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南非的路程相当辛苦:从北京起飞,三小时后到达香港机场;又三个小时后,搭上飞往约翰内斯堡的班机,途中时间是十三个小时;下了飞机,提出行李,从国际机场部腾云驾雾地赶往几百米外的国内机场部,再等三个小时,搭南非航班飞海滨城市开普敦。全部过程,大概是二十五个小时,整整一天一夜。
幸好宾馆很漂亮,傍山,临海,白色的廊柱让人心情放松和愉快。拿到房间钥匙的时候是当地时间下午一点,陪同的南非文化部官员要带我们去吃午饭,可我们实在累得七荤八素,婉言谢绝,只想一头栽到床上睡个好觉。
却是无论如何不能睡着。窗外阳光极亮,是那种穿透一切、纤尘不染的明亮,厚厚的窗帘都不能阻挡它们挤进我房间的热情。附近不远处,好像正在进行一场激越的歌舞表演,鼓声的节奏很单调,伴之而起的歌声也单调,同一个旋律同一句歌词,吟哦不止,无边无际地延展和滚动,使我不由自主地替那些表演者们着急,又毛刺刺的烦燥。终于在床上躺不下去了,穿衣出门,去寻觅搅扰我的歌舞之处。
总以为非洲是炎热之地,下了飞机才知道经验主义误人不浅。十月初的南非应该是仲春天气,气温却比南京要低了不少。开普敦是世界旅游胜地,满街的游人熙熙攘攘,有那么点人种汇集的意思。游客中穿滑雪服的大有人在。但是也有不怕冷的,汗衫短裤弄出一副海浴归来的样子。天空蓝得无法言说,阳光纯净而透明,遍地撒出金子一样的亮。
出门不远就看见了大树下那一群歌舞的黑人。六七个胖墩墩的女孩,穿同样的侍者服装,很卖力地且歌且舞,动作简单,韵律感极强。乐队也简单,一个鼓手,一个吉他手,一架电子琴,电线是从附近的酒吧里拖出来的。所有的演员和设施都显得纯朴而自然。原来就是酒吧侍者们的歌舞秀,用来吸引游客眼球的。
看过两眼之后,信步再往前走。一路上都是形形色色的表演者。有自弹自唱怡然自乐的,有穿着古怪神情滑稽的,也有黑人将全身涂白之后仿木偶表演的。原始却又是奔放和自由的乐声充斥在海滨清凉的空气中,将这个本就豪华的城市弄得越发奢糜,游客置身在街巷之中,仿佛周身每一个毛孔里钻进去的都是艺术。
穿过小街,见到一个比较正规的露天表演场地,有水泥砌出的舞台,有周边一层层高上去的石头看台。看台上密密坐满了游客,从他们兴奋的表情来看,舞台上正在演出的是有较高水准的歌手。我爬上看台,挤进人群,在边角处找了个空档坐下。人们的目光都聚向舞台,我却扭着脑袋盯视场中忘形的观众。我觉得他们的神情比舞台表演更加有趣。台上的歌手大概唱的是一支相当流行的歌曲,台下有一半人摇头晃脑地跟着伴唱。他们的身体有节奏地仰俯,双手在膝盖上卖力地敲击,那样热切的模样,好像恨不能冲上台去替了唱歌的艺人。有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和一个白发老头儿甚至已经按捺不住地站立起来,原地起舞,陶醉到忘形。还有人索性奔下看台,在场内来回地摆手踢脚,应着歌声做出种种即兴和夸张的动作。互动的场面是如此热烈,如此性感,如此发自内心,相融和契合,使我感慨异常。
都说黑人是天生的艺术家,在我们访问南非的日子里,我的感觉的确如此。我们进餐馆,去旅游景点,访葡萄酒庄园,参观黑人聚居地,所到之处,可爱的人们总是载歌载舞,好像欢乐是他们的天性,人生的辛劳、世事的艰难,都可以在歌声和舞蹈中轻松化解,不值得把那些不愉快做成一张网,自己纠缠住自己。
南非曾经是一个种族隔离的国家,解除隔离制度才不过短短十年。十周年庆的宣传广告是这样一幅匪夷所思的照片:一个肢体匀称而健美的年轻黑人端坐在一把木椅之上,横抱着一个体态丰腴的白种女人。两个人体都是全裸,只不过女人侧身向里,躯干恰好遮住了男人的羞处。两个人目光对接,肢体缠绵,传达出来的却没有丝毫不洁之念。这幅想像大胆的宣传画贴在南非的很多公共场所中,使我在惊叹之余,佩服南非人观念的解放。
十年之中,被解除了种族隔离的黑人兄弟们生活得好吗?他们果真享受了跟白人同等的权利和待遇吗?我们在南非只有短短十天,无非把这个问题看得透彻。我们眼中所看到的,是一个遍地歌舞的国家,是一个愿意摒弃烦恼享受欢乐的国家,是一个用笑脸迎人用乐观主义迎人的国家。难怪南非人一个个心宽体胖,把生活看透了,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