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人间锦书,雁字无回:中国历代女才子的红尘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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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严蕊(南宋)

《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终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这首词的背景原本是两个男人间的公案,却变成了一个女子的自诉。

南宋的朱熹是理学大家,但当时永康学派的唐仲友却对其学说并不认同。而在此之前,唐仲友与严蕊有过交往。当时的严蕊身为营伎(官伎),虽有涉酒席歌宴之事,但并非能随意与客人同居的一般妓女。宋代法律亦对此有严格的规定。

然而当朱熹巡行至台州时,下令地方官黄岩借与士大夫有染之名逮捕严蕊,并在此之时上书以其与严蕊有伤风化之罪弹劾唐仲友,并令人严刑拷打严蕊。然而内心正直刚烈的严蕊却宁死不肯诬陷唐仲友,并说道:“身为贱妓,纵合与太守有滥,科亦不至死;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虽死不可诬也。”严蕊以自身受重刑的煎熬捍卫了士大夫的名节。

朱熹作为当时的大家卷入这样的争端,难免不被朝野议论,直到惊动了皇帝宋孝宗。宋孝宗认为这是“秀才争闲气”,当然也调离了当事人朱熹,派岳飞的后人岳霖来审定这件事,而这首词,就是严蕊面对岳霖的自述。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严蕊在起笔即陈述了自己的初衷,并非我真的贪恋这风尘营伎的生活,但是命运之“前缘”哪里能由我自己决定呢,只能身不由己,被误终身了。

然而虽然身不由己,但茫茫世事还是有一些有人主宰的。“花落花开终有时,总赖东君主。”这两句极为委婉又不卑不亢地向岳霖这一主审官申诉了自己的心声。自然界的花开花落总是有一定的规律,不可能永远开,不可能永远落,而开与落的时间,终究是要看东君(掌管花的花神)的意思了。言外之意,自己此番卷入纷争,终究是身不由己,虽然花开花落终有时,虽然真相总会水落石出,但一时间如何决断,却要取决于主审官了。身为营伎的身不由己,在命运面前的自伤与期盼,都落在了东君——岳霖的身上。

严蕊的上片自述平生,有借命运之言自陈己志,也对主审官既有敬畏之托喻,又有人生感悟,可谓申诉得体,不卑不亢。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下片的开场转入强烈的情感诉说。该离开的最终还是会离开的,这既可以是承接上文的花开花落,又可以喻指自身的处境,经历如此种种,继续留下作营伎,该如何出处?实在不可推想。而这里,还可以暗含真相就是真相,早晚是无法隐瞒、无法强行留住假象的意味。这样两句本似女子感慨花开花落的句子,却成为伸张内心正义,叙说不得志的最巧妙的表达。

住也如何住!如果严蕊获得清白自由,自然“不是爱风尘”,那将下落何处呢?严蕊自己给出了答案“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山花插满头是多么形象的表达,一个朴素的农家女子,在山花烂漫之时采花插头,该是多么惬意,多么自由。如果能够获得这样自由的生活,也就烦请主审官不要细问我的归宿了,我只想过一个平常女子的生活。这就是严蕊借助《卜算子》一词的自我回答。而多少道貌岸然的文人墨客,在面对命运的不公,在面对严刑逼供的拷打时,能有这样的正直、持守之心呢?这或许就是严蕊不仅仅在女性中,特别是营伎这样卑微身份的人群中脱颖而出的原因,更是我们在与士大夫相比较,更愿意铭记她的原因吧。

这首词本身论花盈篇,通篇与花相关。其实严蕊的词中,不乏对花与东君意象的运用,如这首《如梦令》: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虽有用典,但整首词口吻轻盈,玲珑美丽。但花如美人,花开花落,美人薄命,唤东君何在,主持公道。在理学渐兴的南宋,女子的命运不由自己主宰的悲剧实在太多了。而严蕊毕竟还是幸运的,她虽经历酷刑,但仍得以还清白。之后严蕊向往的“山花插满头”的生活,虽然无史书详细记载,料想以其聪慧如此,也应大体实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