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倬诚
浙江省杭州第二中学/高二
我和霍北北都心知肚明,对方是一个有史以来最狡猾的惊天大骗子,只不过互相间没有生出骗对方的兴趣来。因此我和她都可以容忍对方的有理取闹。
我是一个很少讲自己故事的人,因为他们不明所以不能理解我无聊的偏执,那我干脆就不讲。
走在杭州雾蒙蒙的街角,我感觉极其不好。这种默片时代的灰色让整座城市看起来很可笑,每一星期里就有四天的PM2.5要大大超标。真让人不知道除了美丽如西子湖的女人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我们留下等待。
这座城市对我来说尚且还陌生,而有一个人先我一年半来到这里,如果她还没有离开这里的话,她应该已经对这里很熟了吧。但愿她还没走。
当年的我用一把忧伤如小提琴的吉他让她驻足了一会儿。而现在这把吉他安好地躺在我的房间里,我曾经用这把吉他干出过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这跟我要与你讲的故事只有一点点的相关。
你不知道我在找什么。我在找霍北北。
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到霍北北,当时我在心里说,靠,陆地上还真他妈有长这么漂亮的女人。
事实证明我就是眼睛昏花了一下,我后来才觉得霍北北只是非常漂亮,而不是异常美丽,初见她时我却以为她是天仙下凡。
那时候的霍北北扎了斜马尾,打了镶着水钻的耳钉,斜眼瞥了一下在人行地道第二层阶梯上卖唱的我。我和霍北北对视了一眼,就算是认识了。
记忆中这之后的霍北北也这么淡然。
我从那天起开始每天早上坐在人行地道里弹吉他唱歌——为了再等到她;后来听霍北北说她那时为了见到我也坚持每天在那个时段经过人行地道。但是很恶心的是个把星期之后才重新又遇见。那一次我们才交换了手机号码。
第三次见到霍北北的时候,我说,霍北北,你就从了我吧。那时候的霍北北穿着套头衫牛仔裤,长长的头发盘在脑袋后面,和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点不一样。
霍北北问,凭什么?照样斜眼瞄了我一下,香烟的火星随着她悠长的呼吸一亮一灭,把昏暗的人行通道点燃成温暖的红色。
我走上一步轻松地把她嘴里的烟撷下来。“就凭这个。”我说,一把把她搂进怀里。霍北北甚至没有抵抗,眼神麻木而顺从地就靠在我肩膀上。
在后来和她交往的日子里,我让霍北北把烟戒了。她烟瘾很大,每次她难受得掏空全身的口袋想找烟的时候,我就扔给她一袋可笑的硬糖;如果她还是忍不住骂骂咧咧,我就把她和那袋可笑的硬糖一起推倒在床上。
我说,霍北北,你别乱动。
霍北北一边喘息一边说,妈的,硌死老娘了。
后来我知道霍北北是国画专业的伪学生。我有点发怵,我不知道还有女孩子准备拿国画当饭碗的。至少在“女人难以成为国画大家”这个话题上,中国人做到了新世纪少有的封建。她白天要去上课,晚上再回到她的出租房兼工作室。
我觉得霍北北和国画一点也不搭,我问她,你学国画的原因不会是那种让全世界人见识到国画之美之类的伟大目标吧?
霍北北淡淡地说:“只是为了让某个人见识到而已。哦,那个人不是你。”
霍北北的房里挂了大量不伦不类的国画,那种有透视的国画,还有人像的国画,让人在现代和古代之间徘徊不清。
每次我到霍北北这里来的时候都会很难过。我问霍北北,你有正经画过国画吗?
霍北北很认真地盯着我看,然后摔开房间里的一个大纸板箱,箱里滚出来几大捆宣纸,全都是霍北北的国画练习纸,如我所见,全都是正经的温柔的古典的国画,山水经营,世外桃源,有落款有闲章。而在霍北北房间里,这种箱子有十几个,一直摞到天花板附近,我仰头向上看,有一点点犯晕。
霍北北一把捧住我的脸,龇着一排小米牙跟我讲,嫖客,不要小看我。
我真的有被霍北北吓到。
霍北北经常要去图书馆,借又老又旧的书。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养成这样的爱好,借了一堆到期了又懒得还,总有一天忍不住了去还掉然后交一堆罚款,交掉几个小时的网吧费。
霍北北看书的时候喜欢把食指放在嘴唇上,不知道是认真的表现还是安静的意思。指甲健康的颜色和唇彩很配。
霍北北还有很多虽然无害但是恶毒而且无趣的习惯。比如用毛笔逗已经睡下的人笑,我深受其害。
我一直想问谁是她的国画启蒙老师,她的画上那种用在特殊地方的特殊笔法我很熟悉。霍北北一直不肯说,但我心里却隐约有一个答案。
而且我从来没有见过霍北北画国画,或者说霍北北根本就不愿意让我看。我曾经一度好奇霍北北为什么对自己作画这么保密。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霍北北画画的姿势比较难看而已。
我一直以为霍北北真的有学校去上课,其实我错了。
我认识霍北北一百天纪念日那天——霍北北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准——的早上,她带着一身油烟拿着锅铲,忽然走出厨房,对还在床上等中午的我说,左思,今天你带我去工作室。
我不知道霍北北又心血来潮想到了什么,很迷糊地问,哪个?哪个工作室?
就是我学国画的那个工作室。
哦,你在别人工作室学的画画啊。
我有一点惊讶,不过也在意料之内。霍北北也不小了,留在正统美术院里不如去大师工作室里转一圈观摩两年。
霍北北很快脱掉围裙换上衬衫外套牛仔裤,把我从床上捯饬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精神比我还要好。我只好哈欠连天地跨上二八带着后座上柔软的霍北北一路前进。
我盲骑,霍北北指路。
霍北北长发飘逸。
骑到一个别墅区门口,霍北北说,就这里,停下吧,自行车门卫不让进的,咱们走进去吧。
我听霍北北说“咱们”,意思也许是要我陪同,于是我锁车很知趣地让霍北北挽着我的手臂进去了,虽然极度的别扭。
走到一栋三层别墅前面,霍北北按门铃。开门的是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衣中年人。
霍北北大声说,老师,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关照;还有,这是我的未婚夫左思。
我竟然很会意地做出了甜蜜可靠的样子。
我从没听见霍北北用这么响的声音说话,除了她骂人的时候。“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男人很尴尬,不过没我尴尬,他看起来很窘迫地说:“哦,没事。”
霍北北立马拉着我的手,跑路。
我被霍北北弄得很凌乱,虽然多少明白了一点,不过有种被人绑去演了场猥琐的话剧的感觉。回到霍北北的出租屋后,我拷问她,霍北北,你在想什么?
我特赦她抽烟说。霍北北很没心没肺地点了根烟说,那个年轻的老头想让我当他的情人,我想,找个理由拒了算了,跟人渣交往对健康有害,就这样。你多体谅体谅我。
我瞬间领悟,说,这种事情都给你碰到了,霍北北你让我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存在了;话说回来,不对你有歹意的男人就不是男人了,所以错在你。
霍北北很得意地笑了一下。
我继续说,不过这不像你哦霍北北,你还在乎给人当个情人?那个陈老师是不是开了价码说让你扬名画坛衣食无忧什么的,然后你嫌太没创意就没答应他?
把高跟鞋踩在烟头上,霍北北嘎嘎地笑着说,对,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