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民:有些事情我们并不知晓,我们希望朝鲜半岛不会发生突变,因为它所产生的后果,是我们谁也不愿意看到的。或许会有难民涌入中国,会有大量难民涌入韩国,会出现很严重的人道主义灾难,这些都是无法忽视的可能性。
对话进行到这里,不知你是否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一丝不对。怎么谈着谈着,韩国人就突然提出“朝鲜突变”这个话题了呢?
这时,我脑海里忽然显现出,大约八九年前,一位韩国外交官对我透露的话。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朝鲜的影子内阁,一旦突变就可用上。”这位外交官显得神秘又诡谲。
“没有一个国家愿意与你们公开或私下讨论这一问题。”我不知从哪里来的直觉,而且对这份直觉很有自信。
韩国外交官的回答也很有意思:“但是,我们一定要有预案,不然会措手不及。”
颠覆朝鲜:未来三年美国将有动作?
其实,八九年前韩国人的这一“荒唐”设想,就建基于一个假设:朝鲜可能随时发生突变。而突变的方式又有两种:一是内部自身突变,二是外部干预所致。只不过当时,在中俄两国的力阻下,就连美国也不支持韩国公开讨论这一问题。
而现在的情况是:美国似乎又对朝鲜渐渐失去耐心,“改变政权”“内部突变”等论调又甚嚣尘上,就连我多年的嘉宾、美国前助理国务卿马克·费兹帕特里克也是前后矛盾。
请看我与他以及韩国学者李正民在2013年6月的对话:
马克·费兹帕特里克:我想进一步说明,我认为朝鲜半岛的突变就如同它现在的存在是必然的,是因为矛盾导致的。一个养不起自己的国家如何存在?或许不是明天、不是明年,但终将会发生突变。
邱震海:不过马克,我清楚记得在2007年,我问你朝鲜半岛突变,会不会是一种可能,当时你说不会,因为根据所有情况来看,那样太危险、时机尚早,所以言之过早。你为何会突然改变说法?
马克·费兹帕特里克:看看朝鲜在过去六年中所做的,我觉得你应该从经验中吸取教训,你看到……
邱震海:你们已经失去耐性。
马克·费兹帕特里克:朝鲜撕毁了1994年的框架协议,去年破坏了与美国的协议,我想你也可以得出与大多数美国分析家一样的结论,无论如何朝鲜都不打算放弃核武器,朝鲜已经彻底变了。2005年,他们同意撤除核武器,但他们随后便反悔了。现在他们表示只要美国有核武器,他们就不会放弃核武器,他们想与美国平起平坐。所以我说最终的解决办法会是……并不只是朝鲜内部变化,因为朝鲜也可以换一位新领袖,继续拥有核武器,同时和平统一后的半岛将不会再有威胁。
邱震海:你是说突变会自己发生?还是要有外力让朝鲜半岛发生突变?这两个是不同的……
马克·费兹帕特里克:这是完全不同的。
邱震海:对,会如何发展?
李正民:是的,作为政策工具,我认为如果一个政府想通过施压让另一个政府发生突变,手段是相当有限的,除非……
邱震海:什么手段?什么工具?
李正民:除非动用军事行动或其他的武力,否则是很难做到的,不过我认为朝鲜的情况是整个政体经过长时间的侵蚀,变得功能失常,任何政权都无法让其复原。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无关中国、美国或是韩国会采取什么措施,这是内部矛盾,就像马克指出的体制问题。放眼所有发生过政权突变的国家,比如东德在冷战后垮台,还有苏联的解体,以及所有其他东欧国家的政体突变,这些政体突变都源于内部矛盾。现在最重要的一点是朝鲜的军队是国中之国,我认为这才是直观重要的“晴雨表”,因为在我看来一旦看到朝鲜人民军有变化,那就意味着朝鲜有可能突变。
邱震海:除去所谓的最终解决方案,我们真的没别的选择了吗?
马克·费兹帕特里克:我认为我们都应该接受,这种现状将会继续,朝鲜的态度会有一些积极地改善。我们这些国家都认为如果能够说服朝鲜至少停止挑衅,他们或能以一个独立国家的状态,继续几年、几十年,甚至更多年,只要他们不威胁到他国,没人会侵犯他们。
邱震海:那为什么朝鲜长期以来希望得到的所谓受法律约束的集体安全保证,在过去十年中却无法实现?
李正民:震海,其实很简单。没人能保证朝鲜的安全,这要由朝鲜人民和其政权来决定,美国多位总统,如克林顿、布什、奥巴马,都曾直接对朝鲜特使及官方表示美国无意攻击朝鲜,这种话我们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既然这样,各方对过去的错误有没有反思?一旦朝鲜突变,如何应对?各方有又有没有应对措施?
看看下面的对话:
邱震海:各位,在我们把朝鲜半岛突变或朝鲜内部变化当成唯一的最终可能之前,我们先来谈谈,从过去十年到十二年来,我们在六方会谈的过程中,各自犯了哪些错误,中国是否做了哪些错误判断?美国走错了哪步棋?而韩国又犯了什么样的错?我们要非常坦白,如果我们认定,这些错误是无可避免的,我们才能讨论说朝鲜半岛突变是最终解决方案。
金灿荣:我想回应李教授之前的见解。我同意你的看法,某种程度而言,中国的期望太高,我们想把不正常的国家正常化,这种态度太过自负。事实上,我们现在想做的是尽量约束朝鲜的行为,仅此而已,没有其他期望。根据朝鲜的逻辑,权力是从父亲手中继承的,因此他们很难去反对或是推翻他父亲的政策,也因此很难推动改革,这就是政策设计面的问题。尽管我们想推动中国式的改革,但朝鲜内部的逻辑却无法接受。现在的中国已经面对现实,中国要制止危机发生,尽量制止朝鲜的行为,例如开发核武器,与美国和韩国合作。
邱震海:中国的策略变得实际了,长期会有效吗?
金灿荣:要看未来的情况,现在没有答案。
邱震海:那美国犯过哪些错误吗?
马克·费兹帕特里克:震海,你真会挑起话题。我曾经担任美国官员,很抱歉,现在你却要我批评自己的行为,但是我……
邱震海:你们都是好人,只是做一下自我批评。
马克·费兹帕特里克:也许我们有些错在于时机点,我能想到两个时机点错误的例子。2005年9月,当时的六方会谈,在中国的主导之下,我们达成放弃核武器。但与此同时,美国决定对澳门汇业银行采取金融制裁,冻结了朝鲜的银行账户,这让朝鲜感觉到美国一面扮白脸摸头,一面扮黑脸打压他们。采取金融制裁也许是个好策略,但也许时机点的判断是错的。另外一个例子是2006年,当时朝鲜在10月进行核试验。然后两个月后,美国就与朝鲜举行双边会谈,两方是美国代表希尔和朝鲜代表金桂冠。在这个例子中,朝鲜可能认识到,挑衅策略是有用的,他们想跟美国双边会谈,结果一进行核试验就达成心愿。我认为双方接触是应该的,但在朝鲜核试验后那么短时间内,也许就让朝鲜有了错误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