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法师的9个问题
人人都叫我“觉真法师”,但是,觉真法师是我吗?我是觉真法师吗?这个篇章里,我就向我自己(觉真法师)提出问题。
科学家是寻找问题的答案,思想家总是寻找未有答案的问题,我既不是科学家,也不是思想家,所以,我就让我自己(觉真法师)来思考、自己来回答。
“万事都从人开始”。谈人生,这是一个很本质、很重大的论题,希望这个自我思考、自问自答能和大家一起分享。
1.我能认识自己吗?或者,我怎样才是认识了自己?
据说,希腊哲学的第一课就是“认识你自己”。我能认识我自己吗?我已经认识“我”了吗?怎样才算认识自己?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向何处去?我的生命源头在哪里?我的生命的归宿在何方?我的存在的本质是什么?我为什么活着?我应该怎样活着?
我活得像“我”吗?我的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今天的我是“我”吗?我是父母未生我之前的那个“我”,还是父母生我之时的那个“我”,还是后来被社会规范了的这个“我”?我已经不再是“我”
(或者已不像原来的那个“我”),那么,我还能和原来的那个“我”重逢吗?我能找回原来的“我”吗?我应当是一个怎样的“我”?我能主宰我自己吗?如果我不能主宰我自己,我又是被谁“主宰”的呢?
我能超越“生老病死”的局限吗?我能由“必然王国”到达“理想王国”吗?请原谅,我在这里,一口气提出了24个问题。我不知道这些问题是不是希腊哲学第一课“认识你自己”都必然要讲到的内容,也不知道希腊哲学第一课“认识你自己”是否都已接触了这些问题,或者都已回答到了这些问题。如果对这些问题都作出了回答,是否就已“认识你自己”了呢?
希腊文化是西方文化的源头之一。中国人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也并不陌生。可是,西方文化进入中国,若从利玛窦(Matteo Ricci,1552-1610)于明万历十年(1582)来华算起,也才四百多年。而同样是外来文化的佛教,从西汉哀帝元寿元年(公元前2年)传入中国内地,则已经两千多年了。在这长达两千年的历史发展进程中,佛教的思想、义理、仪轨承传,不断被中国原有的民族文化吸收、融合,不仅成长为有别于印度佛教的中国佛教,而且它早已发展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了。儒、佛、道成了中国文化的“三原色”,儒、佛、道构成了中国文化的DNA,三者缺一不可。在这两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佛教对中国古代社会历史,对哲学、文学、艺术,乃至对民俗、民族语言等多种文化形态,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是中国思想界、学术界所一致公认的。难怪季羡林先生曾经说,不研究佛教在中国历史上所起的作用,“我们就无法写什么中国哲学史、中国思想史、中国文化史,再细分起来,更无法写中国绘画史、中国语言史、中国音韵学史、中国建筑史、中国音乐史、中国舞蹈史,等等”了。赵朴初先生生前也曾幽默地说过:“如果我们要完全撇开佛教文化的话,恐怕连话也说不周全了。”而贾应逸、祁小山先生在其所着的《佛教东传中国》一书中,更指出:“只要举目望去,屈指数来,佛教文化对中国的影响,却是那样地渗透骨髓,彻入心脾,以至于我们几乎很难避开外来的佛教文化,提炼出真正纯粹的‘国粹’来。”上述所引三条资料,说得都太精彩了。佛法本来同我们就是如此之近啊!回到本文的开头,希腊哲学第一课所提出的主题——“认识你自己”,在佛陀的教化中,都已一一解答了。如果说,我至今还不能认识我自己,那恐怕就是因为我还没有走近佛陀,还没有进入佛法,还没有了知佛法。因而,我仍然茫然无知,我仍在我的24个问题的问号中沉浮,不能走向一个完整的句号。
《大宝积经·摩诃迦叶会》中云:“佛告弥勒:若金银、琉璃、珍珠、玛瑙、珊瑚诸宝,及诸乐具,不能令人离于生老病死、忧悲苦恼,弥勒,唯有正法能大利益,离于生老病死、忧悲苦恼。”每读这一段经文,我都感到很亲切。跨过两千五百年时空,佛不是正在对今天的人们作最现实的开示吗?生老病死,是释迦牟尼最先发现的人的肉体的局限;忧悲苦恼,是释迦牟尼最先发现的人的精神的局限。参透了生死苦恼的因果本末,了悟宇宙人生的本来面目,达于出离生死的解脱之道,正是释迦牟尼最先对“认识自我”的圆满答案。腊月初八,夜睹启明星的那个“知如实,见如真”的朗朗清晨,开启人类智慧的佛陀诞生了,照破无明的佛法诞生了,人们才尊称这位觉者为“释迦牟尼”(释迦族的圣人)。佛告弥勒的上述开示,以鲜明的对比,说金钱珠宝、人间财富,不能使人出离生老病死、忧悲苦恼;而唯有佛法、正法,才是人的最大最根本的利益,才能使人出离生老病死、忧悲苦恼。写到这里,我忽然想到了被称为20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家,也是着名存在主义思想家的海德格尔(Martin Heidgger,1889-1976)所说的一段话。他说:
今天人类已经难以和本真自我相逢了。
果然如此,人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因为他被财富、欲望、权力、物质享受所异化了。我们何时才能和失去了的本真自我重逢?
