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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春的回望(6)

记得一年初夏,叔叔正在田里干活,临近正午,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他停下农活,脚都顾不上洗,就往学校赶去。到了学校,其他同学有的被父母接走,有的自个风驰电掣地跑回家了,只有堂弟呆呆地坐在教室里,望眼欲穿地等着父亲。叔叔一进教室,二话没说,背起堂弟就往回赶。还未及山岭的半坡,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他顾不上自己,急忙脱下浸透汗汁的上衣,盖到堂弟的头上,任凭豆粒般大小的雨点敲打着裸露的身子,奋力地向坡顶爬去。我是从婶婶的手中抢过雨具送去的,当我走到南面坡底时,羊肠似的陡坡已成了一条悬挂似的瀑流。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坡顶,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见北面的半坡上,叔叔匍匐在地,堂弟双手交叉着,紧紧地箍住他的脖子,小小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他的脊梁上,仿佛是一对连体的老少,在朦胧的雨幕中已难离弃。陡峭的黄土坡被暴雨冲刷,一时间泥石流动,山道异常难行。此时,他们的影像动作,根本说不上是行走,而是一种十足的攀爬。在一处近60度的斜坡上,只见叔叔四肢落地,拉开俯卧撑的架势,竭尽全力,意欲向上攀登,可一次次地就是挪不动身子,看似早已筋疲力尽了。我赶忙丢下手中的雨具,连爬带滚地蹭了下去,一把将堂弟从他的背上抱了下来,他才缓过一口气,从地上慢慢地爬了起来。我侧眼一望,天啊,他的脸上全是沙砾泥浆,一双眼睛似乎都被黄泥黏合了;胸膛、肚皮上也贴满了草根与落叶,像色彩不一的万国旗帜纠缠一起,横七竖八,零乱无序;而毫无遮掩的双膝也被石砾扎得血肉模糊,如溃败的瓜囊橘瓤;光着脚的脚板上鲜血还在流淌,只是没有了鲜艳的色泽,与洪水搅浑在一起,向低处急速流去……我吓得想腾出一只手扶他一把,可他却微笑着对我说:“没事,路太滑了。”话音刚落,他又把堂弟抢背到身上,要我把棕衣取来披到堂弟身上,并对我说:“你也赶紧披上雨具,淋透了要生病的。”说着又迈出坚定的步履一瘸一拐地向山顶艰难地攀去。我紧跟在他的身后,早已模糊的双眼总闪现着朵朵鲜红的血滴,从他的膝盖上渗出,连成一条血线,流过沾满泥巴的小腿,又分流到脚掌上,渗漏到深深的脚印中,渗入到弯曲坎坷的山道上,渗透到沉默的大山脉肌里……那一刻,我蓄满胸襟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和着狂风暴雨夺眶而出,刷刷地任随飘摇的雨水洒向无边的旷野,洒向重重永远也无法揣度的情感帘幕。我不知道,此时在他的心中,是对暴风骤雨的抗争,还是对苦难命运的挑战?抑或是对一种热望的追求,一种对摆脱愚昧的信念的执著?其实,根本不用去猜测,也不可能有准确的答案,那穿透骨髓的父子之爱,没有誓词,也不用承诺,就以一种无言的方式,一路血色的脚印,刻写在了那条寻求知识、永不言弃、踏着荆棘、上万次重叠着他深深脚印的弯弯山道上……

有些情意,转瞬即逝;有些情感,经久弥彰。当你用神奇的目光去探索它的底蕴,用成熟的思想去玩味它的真谛的时候,你就会像泰戈尔一样发出人生的赞叹:“有永恒的疑问传去,又有永恒的答案传来。”在我以后的人生道路中,每当遇到困难、痛苦,就要放弃既定目标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狂风暴雨中的一幕,叔叔那坚强的性格、坚定的步履在岁月的打磨中已化为我人生的座右铭:“你可以自得,但不应自傲;你可以自导,但不应自卑;你可以自爱,但不应自恋;你可以自伤,但不应自弃。”那瞬间传递给我的爱,已成为我终生解不开的缘。

山还是那座山,梁还是那道梁,只有岁月在轮回,人事历沧桑。堂弟后来终于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不仅考上了大学,而且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叔叔终于开心地笑了。这一笑,凝聚着多少辛酸?饱含着多少忧虑?又深藏着多少信念与意志?没有人能说得清。其实,也不必说清。有的爱,只要被激活在瞬间,就会汹涌成波澜壮阔的江河湖海,永不枯竭。

