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中国是一个重视文化、讲求教化的国度,因此,很多的仁人志士也都十分强调,如果要改变国家的状态,促进国家的发展,首先就是要改变这个民族的精神面貌和精神信仰。这种说法发展到后来,变成了“文化本位主义”和“学说救国论”。这在清朝末年的时候表现得最为突出,各派思想家都竞相出书写文章,宣传自己的学说,并且互相进行论战,十分的慷慨激昂。
一种学说,一种文化,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改变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这是一个应该注意的问题。“文化本位主义”和“学说救国论”就是把学说与理论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认为只要有了这种思想,那么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就好像学会了一种咒语,就可以天下无敌一样。
应该说,学说和文化对民族精神和国家理念是会起到作用的,但是这种作用,或者就是一时的激励,或者就是逐渐的渗透,并不是支撑整个国家的命运与民族的前途的东西。
打一个比方,那些能够一时激励人们的学说,就像是兴奋剂,只能在短时间内起作用,但是不能用来维持长久的功效,就算不断使用,也会弊大于利;而那些逐渐渗透到民族精神里面去的文化,又是见效慢周期长的,要用来救国,非要有至少几百年的坚持不懈才可以。
这是一种困境,文化与学说的困境,因为一旦出现了严重的社会问题时,或者就是要用激励一时的学说去鼓动人们,或者就是要用能够长久见效的文化去感染人们,但是可惜,这两种东西的作用,对于解决当时的现实问题,都不大乐观。可是,偏偏有人在坚持不懈地去做,而且把自己毕生的精力都投入到这个活动之中,不过,有的人是真心,有的人则是假意。
1。孔子:营建精神家园的追求
什么人最能相信一种思想、一种文化、一种学说可以救国?显然,军阀们是不相信的,他们知道,兵强马壮才是一切理想的基础,没有军事实力,根本没有办法在政治上发言;商人也是不相信的,商人们关心的只是收益与支出之间的关系,他们对于一种学说,最关注的是这个学说到底能够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好处,是学会了就可以创造更多的财富,还是增加自己的社会声望。
军阀和商人这两个社会重要力量都不相信学说可以救国,那么,相信这一想法的,就只有并不能真正完成救国任务的人了。对他们来说,相信这样的说法,是一种奢侈的行为,因为他们一旦坚信不移,他们就会为了救国而不断推广自己的学说,而又会在学说无法救国的结局下苦闷。
偏偏这个重任就落在中国士人的身上。士人是一个复杂的群体,他们既有一些共同的价值理念,又有一些和现实社会格格不入的精神追求,所以他们注定只能是社会中的半成品,一旦真的融入社会,就要改变自己的理想和性格,但是一旦发生了改变,他们便不是士人了。让士人坚信学说可以救国,是一个危险的尝试,而这个尝试的开始,正是士人们都十分敬佩的儒家圣贤孔子。
悟礼求仁
儒家的理想是“立德、立言、立功”,其中,著书立说排在第二位,可见对学说和文章的重视。在一个人要作一生中最大的抉择时,是入仕建功还是退而讲学,往往成为令许多人困惑的问题。王阳明在为官失意之时转而钻研哲学,终于开创了阳明心学一派,成为中国古代最伟大的思想家;韩非在治学之余,想要治国平天下,结果被李斯陷害而死在狱中,他学说的精要之旨也因此而不传。
孔子就是在政治上不得意之后转而研治学问教授弟子的。孔子家境贫穷,社会地位低下。到长大之后,曾给季氏做过管理仓库的小吏,出纳钱粮算得公平准确;也曾提任过管理牧场的小吏,牲畜蕃息。因此他又升任主管营建工程的司空。过了不多久,他离开了鲁国,在齐国受到排斥,在宋国、卫国遭遇到驱逐,又在陈国和蔡国之间被围困,最后又返回了鲁国。
孔子身高九尺六寸,人们都称他为“长人”,觉得他与一般人不一样。鲁国后来对他好了,所以他终于返回了鲁国。孔子年轻时候因为受到鲁国传统中礼仪文化的影响,所以对礼仪制度十分精通,加上他天生聪敏,在礼乐文化的学习上颇有心得,有些鲁国的贵族还专门向他请教礼的问题。
