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流年碎影,民国女子的爱与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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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心素如简淡如菊(2)

幼仪甚为儿子的理解感动,心中也没有了牵挂。与苏医生不久便结为连理,度过了二十年的时光。大概在张幼仪眼里,这种婚姻才算是真正的婚姻吧。就这样跟自己爱的人,过着平淡的生活,虽没有那种极致的浪漫,却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暖。这样的婚姻,才是她想要的吧。去世之后,她的墓碑上刻着的是“苏张幼仪”这个名字。

据说,儿辈孙辈们经常问她与徐志摩的事,她被逼得没法,只得告诉他们说:“你总是问我,我爱不爱徐志摩。你晓得,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我对这问题很迷惑,因为每个人总是告诉我,我为徐志摩做了这么多事,我一定是爱他的。可是,我没办法说什么叫爱,我这辈子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照顾徐志摩和他的家人叫作爱的话,那我大概爱他吧。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个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

多情美人王映霞:残宵无梦到横塘

王映霞是那个年代的苏杭第一美人,有“天下女子数苏杭,苏杭女子数映霞”之说。她的美丽,让众多男士为之神魂颠倒。她一生中的两场婚礼轰动一时,一次是跟风流才子郁达夫的婚礼,西子湖畔,才子佳人,为人津津乐道;另一次是跟钟贤道在重庆举行的盛大婚礼,宾客盈门,大宴三日。

美丽的女子是有罪的,她们被上天赐予了那华丽的容貌,却不得不承担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嫉妒、羡慕、觊觎与轻视。她们注定要有一段段不平凡的人生,注定要陷进一个个卑劣的陷阱,注定要出演一幕幕爱情的悲剧。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被铭记。

(一)

王映霞原来姓金,出生不久后,父亲就去世了。她只得跟着母亲住到了外祖父家,并改从母姓,才有了王映霞这个名字。外祖父是个传统的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王映霞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自是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她天生丽质,又聪明绝顶,进入学校后很快就成为了中心人物,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众人的视线,那时的她第一次被人称为“杭州第一美人”。

她第一次听说郁达夫就是从学校老师的口中,还听说了鲁迅、郭沫若这些文学领军人物。她第一次读郁达夫的《沉沦》,就被书中的大胆描述所震惊,甚至感到害羞。但她还是被郁达夫的文采深深折服。郁达夫成立创造社,在其刊物《创造》发刊词中说:天地若没有合拢来的时候,人生的缺陷,大约是永远地这样的持续过去的吧!王映霞就是为着这样的文字而迷醉。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19岁,他31岁;她待字闺中,他已有贤妻。可是那一次的见面,便注定了两人日后曼妙的未来。他被她所吸引,他的灵魂被她的美丽所慑服,他的一切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便仿佛凝固一般,那时那刻,他的灵魂与肉体便成为她的美丽的奴隶。

那一刻的他是真的把她当作婀娜的瑶池仙女,当作纯洁的安琪儿,当作从天而来的辉夜姬。他承认,那种美是他从未见过的,从未描写过的,从未经历过的。那挽起的青丝、明媚的双眸、小巧的樱口、精致的脸庞、窈窕的身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他即使写了这么多的文章,描写了那样多的人儿,可现在,即使有一千支笔,也写不出她美丽的万一。

她已成为他至爱的人。

王映霞见到郁达夫的那一刻,心中所泛起的,只有对偶像的崇拜与喜悦。他的气质、他的谈吐、他的自信、他的从容,使她相信,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写出那样的文字。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现在,就坐在她的面前,像个老朋友一样跟她谈话。此时的她,是满心的喜悦与难以置信。更难以置信的是,他将与她,在后来的岁月中,牵绊纠葛。

他仍是她敬慕的偶像。

后来,她收到了他的第一封情书。那张薄薄的信纸上,写着的,是满满的爱意。她一面喜悦,一面害怕。喜悦的是自己所崇拜的男人竟是爱着自己的,害怕的是像这样的男人竟会爱着自己。她战战兢兢地,回了这第一封信。她是犹疑不定的,她不知道该怎样应对一个才子的爱情,她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未来在等待着他们。她的迟疑,她的犹豫,非但没有让郁达夫知难而退,随之而来的却是他更加猛烈的进攻,他的语言愈益炽热,爱意愈益明显,他要让爱情的暴风雨将两人包围,他要让世界拜服在他们的爱情脚下。他要用他那绝伦的文字,赶走她的疑虑;他要让她明白,人类一旦面对爱情,就要抛却理智,以天生的直觉与火热的激情去迎接爱的狂潮。他告诉她:

