罕见的巨型蚁宫,可谓奇迹。
云南独特的自然环境,孕育出世间这一美味,而正因为其生态奇异,所以至今不能人工栽培,其价格昂贵可想而知。
鸡一般用烩、炒等方法烹制做菜,着名的菜有“油鸡”,外地不易品尝到。在云南,还可以吃到鲜鸡,能使人大快朵颐。
犹如猴头,鸡的人工栽培,当可寄望于科学的发展与时代的昌明。
告别朋友时,我兴奋地说:“谢谢你,你让我第一次尝到了从来没有吃过的鸡的味道,我以后还要来吃呢!”
朋友笑道:“你吃上瘾了?”
“竹林仙子”——竹荪
在千姿百态的蘑菇族中,有一种珍品名叫竹荪。它每年夏秋之间,生长在南方深山竹林之中,形态特别奇异:它的菌盖有白色的、绿色的,也有黄色的,菌托呈粉红色或褐色,菌柄嫩白如玉;菌盖从上而下挂着一圈细白、透明、形若窗纱的网状菌裙,宛若一个穿着白纱裙、婀娜多姿的窈窕少女,亭亭玉立地站立在竹林湿地之中。
这种稀见的蘑菇在全世界独有我国食用,故中国人可以称得上是竹荪的知音。早在春秋战国时,大诗人屈原就已将它列入“香草”,写入《楚辞·九歌·湘君》之中,诗云:“荪桡兮兰旌。”唐代《酉阳杂俎》一书,还详尽记载了它的形态:“梁简文延香园,大同十年(544),竹林吐一芝,长八寸,头盖似鸡头实(即芡实)……其柄似籍柄……皮质皆绝白……鸡头实处似竹节……自节处别生一重如结网,四面周可五六寸,圆绕周匝以罩柄上……其似结网,众目轻巧可爱……”1400多年前古人所说的这种长着一个小圆顶、罩着一层轻薄细网的纯白色蘑菇,就是人称“竹林仙子”、“蘑菇皇后”、“真菌之花”的竹荪。
竹荪用之于制作菜肴,最早见诸于我国晚清的《素食说略》一书。它鲜美异常,营养丰富,含有人体所需的26种氨基酸。令人惊奇的是,用它做菜,有防腐作用,炎夏时即使多放几天,也不会变质,其奥秘至今尚不清楚。
竹荪现已进入寻常百姓的餐桌,可烩、可扒、可酿、可蒸、可焖、可烧,但最宜做汤。一席菜肴中倘有一味竹荪,便可称之为“竹荪席”。20世纪70年代,基辛格博士受尼克松总统之托访问北京,周总理设宴款待,席间便有一道竹荪芙蓉汤。基辛格不愧为西洋美食家,品尝之余,赞不绝口,以致使那些无资格品尝此汤的美国记者们妒火顿生:“1973年11月,当他(指基辛格)从出访中东、中国等十国旅行二万五千里归来时,真好像是被周恩来用三丝鱼翅和竹荪芙蓉汤喂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