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的时间依旧过得单调乏味。并不算是好的大学,却对学生的要求严格过了头。早上六点便要起床赶早操,完操后还要打扫宿舍以迎接每天过于苛刻的卫生检查。来不及吃早饭便去上早自习,然后饿着肚子头脑昏沉地上完满上午课。
白天的时间是磨人的灰暗,下了晚自习在夜风的微凉里大脑才开始清醒。黑暗里一切竟是祥和之色,路灯昏黄的光在眼里也明朗过白日里的太阳光。
我喜欢一个人去走星空下的校园小路,即使周围都是依偎在一起的成双入对的情侣,我却也不曾因为独自一人而孤单。
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一席话:走在校园的梧桐树下,路人迎面而来又擦肩而过,没有你的世界也并不寂寞。如果能在无人的路上散步,无思无念,沉入一种静谧,让时光从肩头缓缓流过,那也并不寂寞。
并不会感到寂寞,因为回到宿舍后还有着宿友们在温暖的灯光下为我打开寝室门,时光里总是充满着温馨。
想起中学时放学的路上,我的前面走着我喜欢的男孩,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走过同一条路,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但我是熟悉着他的背影的,知道他喜欢穿浅灰色针织衫和白色连帽卫衣。他总是循规守矩地背着双肩包,步态端然,走路时从不左顾右盼,也未曾回过头。
就这样偏执地在他身后做了七年的影子,这种偏执连自己在如今回想起也忽觉不可思议。但年少时的执着是单纯的渴望,回忆起来也是美好的。
只是我到现在也忘不了小学六年级上学的路上遇着大雨,是他把伞举到了我的头上,让我坐上他的单车送我去学校。
那时的他刚进初中,面部轮廓已开始分明。而我却更多地记住了他身上干净的气息和被雨水淋湿的白色衬衫。
或许他早已忘了他曾在某场大雨中,帮助过一个忘了带伞的小女孩。
但我却记住了这段相遇,即便我们未有过相知。
人的一生,相遇只是短短的一刹那,我们把更长的时间用在了回忆上。
但若相遇是好的,我们的回忆便可充满美妙与和谐。
/五
周末依旧在很早时便搭车去汉街,只是因为傅铭说,他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到这里来看书。
在一楼飘着帕帕罗蒂香味的地方看到傅铭正坐在红色软垫的椅子上吃面包看书。于是买了面包和香蕉口味的牛奶坐到他旁边,看到是我,他笑着说:“你来了!”
我高兴他是能记住我的,欣喜之余正不知如何打开话题,他却朝我扬了扬手里的书:“看过雷尼·马格利特的画吗?”
我点点头:“印象颇深!”
“喜欢这种风格?”
“嗯!不过他的大多数画都让我无法看出它们和题目的联系,但画里离奇的内容却足够吸引人!”
他点了点头,我们一齐透过擦得明亮的玻璃望向落地窗外晴朗的天空,他提议:“省美术馆就在附近,我们去那里看看怎么样?”
我点点头。
起身的时候他摘下我塞在耳朵里的耳麦说:“上次就见你一直戴着耳机,这样对耳朵不好。”
他的指尖是温暖的,这种鲜明了色彩的温度让我在恍惚里感动得想要落泪。
我们在省美术馆逗留的时间不长,而是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去美术馆旁边的省博物馆看古物。
进馆前便被省博极具特色的建筑所震慑。高台基,宽屋檐,大坡面屋顶的建筑三足鼎立,构成一个硕大无朋的“品”字。整个建筑结合了荆楚文化的特色,成为风景秀丽的东湖之滨的一颗灿烂明珠。
馆内这些充满着古老气息的文物则更是散发出了一种属于远古人民的智慧的光辉,显示出中华民族楚汉文化的博大与精深。
走到陈列着曾侯乙编钟的区域时,我高兴地对他说:“这是我家乡的曾侯乙墓出土的古乐器!”
后来我们又看了战国时期的越王勾践剑、南北朝的青瓷莲花尊等文物。直到夕阳西下,我们才随着人群出了馆。
路上他说:“湖北文化底蕴很深。”
我说:“你们大同可是历史文化名城,著名的云冈石窟不就出自你的家乡嘛!”
于是他给我讲他所在的那个北方城市里分明得厉害的四季,那里的冬天并不如武汉这般冷,因为室内都是有热气的。
那个被称为“三代京华,两朝重镇”的古城在他的讲述中尽显着安宁与祥和,让人神往。
晚上回到宿舍后便和对面床同样被大同水土养大的室友说:“我想听你讲讲你的家乡!”