“我也不愿意打散这件喜事。可是王女士,人生只有一次婚姻,结婚与情爱,有微妙的关系,但你须想想当你结婚年余之后,就不得不日日作家庭的主妇,或拖了小孩,袒胸露乳等情形,我想你必能决定你现在所考虑的路。你情愿做家庭的奴隶吗?还是情愿做一个自由的女王?你的生活尽可以独立,你的自由,绝不应该就这样的轻轻放弃……”

在他猛烈而凌厉的攻势之下,那座坚城终于沦陷。

1928年4月,西子湖畔,他们得以结为伉俪。

那是一场名动全城的婚礼。一代才子,倾城佳人,两心相知,唯愿一生相守。那场婚礼,是那样的幸福,恰似王子与公主的故事,宛若美丽的童话。出席婚礼的众人,似乎没人会怀疑,这对神仙眷侣将过着幸福而美好的生活。柳亚子亦赠诗相贺,其中一句云“富春江上神仙侣”,传诵一时。郁达夫与王映霞之恋,着实羡煞旁人。

(二)

童话故事里,王子与公主的结局,总是“两人过上了幸福而美好的生活”。对之后的故事,却再也没有一个字来描写。大概安徒生也好,格林兄弟也好,都是极聪明的人,他们知道爱情与婚姻的悖论,知道王子与公主在那之后的故事,已不再是美丽的童话了。王子最后变成了国王,公主也成了王后,两人照样生活在一起,却已没有了初时的激情。国王也会忙于工作,王后也会被孩子包围。家庭琐事、柴米油盐、吵架拌嘴,之后的故事,大抵如此。

王映霞跟郁达夫之间,也未能跳过这一无奈的结局。

婚后的一段时间,两人很是幸福地度过了一段蜜月期。生活富足,衣食无忧,感情圆满,王映霞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状态。郁达夫终于得到了他的瑶池仙女,自是百般呵护,还在报纸上把他对王映霞的爱赤裸裸地表达给世人看。那时的爱情,看上去很美。

只是再美的爱情也经不起现实的鞭笞。人类的劣根性便是如此,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未得到时千方百计,万种情意;一旦到了手,就束之高阁,不曾怜惜。两个人在一起日子久了,就像左手握右手,感觉淡了,最后消失了。

王映霞很不安,尤其是郁达夫对她的态度。虽然他对自己柔情蜜意,百般千般的好,但她总觉得缺点什么,总觉自己没有依靠。她发现,他并没有把自己当作一个真正的妻子,在郁达夫眼中,自己究竟算是什么呢。她看郁达夫写给自己的文章,内中无非把自己比作东坡之朝云,只是一个姬妾,不是一个妻子。而早在订婚之前,郁达夫处理前一段婚姻的犹豫不决便让她颇为不快,她本想等待郁达夫与前妻离婚后再结婚,可是到最后郁达夫与前妻孙荃也只是分居了事。她虽然跟他结婚了,但说到底,自己也只是他的“朝云”,为他添香的“红袖”。

这时的她,竟有了浮萍之感。她第一次怀疑脆弱的爱情是否能为生活提供支撑,第一次怀疑郁达夫这个文人是否能许她一个遥远的未来。女人是柔弱的,要多为自己想一想,不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到男人身上。

她让外公出面,要郁达夫写下了“保证书”跟“版权赠与书”给王映霞,以作为自己生活的保障。可是这一举动,却引起了郁达夫的反感。

大抵知识分子,都有诸多毛病。自信、自由、自视清高、敏感、猜疑心重。王映霞这么做,刺痛了郁达夫那根敏感的神经。对郁达夫来说,他既然已经迎娶了她,就会负起责任,绝不会背叛。自己说的话、做的事,自己会负责到底,无须他人提醒。而王映霞让他签这两样东西,说明她并不相信他,怀疑他的忠诚与人格。这种事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没什么,但对郁达夫这样自视甚高的知识分子来说,这种怀疑与忧虑不啻侮辱。王映霞没想到,自己的这一行为竟会引起这样的后果,嫌隙的种子已在两人之间种下,逐渐发芽,壮大。郁达夫对她也有了另一种看法,这个貌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妃似的女子,竟也是一个披了美丽外表的俗人。

(三)

这时发生的一件事,成了两人决裂的导火索。郁达夫在家中竟然发现了许绍棣写给王映霞的“情书”,说是情书,其实只是一般的问候书信。王映霞这样的女子,岂能被限制在家里。毕竟她是曾经的“杭州第一美人”,两人生活在杭州,难免要面对各种应酬,而王映霞当然是需要与郁达夫同行的。她是很喜欢这种场合的,虽然很累,但却能够交到各种朋友。她跟郁达夫是住在在杭州置办的“风雨茅庐”之中,她也经常在这间房子招待客人,茶余饭后,侃侃而谈,慕着王映霞“杭州第一美人”的名头,这间房子也就成了男士们时常光顾的场所。