这位德国哲学家虽不是佛教徒,但他发出的慨叹和感知,却与佛教文明完全一致。佛陀所说的“金银珠宝及诸乐具……”是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古代语言,海德格尔所说的“人被财富、欲望、权力、物质享受所异化了”是当代语言。语言形态的历时性,虽有差别,但他们所指出的人的生命误区和现实的社会弊病则是完全一致的。市场经济的本质是服务,而不是贪婪金钱、贪污攫取。服务是一种人对人的关怀和崇高的生命境界,又岂能沉迷于物质享受、感官刺激、欲望颠倒?道德真空正是信仰真空的必然,道德危机与信仰危机往往互为表里。贫富两极,社会不公,怨声载道,诅咒与妒恨使人失去理性,仇视和报复积为社会病毒。人既失去了本真的自我,又谈何“认识你自己”?
佛陀的伟大启示,恰恰从人的存在的根本问题——生老病死、忧悲苦恼的人生局限和社会病毒,唤起我们的清醒反思,让我们来认识自己。在佛说诸经中,《大佛顶首楞严经》可谓直指心源,开见性成佛法门。“具膳餐饭,适口充肠”,谁能不食?为了吃,阿难行乞,引出了故事的开头。途遇摩登伽女,一见倾心,瞬间落入情波欲海。食色成为人生欲障的起点,由此层层推进,步步点化。自性本来清净,固当常在定中。妄缘不断,声色沉迷,生因识有,根在无明。
《楞严经》一开始便切入人生身心性命的本体,由此展开了宏大的系统论述,指出了最终达到身心解脱、生命升华的理论和方法。这不是人认识自我的最好途径吗?
2.我是谁?或者,谁是我?
有个故事说的是新疆的阿凡提,为了不忘记是“我”,在自己的胸前挂了一个牌子。牌子在,就是“我”在。有一个朋友同他开玩笑,把这块牌子,悄悄挂到了自己的身上。阿凡提见了,大吃一惊:
“今天晚上回家,是我回家呢,还是你回家呢?说我是我,我没有了牌子;说你不是我,你却又挂了我的牌子。”
阿凡提是用“牌子”来指认“我”。
我叫“觉真”。师父还没有见到我,就为我把这个名字取好了。
他告诉我,我的法名是“乘幻(乘字辈)”,号“觉真”,这是从一副对联中来的:
阅遍尘寰原是幻
穷研妙理急归真
师父用这个名字,对我表达了一种盼望、嘱咐和期待,就是希望我赶快“回家”,回到本真的自我。所以,我叫“觉真”。但是,觉真,是我吗?我是觉真吗?正如同鲁迅把他笔下的主人公叫做阿Q,曹雪芹把他笔下的主人公叫做贾宝玉一样,这只是一个符号。符号当然不是我。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可以叫出来的称呼,就不是永恒的称呼(一般的命名,只是标志某一事物,却不可能标志永恒)。马,是常名,是永恒的,某一匹马,就是名,它会死去,会消失,而“马”不会消失。
无名,是天地初始的本然状态,有名才像母亲一样培育了万物,有了万物的认知。
那么,身体是我吗?哪个身体是“我”呢?我今年77岁,身体步向老迈了。是婴儿时的那个身体是我?是孩提时的身体是我?还是中年、壮年时的身体是我?是小学时的我是我?还是中学、大学时的我是我?是昨天的我是我?还是明天的我是我?是外表的我是我?还是内心的我是我?“滚滚长江东逝水”,你在长江边上,看到东去江水,前浪已去,后浪又来,水流不断,但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水”了。我在这里,前一分钟,与后一分钟,也已不是原来的我了。今我非故我,究竟谁是我?