她先是愣住,然后高兴地说起她的家乡。
/六
后来的每个周末我们都会在汉街的早晨相遇,然后一起吃着帕帕罗蒂的面包,翻看着我们喜欢的书。
傅铭喜欢的作家是史铁生。他说他喜欢着史铁生充满了生气的文字。
我并未读过太多史铁生,但我喜欢的一个作家是极喜欢他的,于是中学时常常在她的文章里读到史铁生的名字,也因此看过一些并不多的史铁生散文。
七堇年已久未出书,于是在买到《萌芽》后总会先翻到有着七堇年文章的那页,细细地一字一句地去读。即使文章只有短短两页,字里行间却是溢满感动的。
想起初中时和我一样喜欢着七堇年文字的女生们,现在却很少去看纸质书籍。但我还是依着习惯把那本《被窝是青春的坟墓》带到了大学,熄灯后的夜晚偶尔会点上应急灯窝进被窝里读。
初中是带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心情读完这些文字的,高中在对应试教育的无奈里于这些文字中读出了无限的感伤。
大学再去看这些文字,心中却满是对过去岁月的怀念,让人回味无穷。
而我们从未停止长大的步伐。
/七
近来我和傅铭不约而同地喜欢上了池莉的文章,可能是现在身处武汉念书的原因,高中时在课文里学到池莉的文章时并未从中读出太多至深的感悟,现在读来却倍感亲切。她笔下的老汉口永远充满着生机勃勃的气息,这让我和傅铭在一个春末季节的傍晚搭地铁去了汉口的江滩。
江滩最美的时刻是在日落之后,一位诗人曾写道:“两江四堤八林带,火树银花不夜天。”道出了江滩夜景的繁华之色。但我们到达的时候夕阳还未落尽,江滩的夜也并未来到。可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呼吸着从江上飘来的空气,看着与我们隔着大片草地的养育了武汉千万市民的大坝下的江水,在大学里积压的沉郁也散了不少。
手机却是在这时振了一下,拿出手机打开留言,看到杜瑶发来的照片,她和薛烨站在天安门广场,笑容满面。
泪水在猝不及防里溢满了眼眶。本以为很早便释然,却依旧会在看到我最好的朋友和我喜欢的男孩站在一起时忍不住地想哭,即使他们是幸福的。
傅铭倒是急了,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于是我告诉他,我曾默默地喜欢了一个男生七年,那个时候本以为只要远远看着他便是好。可是突然有一天,我最好的朋友指着那个男生对我说,他是她喜欢的男生。
后来杜瑶对我说,自她第一次去琴房练琴看到他坐在钢琴前专注地练琴时,便被他吸引。后来她大着胆子借学琴向男生请教而与男生熟识,她说他不仅长得好看,成绩优异,人品也是极好,更能弹得一手好琴。杜瑶是勇敢的,于是她为了年少时喜欢的少年而义无反顾地追到了北京。
而我却把这段年少时的暗恋永远地埋在了心里,甚至在忆起它的时候,也会因和最好的朋友同喜欢过一个男孩而深深自责。
我甚至连回忆也不敢去拥有。
听完我的话,傅铭说:“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和我最好的朋友一起去北京吗?”
我抬头看着他。
他苦笑:“因为我一直是喜欢着他的。很可笑吧,我竟然是喜欢着男生的!高考后我对他说出了这些,他却说,他不愿意喜欢我,也不想再看到我!”
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我抱住了他,他停止了流泪,声音干涩:“毕竟那个时候我们太小,可一切事毕竟都发生了,过去的事就让它留在回忆里。至少我们现在过得很好!”
江滩的夜此刻降临在了我们身后。
而我们紧紧相拥。
/八
几天后接到了杜瑶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大声说:“你知道吗?我跟他表白后他竟然说还是做朋友好!真是气死我了,我又不是非他不可……”
想起了傅铭朋友的那句“我只是不愿意爱你”,听着杜瑶在失恋后依旧充满了精神的声音,我突觉我们并不是处于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们的世界即使无法达成共识,但它们终归是连在一起的。
而那些太过年少的岁月,也终是会结束的。
未告诉任何人,我曾对一个愿意喜欢男孩的男生动过心。
但这并不是一件伤感的事。
我们错过了彼此的过去,却在最美的时节里相知。
即使在遥远的未来我们只余回忆。
但至少,我们相遇过。
那天晚上也终于不再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