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友人》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
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唐朝的四大女诗人薛涛、李治、鱼玄机、刘采春中,薛涛是理所当然要居其首位的。
薛涛父薛郧,仕宦入蜀,因此幼年的薛涛便随父亲在蜀中长大。蜀地清丽的山水不仅陶冶了薛涛的情操,也滋养了她俊美的容貌,薛涛小小年纪,便以姿容美艳、能诗会文而出名。
年少时的薛涛应该是幸福的,有父母的宠爱,有蜀中的美景陪伴,可以随心所欲,任天真烂漫的性情自由滋长,如同一朵开在水边的芙蓉,吸收天地之灵地,蕴育岁月之精华。
但这一切,随着父亲的去世一去不复返了,父死家贫,薛涛十六岁因迫于生计遂堕入乐籍。如此说来,薛涛的命运有些像张爱玲小说《半生缘》里的顾曼璐,随着父亲撒手人寰,她为了养活一家人一夜之间成为舞女,从此开始了夜夜笙歌的日子,并在日复一日的堕落中走向生命的下坡路,最终薄命嫁人,为人诟病,气愤交加而亡。
但薛涛没有走上曼璐的道路,一来与她的才情有关,二来唐代雍容宽厚的社会风气,大概与民国纸醉金迷的现实还是有些区别吧。
据说八九岁时,父亲曾经给薛涛出了一道题:“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命薛涛对出下句,薛涛略加思索,便回答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父亲听后,既惊讶又忧愁。惊讶的是女儿才思敏捷,忧愁的是诗中似有不祥之兆,他担心女儿今后沦为迎来送往的风尘女子。
这样的担心在父亲去世后很快就成为现实。不过,薛涛不是那些专操皮肉生意无知无觉毫无廉耻的女子,尽管她在高崇文、武元衡、李夷简、王播、段文昌、杜元颖、郭钊、李德裕等人相继镇蜀的时间里都以歌妓而兼清客的身份出入幕府,但貌美而多才的薛涛自有其气节,这从后人对她的“万里桥边女校书”的称呼中便可以看出来。
十九岁那年,薛涛脱离乐籍,获得了自由身。但如果后人将其想象为一个妓女从良的故事未免落入俗套,心高气傲的薛涛没有将人生幸福的希望托付给那些口是心非的薄情郎,而是选择定居浣花溪,从此终生未嫁。
在浣花溪畔,薛涛读书吟诗,并独创“薛涛笺”。此笺为深红色小八行纸,便于题写小诗,诗人追捧,一时风靡天下。这样的风流韵事,可载入古代文学史,薛涛的兰心蕙质,由此可见一斑。
薛涛曾有一首《春望词》,其中便可展现她幽居的情思与杰出的才华——“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此时,薛涛虽然只有二十来岁,却早已饱尝人间的喜怒哀乐,那种“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的日子,对于她来说是那样的刻骨铭心,她发誓要做一个自由的女子,她人生中的喜怒哀乐,从来只有自己,不为任何人。
在浣花溪上,薛涛与当时著名诗人元稹、白居易、张籍、王建、刘禹锡、杜牧、张祜等人都有唱酬交往,留下过不少著名的诗篇,而这首《送友人》就是向来为人传诵、并可与“唐才子”们竞雄的名篇。
从薛涛的交往来看,此诗的送别之人应该是薛涛的男性朋友,因此诗中没有丝毫闺阁气,而是由景生情,于短短的28字中蕴含无限曲折与韵味。
首句写景,应该是化用了《诗经》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句子,让人想起宋玉《风赋》中“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一种凄凉之感油然而生,秋乃万物肃杀的季节,在这样的季节里送别友人,心中的凄然悲感,更胜往常。
“月寒山色共苍苍”一句,点明了送别的时间是秋夜,月夜生寒,山色苍茫,心中惆怅,离别之情便更加浓郁。
想到从今后,人隔千里,自今夕始,何况友人去的是遥远的“关塞”呢?诗人的言下之意,或许是安慰友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或许是感慨“劝酒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或许更是对“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的伤感和无奈。
后人曾用“清空”二字来形容薛涛送别诗的意境,的确,此诗化用前人诗句而不着痕迹,景中含情而不事雕琢,耐人玩味。或许,这清空的境界,便与此时此刻薛涛的心境有关吧,经历了人生的悲喜欢欣后的薛涛,虽然年纪尚轻,心却早已如止水,波澜不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