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励志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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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黑人兄弟莫哈比

莫哈比大概是我见过的黑人中体型最庞大的一个。我和舒婷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不约而同地想到南非土地上出产最多的一种动物:驼鸟。不知道物种之间厮守太久,是不是会有某种程度的渗透和交融?莫哈比站着的时候,山包一样高耸的屁股上绝对可以端坐两个孩子。他坐下来的时候,垂落在腿面上的肚子又自然而然成了一张脂质餐桌,放一个西餐托盘肯定没有问题。据说前一年他作为南非文化部官员率团访问中国时,需要为一次正式会见购买西装,陪同人员带他跑遍了王府井各大商场,没有找到一件衣服能够将他肥硕的肚皮包住哪怕是三分之二的面积。正因为如此,我们访问南非的十天行程中,每每看到莫哈比迈着驼鸟的步伐跑前跑后招呼我们,那样心急如焚又力不从心的模样,我就感觉自己有一种罪过。

莫哈比的笑声极富感染力。一句普普通通的玩笑,一个稍稍夸张的动作,一次可犯可不犯的错误,甚至一只飞过眼前的苍蝇,都能让他张大嘴巴,搅动着粉红色的舌头,笑得浑身哆嗦,泪花飞迸,活像是一次中了五百万的彩票。在我的印象中,不止是莫哈比,南非的很多人都有这样随时随地开怀大笑的本能。不不,也不止是南非人,在阿拉伯,在欧洲,在澳洲,在世界的很多很多地方,我所见到的男人女人,通常都是快乐的,单纯的,阳光灿烂的,发自内心地满足和感恩的。“沉重”这一类的表情,基本上只出现在中国人的脸上。我们见惯了心事重重、阴霾沉沉的面孔,猛然见到快乐的莫哈比,就像从地道中钻出来乍见阳光一样,很不适应。当他无数次地为一点点并不好笑的事情放声大笑时,我们的反应总是惊愕,不解,继而才在慢了好几个节拍之后,跟进一个纯属礼貌的干笑。

肥胖和喜欢傻笑的莫哈比,一开始就这样用他的假象迷感了我们,使我们误以为他有点愚蠢有点迟钝。但是很快,我们改变了看法,一致认为他智商极高,聪慧过人。他跟我们学说中文,过耳不忘,非但咬字清晰,连声调都不走样,乍听就像是中国人在说话。我们夸赞他有语言天赋,他毫不谦虚地回答:“听力好很重要。”又得意洋洋掰着指头告诉我们,他会英语、法语、德语,还有什么什么语,一共六种语言。牛吧?进中国餐馆吃饭,让大多数老外们拿在手里窘相毕露的筷子,他夹在指间三玩两玩,居然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深深的汤盆中捞出一只滑溜溜的鸽蛋。最让人忍俊不禁的事情,是他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一到开会发言的正式场合,尤其是有比他级别更高的政府官员出席的场合,你就看他那个恭敬庄严的模样:衬衣扣得严严实实,只用屁股的一角坐半个椅子,挺胸端肩,目不斜视,一脸肃穆,厚厚的嘴唇闭拢得针插不进。到需要他说话的时候,他侃侃而谈,从政治到文学,从种族到灵魂,既符合官场礼仪,又不失睿智通达,标标准准的政客风度,让我们惊讶不止,佩服之至。我们一致为他作出结论,说他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最聪明的人,懂得用最圆通的世故,活出人生最舒服的状态。

更加让我们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参观南非自由省“现代语言博物馆”的那天。一行人鱼贯进门之后,忽然就看到了迎面一大幅莫哈比憨态可掬的照片,照片下面是一排长长的玻璃展柜,柜中陈列着五颜六色的儿童图书。竟然是作家莫哈比的作品展览专柜!文化官员莫哈比原来是南非很有成就的一名用索图语写作的儿童文学作家。数一数,厚厚薄薄的著作有二十一本之多,真是不可小视呢。莫哈比眨着狡黠的眼睛,看我们一个个惊喜和惊诧的神情,笑得舌如莲花。这家伙真是沉得住气啊,他跟我们相处几天,一直没有表露他的作家身份,原来是存心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的!南非的官方语言有11种之多,索图语是其中比较重要也是使用人数比较多的一种,莫哈比出身贫穷山区,放羊长大,能以索图语写作在南非作家中占有一个陈列专柜,可见他的聪明灵秀非同一般。

顺便说一句,莫哈比拥有一个十分幸福的家庭:美丽优雅的妻子和聪慧好学的儿女。妻子在南非大学工作,来见我们之前,去美发厅花两小时做了发型,编出一头密密麻麻的小辫,每根辫梢都挂有银饰,又用一只更大的银环高高束起,走动起来,叮当作响,摇曳生姿,韵味十足,一点都看不出四十多岁的年纪。他的儿子戴眼镜,高个儿,文质彬彬,大学毕业在电脑公司工作。女儿还在读大学,也许是住校吧,没有能够来见我们。莫哈比开一辆新款白色奔驰,臃肿的身躯毫不妨碍驾车时的灵活。我们看着他一家人坐在汽车里绝尘远去的背影,同声感叹说,像莫哈比这样的家庭,应该算是进入南非黑人阶层中的上流社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