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至》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李治,名季兰,史志记载,她“美姿容,神情萧散,专心翰墨,善弹琴,尤工格律”。
这样的女子,如果长在诗书礼仪之家,一定会成长为班昭、蔡文姬那样的女子,相夫教子,崇尚礼仪,是典型的贤妻良母。
然而,李治却在道观中长大,当她情窦初开,初悟人生的时候,她明白自己的生命已被贴上了一个标签:女道士。
正因如此,后人或许难以想象,一个出身道观的女子怎么会写出“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的诗句。这首《八至》诗打动人的地方,不在于它传达了多么深厚的情意,也不在于作者使用了多么美妙的词语,而在于简简单单二十四个字,却道出了人生中最寻常不过的道理。
在这个世界上,离我们最近的,同时也是最远的。东、西只是两个地方方位词,它可以因参照物的变化而产生远近的不同,可以间隔为零,也可以是天涯海角。朴素的诗句里包含着深刻的哲理,让人联想起先秦时期的辩证法。
一湾清溪,可以说它深,也可以说它浅。说它深的时候,它可以将花鸟虫鱼、日月星辰都包括进去,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遥远而不可触及的东西;说它浅的时候,你只要伸出一只脚,就可以踩入溪底,如同这变幻莫测的人情社会,让人难以捉摸。
日月,是这个世界最明亮、最高渺的事物,但一旦失去了日月的陪伴,人类社会将变得不可想象。这个道理似乎很浅显,但实际上却是自然界最复杂的事物。
最后,一切的辩证都将归结为一点——“至亲至疏夫妻”。这各种伦理关系上看,夫妻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可是,如果他们的心不能在一起,哪怕日日同床共枕,也如同两个人相隔天涯的陌生人,无法融为一体。
很难相信没有经历过婚姻的人会明白如此深刻的夫妻间的道理,但李治作为女道士,虽然没有体会过婚姻之实,却真真切切地体会过爱情的滋味——她与茶圣陆羽的爱情。
陆羽是从佛门中走出来的孩子,从小被智积禅师抚养长大,但他喜爱诗书,不为清规戒律所束缚,还在读书的同时开始研究茶道,他不愿剃发为僧,常常躲在僻静处诵读诗书,并偷偷地学习冲茶的技艺。
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认识了女道士李治。
当时,由于受到唐代开放思想的影响,李治已经成为道观中“交际花”似的人物,与她来往的当朝名士非常多,李治的名气也越来越大。在来往的名士中,李治唯独对其貌不扬、甚至还有些口吃的陆羽眉目传情,这不禁让世人为之惊讶。
真正打动李治的不是别的,而是陆羽的温柔体贴。那一次,恰逢李治重病,躺在病榻上的她急切希望有个知心的人能陪陪自己,说说心里话,但那些素日往来频繁的名士一听李治重病就唯恐避之不及,只有陆羽听说后连忙赶到李治身边,亲自煎好汤药为她服下,并日日陪在身边,替她排解愁闷,病愈后的李治十分感激,从此认定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陆羽,并写下了这样的诗句:“朝云暮雨两相随,去雁来人有归期;玉枕只知常下泪,银灯空照不眠时。仰看明月翻含情,俯盼流波欲寄词;却忆初闻凤楼曲,教人寂寞复相思。”
陆羽俘获才女李治的芳心,自然十分高兴,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之中,谈论诗词歌赋,品评天下茶水,日子过得潇洒而惬意。不过,尽管两人十分亲密,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要结合在一起。
碍于各自的身份,他们不可能最终结合在一起,但这并不妨碍李治享受爱情的心情。他们常常相对终日,静坐煮茶品茗,彼此感受对方的心意。与陆羽相处的日子里,李治还认识了陆羽的另一个好朋友——诗僧皎然,皎然擅长诗词,与李治志趣相投,多情的李治对他也十分钟情,三人在一起的时候,李治常常眉目传情,表达内心的倾慕,但皎然不为所动,李治失望之余,只能长叹一声:“禅心已如沾泥絮,不随东风任意飞。”
了解了这些,后人或许不再惊讶李治能写出如此深刻的《八至》诗,她是如此执着地追求着这世间最美好的情感,不拘于形式,不在乎生命富贵,所以才能得出“至亲至疏夫妻”的人生结论。
李治还有一首《相思怨》,同样也能体现她对爱情的执着追求——“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