春花的联想

最能预展春天气息和烂漫景象的莫过于争奇斗艳的百花了。在我国,按时令分,梅花开得最早。从冬夜里走来,傲雪斗霜,蔚为凛然。唐代诗人张谓在《早梅》中写道:“一数寒梅白玉条,迥临林树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春雪未销。”而毛泽东同志的《卜算子.咏梅》亦有异曲同工之妙:“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些诗词都极尽了百花欲放梅为先的傲骨禀性。

按纬度分,南方花讯早于北方。同是桃花,立春后,南方的桃枝就开始拱芽,经雨水的滋润,到惊蛰已是芳华远侵了。刘禹锡在《玄都观桃花》中写道:“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把仲春时节万人空巷观赏桃花的盛况展现无余。白居易在《忆江南》中也盛赞:“江南好,风雨旧曾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从不同的地理位置证实了江南春来早。而在北方,花事往往要到春风后,清明前才会按种类次递风流。

按位置分,同一纬度、同一花卉,因海拔高低的不同,花期也随之不同。海拔低的开得早,海拔高的开得迟。白居易在《江岸梨花》中就说:“梨花有思缘和叶,一树江头恼杀君。最似孀闺少年妇,白妆素袖碧纱裙。”江边的梨树已是春花烂漫,而仍处春寒料峭的山地上,梨枝仍迟迟地惺忪在冬日的余梦中。这就是山地气候与平原气候差异而引起花期的差异。同在一座山,山南山北一样有较大的区别。还是白居易在他的《下庄南桃花》中写道:“村南无限桃花发,唯我多情独自来。日暮风吹红满地,无人解惜为谁开。”下庄南已是花事喧闹,而下庄北的桃枝还在等待季节的暖流催开欲放的花蕾。这样看来,“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不仅是写实佳句,还揭示了“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区位差异而引出结果迥然有别的哲理。

由此,我想到了人。马克思对人有一个最基本的经典定义——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这就决定了任何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与生存保障产生付出和索取的关系外,还有更重要的是要形成与社会其他形形色色的成员进行沟通、交流和相处的生活环境,注定要产生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而传说中的遗世独立、不食人间烟火的所谓“隐士”,在现今的生存环境中是没有的。如果有,那也不是令许多人为之神往的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中人,而只能是神农架里神出鬼没的野人。只要你是社会形态的人,就必定要与人交往。而在交往中,由于家庭背景、文化程度、志趣爱好、理想信念、目标追求、起点高低、机遇多寡等等因素的不同,必然造成现实生活的巨大差异。如果你出身名门,家境富有,别人有的你都有了,别人没有的你还占有,请不必趾高气扬、目空一切、唯我独尊、不可一世,一旦养成了一种高人一等的傲气,很有可能你的与生俱来的优势就会渐渐变成你人生旅途上前行的包袱,让你像在雨天背稻草一样,越背越重,压得你喘不过气来。远望前方风光无限,可就没有能力继续前行了。如果你出身卑微,磨难重重,别人只花几分力气就得到了,而你付出了十分的努力也未必如愿。请你不必垂头丧气、怨天尤人、自惭形秽、裹足不前,因为磨难往往是人生用金钱买不到的财富,卑微常常是筑就生命丰碑不可或缺的坚固基石。这就如高考一样,不管你平时考试的成绩是如何地名列前茅,还是大家都认为你该上某某重点大学,最终裁定权还是在高考的成绩。这公平吗?不公平。一次考试的分数就决定一个人的终生命运。不公平吗?又很公平。同样的试卷,同样的评卷老师,同样的评分标准,在当下还没有更科学的办法衡量与甄别人才优劣的阶段,这就是让绝大多数人觉得相对还算公平的标准。这就是社会应有的公共法则,也是人生必须领悟的生存规则。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古往今来,有多少风云人物,仁人志士不都是在差异中寻找出发点,在距离中追求制高点的典范吗?

不都是在磨难中炼就才干,在困境中铸就辉煌吗?不管人生有多少的不等式,有多少大于或小于的符号,这在人类发展史上,也许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一种现实。然而,既然上帝让我们到这个世界走一遭,就应该坚信,只要心中有目标,脚下有道路,选准目标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就一定会有许多的跨越在不知不觉中得以实现。也正是有了跨越,许多的不等式会变成等式,许多的大于和小于也随之在无声中转换了角度。俗话说得好,是金子总会闪光。就如那身处地理劣势的花朵,自然无法与占有地理优势的同类获得一样赏心悦目的赞叹。然而,环境往往不容选择,也只能是一种依托,决定不了什么。只要卸下时令的包袱,拨开虚荣的迷雾,把根系扎向土地,把枝头伸向阳光,迟开的花朵不仅绚烂无比,挽留的还将是一个风韵独特的季节烂漫。到了此时,你才会领取和享受到白居易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到此中来”的无限欣喜和“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的生命的深情呼唤。

