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北直隶河间府肃宁县人。据佚名《梼杌闲评》说,他生于隆庆二年(1568),即戊辰年,所以小名叫做“辰生”。父亲魏丑驴,母亲侯一娘,都是杂耍艺人。侯一娘找了个情夫魏云卿,是个戏子,生下了魏辰生。此人没有上过学,是个文盲,却口齿伶俐,性情狡诈,与地痞流氓混得很熟。朱长祚《玉镜新谭》为他写了小传:
肃宁人魏忠贤,初名进忠,市井一无赖耳。形质丰伟,言辞佞利,目不识丁,性多狡诈。然有胆气,日务樗蒲(赌博)为计,家无担石而一掷百万。若起歌曲弦索、弹棋蹴鞠,事事胜人,里中少年竞相与狎。迷恋青楼翠袖之间,落魄无行,依人醉醒,不问妻子饔餐韦布(吃饭穿衣),游手好闲以穷日月。
从这段话可以看到,魏忠贤长得一表人才,高大伟岸,能说会道,聪明能干,不论唱歌奏乐还是下棋踢球,样样胜人一筹。这和他的家庭背景有很大关系。但是他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小混混,沉迷于赌博嫖娼,妻女的吃穿一概不管,吃喝嫖赌耗尽家产后,逼着母亲改嫁李姓男人,他也随之改姓李,由魏进忠改名为李进忠。妻子也被迫改嫁他乡,女儿卖给人家做童养媳。走投无路之际,他私自阉割,想混进宫里去谋生,差一点丢掉了性命。幸好司礼监秉笔太监孙逻收留了他,让他在自己的私宅打杂。孙逻见他仪表堂堂、能说会道,就把他带进宫里,当一个“小火者”——打扫庭院、劈柴烧火的杂役。
为了向上爬,他结识了司礼监太监王安名下的魏朝。魏朝是光宗朱常洛、熹宗朱由校的近侍太监,后来升任乾清宫管事太监。经过魏朝的推荐,他被提拔为熹宗朱由校生母王才人的典膳太监。王才人死后,他成为朱由校庶母李选侍的近侍太监。由于这样的关系,使他有机会接近年幼的朱由校,成为朱由校心目中可以依赖的心腹太监。朱由校当上皇帝后,为了嘉奖这个忠心耿耿的奴才,破格提升他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东厂总督,地位显赫以后,他恢复自己的原姓,皇帝给他改名为“忠贤”,于是李进忠一变而为魏忠贤。
明朝宦官机构庞大,可以与中央政府相媲美,有十二监、四司、八局,其中司礼监权力最大。其职责是替皇帝处理公文,必须有相当文化学识的人才可以担当,而魏忠贤是目不识丁的文盲,担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实在是破例之举。之所以能够破例,和一个女人很有关系,她就是熹宗朱由校的乳母(奶妈)客氏。《明史·魏忠贤传》说:“(魏)忠贤不识字,例不当入司礼(监),以客氏故,得之。”很显然,是客氏在皇帝面前极力推荐,他才得以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的。
这个客氏,名巴巴,一名印月,原本是保定府定兴县侯巴儿(又名侯二)之妻,十八岁时生下儿子侯国兴后,进宫充当朱由校的乳母。《梼杌闲评》写道:“因印月生了个孩子,却遇着宫中选乳婆,遂托李永贞在东厂夤缘,选中了。过了三年,小爷虽然断乳,却时刻不肯离她。过后侯二死了,遂不放她出来,至今已有十余年。因她做人乖巧奸猾,一宫中大大小小无一个不喜欢。”
她实在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抱阳生《甲申朝事记略》说,她为人妖艳,常有秽闻传出,朱由校大婚之前,她“先邀上淫宠”。这可不是一般的“丑闻”,作为朱由校的乳母,怎么可以“邀上淫宠”呢?岂不是乱伦!朱由校即位不过十天,就封客氏为“奉圣夫人”,出入形影不离。后来朱由校完婚,册立张氏为皇太后、王氏为良妃、段氏为纯妃,忙于和后妃过从,引起客氏不悦。不得不用重赏安慰,宠幸较前更甚。天启元年(1621)五月册封皇后张氏,六月初朱由校就要礼部给奉圣夫人客氏“加恩”,礼部感到棘手,回复皇上:“奉圣夫人客氏无例可加恩典。”朱由校立即反驳:“只是典章不存,不是无例。”