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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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016—2017年:中日危机再度上升?(2)

“俄罗斯在南海问题上不够意思啊。”有一次,我对一位俄罗斯朋友私下说。我们都喝了点酒,因而显得放松、自然。

“嘿嘿,没办法,南海对俄罗斯的利益实在太重要了,所以我们不可能在这方面力挺中国。”

酒后吐真言,一语道破天机。很多中国的古语,用在这里恐怕都是合适的。

但俄罗斯在南海有利益,是否就等于一定会支持美日?

“要俄罗斯在南海问题上支持中国,除非中国在北极问题上支持俄罗斯。”在酒精的作用下,俄罗斯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北极?南海?这两个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互相挨得着边吗?

然而,从战略的眼光来看,这两者绝对挨得着边。原因很简单:正如南海在中国的家门口,北极也在俄罗斯的家门口;正如家门口的南海对中国很重要,家门口的北极对俄罗斯来说,也几乎是“核心利益”之一。

但北极也是全球的“兵家必争之地”,美国、欧洲、加拿大、日本都想染指其中,而俄罗斯要独吞显然有很大的困难。唯其如此,多年来俄罗斯一直期望中国能予以支持,然而这显然低估了中国作为大国的利益诉求。

2013年5月中旬,一个有趣的新闻也许很多人都忽略了:北极理事会于2013年5月15日在瑞典基律纳举行两天会议,讨论北极的未来。一个重要议题是,是否授予中国、印度和欧盟等14个实体北极理事会观察员地位,从而让它们在决定北极未来方面拥有发言权。8个成员国一致做出决定,同意中国等国加入理事会,成为正式观察员。

然而,对于中国加入北极理事会,俄罗斯却一直没有表态……

有人说,俄罗斯对中国心存疑虑。当然!在俄罗斯看来,中国不但没有在北极问题上支持俄罗斯,而且还居然加入了北极理事会去和俄罗斯一起分一杯羹。

也有人说,俄罗斯最终还是会承认现实,回归现实。谁知道?历史的经验证明,要俄罗斯低头并承认现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俄罗斯素来心机多多,谁知道它的下一个心机又是什么?

这时,我忽然想起美国黑人英雄马丁·路德·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有一个梦想!”

现在恐怕也轮到酒精作用下的俄罗斯朋友说这句话了:“我有一个梦想。”

不同的只是,马丁·路德·金的梦想今天在美国基本实现了,而俄罗斯的“梦想”则恐怕永远不会实现。但这却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地区和国家间大国利益博弈的诡谲。

讲完了俄罗斯的插曲,让我们还是回到这一小节的主角、日本前防卫大臣森本敏。

几次接触下来,必须承认,我很佩服森本敏充沛的精力和不倦的热情。

2007年3月底的通宵电视直播长达三个小时,我当时才40多岁,都感到有些精力不够,但森本敏整场讨论却始终精神矍铄。

他1941年出生,2011年我在东京再次见到他时,他刚好70岁。但他依然每天一早准时出现在办公室,研究各种问题,接待各种客人,并出席各种会议,也频频出现在各种电视节目中阐述自己的观点。

如前所述,他的办公室的相当部分面积都被各种资料堆满。而他的脑中,似乎也总是装着各种资料,时不时就会有一些最新的资料在他的脑中显现,并从他的嘴中吐出。

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日本口音,有时让人很难听懂。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兴趣,因为从那些含有浓重日本口音的英语后面,你能听出很多的“干货”。他那些随手画来的图样,看得我这个武器外行一头雾水,但我还是依然兴趣盎然。