记住,只要扎根土壤,是花蕾总会绽放。但最绚丽的花朵不一定总在条件最枫好的地方。先天不足不必哀怨,后天自弃才真悲伤。谁能将春天的花朵与明媚的叶阳光贮藏在心中,谁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半亩旱地

妻从企业单位办理内退时,年龄才43岁。回家后没待2个月,就四处打探想找一份新的工作。一来想充实往后的时光,二来想多挣些钱补贴家用。但在各企事业单位大刀阔斧改革重组的趋势下,在对劳动者技能要求越来越高的年代里,在我原本就靠微薄的工资维系生活的家庭背景中,想找到一份自己觉得合适的职业,确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几番碰壁后,心情渐显沉重。好在左邻右舍中有好几位退休的干部职工,手脚闲不住,就动员她一同到住所旁的河岸废墟上去开荒整地,种些果蔬什么的,妻欣然答应。一段时间后,终于整理出了属于自己的半亩旱地。

有了地,种什么呢?经向附近的老农多番打探,都说生地种花生最好。春末,妻把地翻了个透,并到市场上购来了花生种。到我双休日时,地已暴晒几天了,于是要我一同下地播种。我们先把土块捣碎,后拉沟整畦,再就用锄头边角在畦地上钩出一个个西红柿大小的洞穴。汗流浃背之后,看着那一行行、一排排纵横有序的穴洞,线牵尺量一般,肩比肩、坎挨坎,宛如一片片储蜜的蜂窝,又像一串串婴儿的笑靥,心中油然生发一种难以言状的快慰。接着,开始弯腰侧背地播下花生种粒。每个小洞丢下三四颗果实。播好后,再用伴有人尿的草木灰逐洞地盖上薄薄的一层基肥。为防止肥料的流失,再用竹竿压在畦面上,把土洞旁的小土堆轻轻地扫进凹洞内,盖住灰层。这样,花生种子就在小洞穴中“安家落户”了。

俗话说,三分种七分管。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加强管护了。首先是细心洒水。新种的花生地,每天都得洒水。洒水不宜用水管浇洒,而适宜用喷壶快速地在畦面上均匀地喷洒,这样既不会因水注太大把种子冲出地面,也不会因水分太多而造成烂种。一周后,轻轻地拨开洞穴上的覆土,种胚里已伸出白生生的幼芽了。到了半个月,所有的洞穴就都长出了绿茸茸的种苗:有的刚刚出土,矮矮的茎杆上顶着一两张椭圆形的叶片,叶面上沾满着黑色的灰粒和黄色的泥痕,像顽皮的孩童布满污渍的脸庞;有的已高出地面好几厘米,笔直的茎杆顶起碧绿的叶子,虽然显得还很稚嫩羸弱,但已充满了处子一样亭亭玉立的迷人风姿。在微风的轻抚下,一畦畦、一片片仿佛绿波在涌动,绿浪在翻滚,十分的赏心悦目。其次是精心施肥。秧苗出齐后,要进行一次松土。松土的最好的工具是钉耙,先重重地在兜丛旁狠挖一耙,将泥土往上挣松,再将四周的细土轻轻地培向兜丛。这样,使秧丛上不露根,下能透气,利于根系的伸长发达。土松后,跟着进行一次施肥,原料最好是稀释后的人粪尿。如果没有,也可用稀释后的复合肥代替。但用量不宜太多,每丛大约浇上70~80毫升即可,以免肥力过重,造成烧秧。第一次浇肥十分见效,几天后,所有的苗茎都往上蹿出一大截,叶片也明显多长了出来,利于秧苗的光合作用。随着第二、三遍的松土,施肥量就可逐步加大,以促壮根硕茎。按照时序施上三五回后,就不必再用肥了。再次是大量浇水。秧苗生长旺盛期时,正值盛夏,河边沙质土的地表不仅水分蒸发快,渗透也强,需水量特别大,所以要大量浇灌。除了雨天外,妻每天都挑着水桶到河边挑水浇灌。半亩地,常常要挑上十多担水浇下,这样地面不仅能保持一定的湿度,而且泥土也不易板结,有利根系的发展和果实的形成。2个月后,在层层叠叠的繁枝密叶间,就星星点点地闪现出许多金黄色的小花来,出水芙蓉般鲜艳,水墨凝脂似抢眼,间杂着缕缕沁人心脾的幽香,掠拨着人的心弦,让人平添出几分丰收的希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