有一次,鲁国人南宫敬叔请孔子一起到东周的首都去学礼,他们见到了当时最著名的学者老子。告辞时,老子送他们时说:“我听说富贵的人是用财物送人,品德高尚的人是用言辞送人。我不是富贵的人,只能窃用品德高尚人的名号,用言辞为您送行。这几句话是:‘聪明深察的人常常受到死亡的威胁,那是因为他喜欢议论别人的缘故;博学善辩识见广大的人常遭困厄危及自身,那是因为他好揭发别人罪恶的缘故。做子女的要忘掉自己而心想父母,做臣下的要忘掉自己而心存君主。’”
孔子仔细揣摩了老子的话,从中悟出了君臣之道和家族之礼,他的名气因此更加大了。从周回到鲁国之后,跟从他学习的弟子就渐渐多起来了。
鲁昭公二十年(前522年),这时孔子30岁。齐景公带着晏婴来到鲁国,景公问孔子说:“秦国小而又处于偏僻的地方,他能够称霸,这是什么原因呢?”孔子回答说:“秦国虽小,志向却很大;所处地方虽然偏僻,但施政却很恰当。秦穆公亲自用五张黑公羊皮赎来的百里奚,授给他大夫的官爵,把他从拘禁中一解救出来,就与他一连谈了三天的话,随后就把执政大权交给他了。用这种精神来治理国家,就是统治整个天下也是可以的,他当个霸主还算是小的呢。”孔子这番话,讲述的正是君臣之道,即君待臣以礼,臣事君以诚。
孔子35岁的时候,鲁昭公率军队攻打季平子,季平子和孟孙氏、叔孙氏三家联合攻打昭公,昭公的军队吃了败仗,逃奔到齐国,齐国把昭公安置在乾侯这个地方。其后过了不久,鲁国发生了变乱。孔子来到齐国,做了高昭子的家臣,想借高昭子的关系接近景公。他与齐国的乐官谈论音乐,听到了舜时的《韶》乐,就学习了起来,有三个月的时间竟尝不出肉的味道,齐国人都称赞他。
齐景公向孔子请教如何为政,孔子说:“国君要像国君的样子,臣子要像臣子的样子,父亲要像父亲的样子,儿子要像儿子的样子。”景公听了后说:“对极了!假如国君不像个国君,臣子不像个臣子,父亲不像个父亲,儿子不像个儿子,即使有很多的粮食,我怎么能吃得着呢!”改日景公又向孔子请教为政的道理,孔子说:“管理国家最重要的是节约开支,杜绝浪费。”景公听了很高兴,打算把尼谿的田地封赏给孔子。
晏婴劝阻说:“儒者这种人,能说会道,是不能用法来约束他们的;他们高傲任性自以为是,不能任为下臣使用;他们重视丧事,竭尽哀情,为了葬礼隆重而不惜倾家荡产,不能让这种做法形成风气;他们四处游说乞求官禄,不能用他们来治理国家。自从那些圣贤相继下世以后,周王室也随之衰微下去,礼崩乐坏已有好些时间了。现在孔子讲究仪容服饰,详定繁琐的上朝下朝礼节,刻意于快步行走的规矩,这些繁文缛节,就是几代人也学习不完,毕生也搞不清楚。您如果想用这套东西来改变齐国的风俗,恐怕这不是引导老百姓的好办法。”
之后,齐景公虽然很有礼貌地接见孔子,可不再问起有关礼的问题了。有一天,景公对孔子说:“用给季氏那样高的待遇给您,我做不到。”所以就用上卿季孙氏、下卿孟孙氏之间的待遇给孔子。齐国的大夫中有人想害孔子,孔子听到了这个消息。景公对孔子说:“我已年老了,不能用你来建设我的国家了。”孔子于是就离开齐国,返回了鲁国。
孔子在齐国的受挫,实际上正是他想用自己的儒家学说去改造一个国家的失败。孔子强调礼对调整秩序的作用,也重视仁对治理国家的作用,但是在当时的局势下,如果真的按照孔子的做法来治理国家,起码要调整几十年都不止,而这段时间里面又如何发展国家的军事和经济实力呢?这是齐国的当权者们所不能赞同的,所以,晏婴反对孔子,正是一个理性的重视现实的政治家对学说救国者的否定。
礼崩乐坏
孔子从齐国回到鲁国之后,他博学多才的名声越来越大,所以各国的君主出现了不能解答的问题,都来询问孔子,孔子也在这个时候广收门徒,传授自己的儒家学说。
孔子42岁那年,鲁昭公死在齐国的乾侯,鲁定公继位。定公继位的第五年夏天,季平子死了,季恒子继立为上卿。季桓子掘井时掘得一个腹大口小的陶器,里面有个像羊的东西,告诉孔子时却谎称“得到一只狗”。孔子说:“据我所知,那里面是羊。我听说,山林中的怪物是一种叫‘夔’的单足兽和会学人声的山精‘罔阆’,水中的怪物是神龙和叫‘罔象’的水怪,泥土中的怪物是一种雌雄未明的‘坟羊’。”
吴国攻打越国,把越国的国都会稽摧毁了,得到一节骨头,有一辆车长。吴国派使者来问孔子:“什么骨头最大?”孔子说:“大禹召集群神到会稽山,防风氏迟到,大禹就把他杀死并陈尸示众,他的骨头一节就有一车长,这就是最大的骨头了。”
吴国的使者又问:“那神又是谁呢?”孔子说:“山川的神灵能兴云致雨足可造福天下,负责监守山川按时祭祀的就是神。守土地和谷物的就是公侯,他们都隶属于王者。”
吴使又问:“防风氏是监守什么的?”孔子说:“汪罔氏的君长监守封山和禺山一带的祭祀,是釐姓。在虞、夏、商三朝叫汪罔,在周叫长翟,现在叫做大人。”吴使问:“人的身高有多少?”孔子回答说:“僬侥氏身高三尺,是最矮的了;高的不过三丈,数得上是最高的了。”吴国使者听了之后说:“了不起呀圣人!”
