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明朝大人物:皇帝、权臣、佞幸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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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魏忠贤与阉党专政

所谓“阉党”,其实并不是什么“党”,而是天启年间以魏忠贤为首的帮派。魏忠贤这个太监大头目,掌控宫廷内外大权,利用熹宗朱由校的昏庸,颐指气使,网罗亲信,拉帮结派。这个“阉党”的构成大致是这样的:太监中,除了王体乾,还有李永贞、涂文辅、李朝钦、王朝辅、孙进、王国泰、梁栋等三十余人;文臣中,有政府高官崔呈秀、田吉、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之流,为之出谋划策,号称“五虎”;武臣中,有掌管东厂、锦衣卫等特务机构的田尔耕、许显纯、孙云鹤、杨寰、崔应元等,专门杀戮反对派,号称“五彪”;此外还有吏部尚书周应秋、太仆寺少卿曹钦程等,内外呼应,号称“十狗”;等而下之,又有“十孩儿”、“四十孙”等爪牙,盘踞各个要害部门。因此《明史·魏忠贤传》说:“自内阁、六部至四方总督巡抚,遍置死党。”这个“死党”,就是当时人所说的“阉党”,以擅权乱政为能事,把政局搞得一团糟。

不畏强暴的正直官员,和“阉党”展开了殊死较量。

天启二年(1622),都察院左都御史邹元标、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冯从吾,反驳“阉党”分子朱童蒙对北京首善书院的无端攻击,声明书院讲学是为了探讨儒家经典,用学术来端正人心。其实,“阉党”之所以反对书院,目的是禁止人们发出不同的声音。魏忠贤索性借用皇帝的名义颁布禁令,拆毁全国所有书院。在知识分子中间享有崇高声誉的东林书院、首善书院、关内书院、江右书院、徽州书院等,都惨遭厄运。

就在同一年,刚刚进士及第出任翰林院修撰的文震孟,弹劾魏忠贤把持朝政,皇帝上朝犹如“傀儡登场”。机敏的魏忠贤抓住“傀儡”二字大做文章,在皇帝面前挑唆:文状元把万岁比作傀儡。皇帝大怒,文震孟遭到革职处分。同科进士、庶吉士郑鄤仗义执言,抨击魏忠贤“窃弄”权柄,“内降”圣旨,拉大旗当虎皮,打着“圣旨”的幌子,排斥异己势力。结果可想而知,郑鄤遭到“圣旨”的严厉斥责:“党护同乡,窥探上意”,受到处分。

此后,魏忠贤进一步网罗党羽,把言听计从的大臣如朱国祚、顾秉谦、魏广微,引进内阁,控制中央政府大权,不断指使亲信攻击正直官员,陷人于法,政坛上一派恐怖肃杀之气。

天启四年,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杨涟挺身而出,向皇帝进呈长篇奏疏,揭发魏忠贤二十四大罪,掀起了声势汹涌的“倒魏”风潮。

古代有一句民谚:“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封公侯。”反映了两种官僚的不同处世哲学所带来的不同后果。刚直不阿、敢于直言极谏的人,往往死得很惨;趋炎附势、善于拍马溜须的人,往往飞黄腾达。于是乎,那些精明的官僚,为了保住乌纱帽,不断加官晋爵,学会了明哲保身,曲学阿世,不敢讲真话,假话连绵不绝,官场风气由此而腐败不堪。然而士大夫的精英分子一向把气节看得高于一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因此,“直如弦,死道边”的官僚代不乏人,成为历史的一抹亮色。杨涟就是其中之一。

杨涟,字文孺,湖广应山人,万历三十五年(1607)进士,出任常熟知县,清正廉明,被举荐为“廉吏第一”。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使以后,以敢于抨击黑恶势力而闻名于政坛。《明史》称赞他“为人磊落,负奇节”,这七个字的评语,他是当之无愧的。“阉党”分子炮制的黑名单——《东林点将录》,给他的名号是“大刀手”,咬牙切齿之声隐约可闻,显现出“阉党”心目中杨涟的厉害——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的“大刀手”。

杨涟果然是一个“大刀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舍得一身剐,敢把魏忠贤拉下马。他的弹劾奏疏写得尖锐泼辣,无所顾忌,列举了二十四条罪状,以其中任何一条都可以置魏忠贤于死地,例如:

——假传圣旨,三五成群,逼勒喧嚷,致使朝堂成为喧闹的集市,败坏了祖宗二百余年的政体。

——不容正直大臣在朝廷有立足之地,指使亲信在朝堂喧嚷侮辱,迫使他们罢官而去。对于柔媚附和的小人,破格起用。凡是赞成他的就是好人,反对他的就是坏人。

——一手操纵朝廷头等大事,在增补内阁成员时,排斥先进分子,安插亲信党羽,企图形成“门生宰相”的局面。

——勾结奉圣夫人客氏,联手害死皇后所生皇长子,假传圣旨勒令怀孕的妃子自尽,致使皇上无嗣绝后。

——东厂原本用来侦查奸细缉拿人犯,魏忠贤利用它来扰民,搞得鸡犬不宁,假公济私,陷害忠良,网罗密布,官民如有片言违忤,立即逮捕,比当年汪直的西厂有过之而无不及。

——祖宗法度,宫内不许屯驻军队,原有深意。魏忠贤在宫内擅自组建称为“内操”的军队,究竟意欲何为?