虽然许绍棣的信里只是平常的语言,但在敏感多疑的郁达夫看来,这就是“情书”无疑,再加上他又道听途说戴笠与她有染,更是怒不可遏,两人大吵了一架,王映霞气不过,便负气出走。

对她来说,郁达夫是她第一个爱上的男人,这个男人的才华是她所钦佩的,当初抵不住他猛烈的追求而委身于他,结婚十年来,她为他付出了许多,为他生育了三个孩子,现在她刚想追求一点属于自己的幸福,就遭他横加指责,对自己殊无信任。负气出走,实为无奈之举,只盼他幡然悔悟,真诚道歉,她或可重新接受。

谁知等来的不是幡然悔悟,而是无尽的难堪。愤怒的郁达夫竟在报纸之上刊登了寻妻启示,将两人之矛盾公之于众。这一行为令王映霞颇为尴尬,颜面尽失,也让她看清了那温文尔雅的面具之后的疯狂的灵魂。

虽然经人劝告,郁达夫登载了一份“道歉启事”,王映霞写了份“悔过书”,两人算是重归于好。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感情已然破裂,不可挽回。他们双方在对方的眼中都是一种丑恶的形象,虽然仍有夫妻之名,实际上早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但郁达夫还是想将她拴在身边,抗战爆发后,郁达夫在新加坡找了份工作,就想带她一同前往,以躲开那些“狂蜂浪蝶”的骚扰。到了新加坡后,王映霞无法适应当地的环境,心中对家乡甚是思念,而与郁达夫的关系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愈加紧张。两人的口角日甚一日,郁达夫总觉得她是想念她的“老情人”,她则认为郁达夫是自私地想把她当作奴隶豢养。

郁达夫对每日的争吵感到厌烦,忍无可忍的他竟将“毁家诗纪”寄往报社,内容包括这两年来两人的争吵细节,其中对王映霞更是百般诋毁,尖酸刻薄,毫无情面。报纸登出后,王映霞顿时名誉扫地,饱受舆论攻击。

但她也不是软柿子,当年的“杭州第一美人”岂是那么好欺负的。面对此种行径,像她这种受过新式教育的女性岂能跟传统的中国女人一样忍气吞声,她自要呐喊,自要说出真相。她一连写了几封信寄给报社,大骂郁达夫是“欺膝世人的无赖文人”、“包了人皮欺骗女人的走兽”、“疯狂兼变态的小人”。于是两人陷入口水战、冷战,最终分居,分手。

王映霞返回国内后,两人便分别在新加坡、香港、重庆的报纸上刊登了离婚启事。才子佳人的美丽童话,就此破灭了。

(四)

到了重庆后,在戴笠的协助下,王映霞进了外交部,在文书科工作。此时的她早已年过不惑,将最美好的青春献给了郁达夫,得到的却是失望与诽谤。现在的她,终于能够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虽然已经青春不再,但是“杭州第一美人”的底子还在,亦不至于人老珠黄。上班时她刻意打扮,特意穿上显身段的旗袍,脚踏高跟鞋,艳光四射。让人不得不惊叹,美人就是美人,即使43岁,依然有倾城之色,不但没有过时,反而更加别具风韵,魅力十足。

摆脱了家庭羁缚的她,不再担心有人指责她的交往了,她可以更自由地出席各种舞会,参加各种应酬。凭着她的气质、家世、谈吐,她在上流社会混得风生水起,一下子摆脱了种种烦恼,再加上有戴笠撑腰,生活更是过得顺风顺水,无忧无虑。

不过再好的美食,天天吃也会厌倦。整天穿梭于各种舞会、酒会、茶会的她,难免感到一丝厌倦。那些人表面上一个个西装革履,与自己相谈甚欢,谁知道他们背地里做些什么。她每天都带着虚假的笑容跟这些虚伪的人说着客套话,内心感到无限疲惫,回到家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的压力也无从诉说。也许只有这时,她才会稍微想起在“风雨茅庐”的日子,现在的她即使想吵架也没有了对象。

这倒不是她想回到郁达夫身边。她很明白,她跟郁达夫之间的关系早已是决绝的,在更恶劣地伤害彼此前分手是最好的选择。事实上,郁达夫在分手之后颇为后悔,毕竟当年是自己腆着脸皮、一封封情书攻势下追到手的女人,而且还为自己生了三个孩子,他怎么可能不想念她。他在一首诗中言“愁听灯前儿辈语,阿娘真个几时归”,试图以母子之情唤回曾经的爱人,不过王映霞是狠下心来与他决裂了,不论孩子怎样呼唤,她也不会再回到那个让她失望的男人身边。她有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