西方的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把人分为:本我、自我、超我,这就有了三个我。他说:
本我是完全无意识的,是潜意识部分。是人的所有原始、非理性的本能,本我欲望无穷,但求满足,冲动起来,不择手段。支配本我的是享乐原则、欲望原则。人在本能的境界。
自我是本我的一部分。人出生后,在现实中,由本我发展而来的需求,如果不能满足,他必须接受现实的限制,学会如何适应现实。这一部分便是个体的意识层次。支配自我的是现实原则、功利原则。人在功利的境界。
超我是自我的一部分。人大约从四岁到五岁左右就发展而成了。它内化了父母权威、学校教育和社会道德。
也就是说,超我大部分是无意识。有意识的那一部分就是良心,是道德规范。超我是坚持道德原则的,不能越雷池半步。超我对自我的压迫,就是人的内疚与惭愧。支配超我的是完美原则。人在道德的境界。
而我们佛教追求的是真我,比弗洛伊德又高了一个层次,他所说的本我、自我、超我,仍然是现象世界的并不真实的那个我。而真我,才是我应该找回来的我,也就是我师父为我取名“觉真”的真实义。
自从柏拉图以来,把真理置于理性之中,自然世界变成了与人的心灵对立的对象世界,人也成了物质世界的对立面。科学技术发展了,人被科学技术控制了,市场全球化、全球一体化,人又被市场控制了。人成了无家可归的人。海德格尔有句名言:“今天的人类已经难以和本真自我相逢了。”
3.我不知道的是什么?或者,我应该知道的是什么?
简单地回答:我不知道的是,我本来就是佛;我应该知道的是,人人可以成佛。我是未成佛的佛。
这里先说一下释迦牟尼的故事:
释迦牟尼,即“释迦族的圣人”。佛,是“智慧的人,觉悟的人”。这是后人对他的尊称,但,首先肯定,他是人。
他,原名悉达多(乔达摩是姓)。为了寻求宇宙、人生的真理,探索人生的苦难之源与走出生老病死的局限,他最终在29岁那年,舍弃王位,不顾父王的劝阻,妻儿的依恋,走出王宫,走向山林,成了一位修道的沙门。他寻访了当时所能寻访到的着名学者,六年苦行,都不能使他解开迷惑。他失望地离开了他们,也告别了苦行。在尼连禅河沐浴之后,接受了牧羊女的乳糜野果(这就是中国腊八粥的来源),恢复了体力。他独自一人,来到菩提伽耶,在一棵毕钵罗树下,盘腿打坐,发誓说:“若不证得无上菩提,宁可碎身,誓不起座。”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禅定,他终于在十二月初八这天的凌晨,夜睹启明星,豁然开悟:“奇哉,大地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无明覆盖,不能证得。”
这就是佛陀的伟大发现。人人皆有佛性,一切众生皆有佛性。
人人都可成佛。可惜,人不知道自己本来就是佛。
佛在哪里?佛在你、我、他的本性之中。迷则凡夫,悟则是佛。
迷是自迷,悟也靠自悟。
4.我需要的是什么?或者,我不知道的需要是什么?
这是从前面两个问题来的。前面的两个问题,一说要找到真我,一说人本来就是佛。当然,我最需要的就是回到真我,回到本来面目,回到佛的自觉。可是我们却不知道这个需要。西方的马斯洛(Abraham Harold Maslow,1908-1970)说:人有五个层次的需要,即人有生存、安全、归属、被尊重和自我实现的需要。生存的需要、安全的需要恐怕是一切生物,包括动物、植物、微生物也都有的。而归属感、被尊重,这是人的最人性的需要了。自我实现,这个层次就更高了。这个实现,绝不是我要“房子、票子、车子”,有了“房子、票子、车子”就叫“自我实现”了。真正的自我实现是找到人的精神家园,找到生命的归属,找到真我,证明自己本来就是佛。这才是真正的自我实现。
日本和尚雪舟,是16世纪时日本的画圣。他幼年因家贫,不得不到庙里去当小和尚。但他酷爱画画,以致常因学画而忘了念经。所以,他一再受到师父的责骂。
有一次,师父见他画画入迷,“屡教不改”,下狠心将他的双手反绑,捆在寺里的一根柱子上。雪舟很伤心,泪如泉涌,点点落在地上,想不到,这竟激发了雪舟的灵感,他用脚趾,蘸着泪水,在地上画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老鼠。
师父见了,很受感动,认定这个孩子必有出息——后来的雪舟,果然成了一代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