礼部只得援引前朝戴圣夫人的先例,提议晋升客氏的儿子为锦衣卫指挥。客氏偶尔外出,用八抬大轿,由内侍扛抬,俨然自以为“熹宗八母”之一,路人避让不及,马上遭到棍笞。每逢她的生日,熹宗朱由校必定亲自祝贺,升座劝酒。她返回自己的私宅,有内侍王朝忠等数十人,身穿红衣,前呼后拥。她乘轿前往乾清宫看望朱由校,侍从之盛不亚于皇帝。她出宫入宫,皇帝必传“特旨”,清尘除道,太监都蟒袍玉带步行排队,盛服靓妆的客氏乘坐锦玉辇,数百宫女随从,前面的提着香炉,里面燃着沉香、龙涎香,氤氲如雾;后面的提着纱灯、角灯、红蜡、黄炬、亮子,照得四围如同白昼;与此相伴随的,是清澈悠长的回避肃静的呼叫声。到了私宅,她在大厅升堂登座,从管事太监、近侍太监到一干随从,挨次叩头,高呼“老祖太太千岁”之声喧阗震天。
这个女人的妖媚不仅表现为“邀上淫宠”,还表现为,先后与两个太监结成“对食”关系。所谓“对食”,是当时太监和宫女之间的一种暧昧关系,从字面看,似乎是两人在一起吃饭,实际是特殊的男人与特殊的女人组成一个秘密的家庭,或者可以说是结成非典型性夫妻。客氏的第一个“对食”伴侣,就是魏忠贤的结拜兄弟魏朝。魏忠贤正是通过魏朝的介绍,巴结上客氏的。
魏忠贤为了向上爬,千方百计巴结这位“老祖太太千岁”,花费五百两银子办一桌六十道菜的酒席,邀她同饮。客氏也想利用魏忠贤巩固自己的地位,对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魏忠贤很有好感,结成非同一般的“对食”关系。关于魏、客的“对食”关系,历史文献几乎是众口一词的。请看:
《明史·魏忠贤传》说得十分明确:“长孙(朱由校)乳媪曰客氏,素私侍(魏)朝,所谓‘对食’者也。及(魏)忠贤入,又通焉,客氏遂薄(魏)朝,而爱忠贤,两人深相结。”
夏允彝《幸存录》更是直白地说他们二人“私为夫妇”:“客氏者,熹庙(熹宗)之乳母,而与魏忠贤私为夫妇者也。上(皇上)于庶务皆不问,宫中惟忠贤与客氏为政。”
夏允彝所说魏客二人“私为夫妇”,并非夸张之词,当时宫中“对食”已蔚然成风。与夏允彝同时代的宋起凤《稗说》有一条资料,可以作为佐证:“魏(忠贤)虽腐余,势未尽,又挟房中术以媚,得客(氏)欢。”
从此魏、客二人配合默契,把持宫内大权,正如《明季北略》所说:“忠贤告假,则客氏居内;客氏告假,则忠贤留中。”朱长祚《玉镜新谭》对此有透彻的分析:
(魏忠贤)随侍熹宗,服劳善事,小心翼翼,于是熹宗……喜逾诸常侍。内有客氏保护起居,旦夕不相离;外有忠贤曲意逢迎,巧会旨趣,客氏亦曰之。客氏即后封奉圣夫人者,时偕相佐,寝食在侧……熹宗登大宝,加封近御诸人,而忠贤素所宠信,气指颐使,骤列大珰。且倚客氏,表里为奸,事权一旦把握矣。
为了扫除障碍,魏忠贤对他的拜把兄弟魏朝下手,把他杀死,又把矛头指向太监中的三朝元老王安。表面上对他百般恭敬,一见面就撩衣叩头,非呼不应,非问不答。天启元年五月,熹宗任命王安为司礼监掌印太监,颇有君子风度的王安极力推辞。客氏一面劝朱由校接受他的辞呈,一面和魏忠贤密谋杀害王安。魏忠贤有一点犹豫,不忍下手,客氏对王安迫使李选侍“移宫”之事,心有余悸,提醒魏忠贤,你我都比不上李选侍,绝不能留这个后患。魏忠贤这才唆使言官霍维华弹劾王安,借用圣旨名义,把王安降职为南海子净军,然后把在李选侍“移宫”时偷盗珍宝的太监刘朝释放出狱,充任南海子提督,借用他的报复情绪,置王安于死地。王安果然死于刘朝之手,而且身首异处,尸体喂狗。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魏、客二人联手,导致熹宗朱由校绝后。朱由校临死前决定把皇位传给五弟朱由检,实在是出于无奈,因为他本人没有子嗣。查《明史·诸王传》熹宗有三个儿子,都幼年夭折。他的长子是张皇后于天启三年十月十二日所生,《明史·后妃传》说:“天启三年,(皇)后有娠,客、魏尽逐宫人异己者,而以其私人承奉,竟损元子。”皇后诞生长子,在明朝并不多见,日后理所当然成为皇位继承人。如此一个宝贝,为什么竟会“旋殇”呢?