看上去,孔子好像是在解答一些常识上的问题,只不过起到一个百科全书的作用,实际上,孔子对这些问题所作的回答,全部来自礼的规定和儒家的经典。他之所以能对这些问题侃侃而谈,是因为他认为这些事物都是遵循着礼的秩序规定而产生的,所以有一个内在的规律性,既然这样,就可以掌握。
后来,鲁国出现了大臣专权的局面。因此鲁国自大夫以下都不守礼分,超越职权违背了正道。所以孔子不愿意再在鲁国做官了,赋闲在家,专心研究整理《诗》、《书》、《礼》、《乐》这些典籍,学生们越来越多,有的甚至来自远方,无不虚心向孔子求教。
后来,鲁国的公山不狃凭借费城反叛当时鲁国的权臣季氏,他派人来召请孔子去帮忙。孔子探索所依循的治国之道已经很久了,但抑郁不得志,无处可以施展,没有人能任用自己,就说:“当初周文王、周武王兴起于丰、镐而建立了王业,现在费城虽然小,该也差不多吧!”想要应召前去,弟子子路不高兴,阻止孔子。孔子说:“他们请我去,难道会让我白白跑一趟吗?如果重用了我,我将在东方建立一个像周那样的王朝!”但是孔子也知道,那不过是鲁国的内乱而已,怎么可以和周文王、武王的基业相比呢,所以最终也没能成行。
此后,孔子的政治生涯出现了一个“黄金时期”,鲁定公任命孔子做了中都长官,一年后,各地都效法他的治理办法。孔子便由中都长官提升为司空,又由司空提升为大司寇。
鲁定公十年(前500年)的春天,鲁国与齐国和解。到了夏天,齐国大臣对景公说:“鲁国起用了孔丘,势必危及齐国。”于是齐景公就派使者告诉鲁国,说要与鲁定公行友好会晤,约定会晤的地点在夹谷。鲁定公准备好车辆随从,毫无戒备地前去赴约。孔子以大司寇的身份,兼办会晤典礼事宜,他对定公说:“我听说办理外交必须要有武装准备,办理武事也必须有外交配合。从前君侯出了自己的疆界,一定要带齐必要的官员随从。请求您安排左、右司马一起去。”定公采纳了孔子的建议,就带了左、右司马一道去。
定公在夹谷与齐侯相会。在那里修筑了盟坛,坛上备好席位,设置了三级登坛的台阶,用国君相遇的简略礼节相见,拱手揖让登坛。彼此馈赠应酬的仪式行过之后,齐国管事的官员快步上前请示说:“请开始演奏四方各族的舞乐。”
于是齐国的乐队以旌旗为先导,有的头戴羽冠,身披皮衣,有的手执矛、戟、剑、盾等武器也跟着上台了,喧闹着一拥而上。孔子见状赶忙跑过来,一步一阶快步登台,还差一级台阶时,便扬起衣袖一挥,说道:“我们两国国君为和好而来相会,为什么在这里演奏夷狄的舞乐,请命令管事官员叫他们下去!”主管官员叫乐队退下,他们却不肯动,左右看看晏婴与齐景公的眼色。齐景公心里很惭愧,挥手叫乐队退下去。
过了一会儿,齐国的管事官员又跑来说道:“请演奏宫中的乐曲”。于是一些歌舞杂技艺人和身材矮小的侏儒都前来表演了。孔子看了又急跑过来。一步一阶往台上走,最后一阶还没有迈上就说:“普通人敢来胡闹迷惑诸侯,论罪当杀!请命令主事官员去执行!”于是主事官员依法将他们处以腰斩,叫他们来个手足异处。
齐景公大为恐惧,深受触动,知道自己道理上不如他,回国之后很是惶恐,告诉他的大臣们说:“鲁国是用君子的道理来辅佐他们的国君,而你们却仅拿夷狄的办法教我,使我得罪了鲁国国君,这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