在奏疏的末尾,杨涟写下了这样的警句:“掖庭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都城之内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即大小臣工,积重之所移,积势之所趋,亦不觉其不知有皇上,而只知有忠贤……伏念皇上天纵聪明,春秋鼎盛,生杀予夺岂不可以自主,何为受制幺麽小丑?”他希望皇上立即把魏忠贤就地正法,将客氏驱逐出宫。

杨涟的大无畏精神极大地鼓舞了官员们的斗志,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倒魏”风潮。不可一世的魏忠贤毕竟心虚,不得不以退为进,假意辞去东厂总督之职,然后示意内阁大学士魏广微代替皇帝草拟一道圣旨,予以挽留。风声一过,他立即反扑。先是迫使内阁首辅叶向高辞官而去,因为他主张魏忠贤自动辞职,以平息舆论。随后,在魏广微的策划下,把弹劾魏忠贤的杨涟、左光斗、魏大中、高攀龙、赵南星等大臣罢官,使得中央政府各部门几乎全部落入“阉党”控制之下。

魏忠贤以为时机成熟,大开杀戒,先后有“六君子之狱”和“七君子之狱”。

所谓“六君子之狱”,是假借圣旨名义,由锦衣卫逮捕杨涟以及他的支持者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以“追赃”为借口,严刑拷打。

杨涟首当其冲。锦衣卫镇抚司头目许显纯遵照魏忠贤的旨意,采用种种酷刑,打得他皮开肉绽,牙齿全部脱落;继而又用钢刷,把他的皮肤刷得“碎裂如丝”,体无完肤。魏忠贤不断命令许显纯严厉“追比”,五天报告一次。许显纯鉴于严刑逼供毫无用处,想把难题推给刑部,遭到魏忠贤严厉谴责,只得加重刑罚,用铜锤敲打,致使杨涟肋骨寸断;再用土囊压身,铁钉贯耳;最后索性把大铁钉钉入头颅,把杨涟活活折磨致死。凶手许显纯向朝廷的报告书,公然写着:杨涟病故。

誓死不屈的杨涟在狱中留下了绝笔——一个刚直不阿的心灵的最后呼喊,令人震撼:

涟以痴心报国,不惜身家,久付七尺于不问矣……不意身一入都,侦逻满目,即发一揭亦不可得……生死顷刻,犹冀缓死杖下,见天有日。乃就本司不时追赃,限限狠打。此岂皇上如天之意,国家慎刑之典,祖宗待臣之礼?不过仇我者立追我性命耳。

据说这篇两千余字的绝笔写成后,杨涟托付给难友顾大章藏匿。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得以从狱中传出,落到杨涟之子杨子易手上。杨涟死前还写了一篇一百二十八个字的血书,藏在枕头里,死后随尸体抬出,落到家属手中。人们从中看到,一位忠义之士抨击权奸,引来杀身之祸无怨无悔的凛然气概:

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其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字字血,声声泪,令人心酸,令人震撼,如闻其声,如见其人。这样一位赤胆忠心的高级官僚,作为正义的喉舌,声讨邪恶势力,竟然死得如此之惨。人们感慨之余,感受到“阉党”专政的淫威,使人透不过气来,也使人义愤填膺,拍案而起。

其余五位君子,都和杨涟一样被折磨至死,遗体由家属领回时,已经皮肉腐烂,面目全非,生前所受酷刑,由此可见。

所谓“七君子之狱”,是魏忠贤按照黑名单镇压异己势力的既定步骤,用“欺君蔑旨”的罪名,把支持杨涟弹劾魏忠贤的周起元、周宗建、高攀龙、李应升、黄尊素、周顺昌逮捕入狱,严刑拷打至死。

黄宗羲之父——御史黄尊素,早在天启四年二月就向皇帝上疏,议论时政十大失误,锋芒毕露地谴责“阉党”专政。他责问道:执政者不顾国家安危,误国者掩饰政治腐败,不及时提拔贤能、辞退不肖,继续把正直之士看作仇敌,陛下难道不为国家担忧吗?他虽没有指名道姓,却使魏忠贤暴跳如雷,企图对他实施“廷杖”。由于内阁大学士韩爌极力营救,才改为剥夺俸禄一年。四个月后,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黄尊素奋起响应,在奏疏中大声疾呼:

——天下难道有政权归于近幸太监掌握,皇帝大权旁落,而世界可以清明的先例吗?朝廷内外舆论汹涌,人人都要食其肉寝其皮,这样的人还可以留在皇帝左右吗?

——现在魏忠贤横行不法的罪状已经暴露无遗,陛下如果再不早作决断,此辈眼看理屈词穷,势必更加无所顾忌。魏忠贤必然不肯收回已经放纵的缰绳,而痛改前非;魏忠贤的死党必然不肯收回已经驶出的贼船,而默默听任冰山消融。此辈先前与士大夫为仇敌,今后必将以陛下为赌注。

魏忠贤恨得咬牙切齿,指使亲信曹钦程诬陷黄遵素,把他罢官,继而把他逮捕入狱。在锦衣卫镇抚司监狱中,黄遵素受到许显纯、崔应元的严刑拷打,按照当时的说法,“一夹棍,一百杠,一拶百念,窜打六十棍,坐赃二千八百两,三日一比(比即四十棍)”。如此折磨下来,黄尊素早已体无完肤,血肉淋漓。他临死前留下遗诗:

正气长流海岳愁,浩然一往复何求。

十年世路无工拙,一片刚肠总祸尤。

麟凤途穷悲此际,燕鹦声杂值金秋。

钱塘有浪胥门泪,惟取忠魂泣镯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