原来是客氏、魏忠贤在背后捣鬼。
孕育皇长子的皇后张氏,体态颀秀而丰整,颇识大体,对于客氏、魏忠贤的恣睢跋扈非常不满,常常谴责他们变乱宫中规章,引起客、魏的忌惮怨恨,多次欲加陷害。天启三年皇后张氏怀孕,倘使生一个儿子,她的地位就更加不可动摇。客、魏二人把皇后身边的宫女全部赶走,换上自己的亲信,伺机下手。十月十二日皇后流产,果然是一个男孩,生下不久就夭折了。这是客、魏一手策划的阴谋。抱阳生《甲申朝事小记》说:“天启时,客氏亦乳母擅宠,妒不容(皇)后有子……及张后有孕,客氏暗嘱宫人于捻背时重捻腰间,孕坠。”纪昀《明懿安皇后外传》也说:“天启三年,(皇)后有娠,客、魏尽逐宫人之异己者,而以私人承应。(皇)后腰胁伤痛,召宫人使捶之,宫人阴欲损其胎,捶之过猛,竟损元子焉。”此事宫内外都有所耳闻,故而天启四年左副都御使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四条罪状时,这一阴谋成了第十条罪状:“中宫有庆,已经成男,凡在内廷当如何保护……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
稍后怀孕的裕妃张氏,性情刚烈,无意中得罪了客、魏,被他们视作眼中钉,假传圣旨,把裕妃打入冷宫,断绝她的饮食。一个下雨天,饥渴的裕妃爬到屋外,匍匐在地上舔食雨水,慢慢地死去,胎儿随之夭折腹中。杨涟弹劾魏忠贤二十四条罪状的第九条,指的就是这件事:“裕妃亦有喜传封,中外欣欣相告矣。忠贤以(裕妃)抗不附己,嘱其私比捏倡无喜,矫旨勒令自尽,不令一见皇上之面。”
客氏、魏忠贤专擅、跋扈、阴险、狠毒,不愿意皇帝有子嗣,别有所图,皇长子、皇二子、皇三子的夭折,都出于他们的毒手。
这两个作恶多端的人,自己的下场也很惨。崇祯皇帝即位后,勒令魏忠贤到凤阳去看管皇陵,剥夺了他的所有权力与地位。在南下的途中,这个权阉贼心不改,依然“意气扬扬,雄心未已”。这种嚣张气焰激怒了朱由检,立即命令锦衣卫前去逮捕,严惩不贷。天启七年(1627)十一月初六日,刚刚抵达阜城县南关,在旅馆过夜的魏忠贤,得知皇帝派来逮捕他的锦衣卫校尉即将到达,半夜时分上吊自尽。客氏也在劫难逃。就在“五虎”之首崔呈秀畏罪自杀六天后,客氏被捕,关押在宫内浣衣局,严刑审讯后,客氏招供:她妄图仿效吕不韦故事,私自带入怀孕的奴婢,觊觎皇位。当即被活活打死。她的儿子侯国兴和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一并处死,其余亲属充军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