所有的这一切,都让他看上去实在不像一个70岁的人。

在我与他东京见面之后半年多,他就被安倍任命为防卫大臣。

从此以后,我只能在电视上公开追踪他的动向。虽然我有他的直接联络方式,但与其他政治人物的交往经验告诉我,在这个时候直接给他电话,往往会适得其反。

森本敏只在防卫大臣的位置上待了半年多。但这半年多,却是日本在军事发展路线上走得比较快的一段时间。森本敏的“以美日同盟安保为基础,以中国为假想敌,面对日益崛起的中国,必须修改宪法,恢复交战权,修改自卫队防卫章程,可使用交战权”的理念,似乎进一步从理论走向实践。

这半年多,我们经常看到70多岁的森本敏,陪同安倍或登上海军军舰,或检阅日本陆上自卫队。疾风吹着森本敏的银发,让人忽发联想:这么一个70多岁的老人,也真不容易……

等他卸任吧,请他出席我的节目,那时他可能有更多的话要说,这是我当时看电视时的唯一想法。

森本敏卸任后半年,我终于把他请上了节目。

请他出席节目的过程很简单,简单得没有任何的戏剧色彩,我只是把森本敏的名片交给节目团队,请他们发电邮给他,邀请他出席节目,并与中国军方人士对话。

森本敏很快就回复了电邮,表示愿意出席节目,并就时间、地点、话题等细节做了沟通。随后的几天里,森本敏表现得很合作,也很认真,不停催促我们把提纲发给他。他的秘书甚至还来电邮说,森本敏针对我们的问题都写了书面提纲,问我们是否想要书面提纲。但两天后,他的秘书又来电邮说森本敏这几天很忙,还没来得及把答案写下来。

这一来一去,让人觉得森本敏的细致。“日本人做事认真”,我的一位同事这样评论道。

但后来我才发现,森本敏这样做,其实有着另外一些原因。

中日军界人士唇枪舌剑

我安排与森本敏对话的,是中国海军退役少将杨毅。

杨毅退役前曾任中国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所长,再之前曾任中国驻美海军武官,也担任过中国海军司令部办公室副主任、舰艇副舰长等职。

顺便插一句题外话,杨毅无论是担任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所长,还是曾任驻美武官,其涉及的都是一些重大的战略资讯。本书上一章曾提到,几年前,我邀请台湾海军前副总参谋长、海军情报署长兰宁利与杨毅一起出席连线节目。节目间隙,兰宁利对杨毅说:“杨将军,您好!90年代有一阵子您在华府担任武官时,我们对您的言论和行踪都很关注。”

明眼人都知道,这里的“关注”显然带有情报搜集色彩。对此,杨毅在北京只是淡然一笑。这种淡然,在杨毅的职业生涯中可能已屡见不鲜,因为他早已处之泰然。

其实,我早在2007年年初就已与杨毅建立了工作联系,只不过那时他囿于现役职务,尚不方便出席“境外电视台”的节目。但到7年后,亦即2014年上半年我再找他,希望他能与日本防卫研究所前研究员就中日军事冲突展开对话时,已退役的他就一口答应了,只不过当时用的是中文。

美国智库人士葛莱仪,看我经常找中国军方人士直接用英语与外方对话,有一次对我说:“你找找杨毅吧,他的英语不错。”因此,当森本敏愿意出席节目对话后,我再找到杨毅。杨毅谦虚而坦然地说:“我的英语是自学的,我是法语科班出身,但是与日方对话没问题,这种场面见得多了。”

对于与杨毅对话,远在东京的森本敏倒也欣然接受,表示很愿意。

于是,森本敏与杨毅的对话,就这样定下来了。

有意思的事情在后面。

与杨毅的对话开始后,森本敏手里一直拿着一份讲稿,时而低头看稿。我当时以为,他只是核实一些数据或口径。但后来发现,他居然在一些重要的问题上全文照念。

于是,我终于明白,这也许就是他的秘书曾提到的他的书面回答吧。更重要的是,森本敏并不愿意在节目开始前就把这份讲稿给我。

我正这么想着,森本敏在东京那头又开始念上了:

中国总是把自己的军事力量拿去影响邻国,想要改变在国际法和国际规则之上建立起来的国际秩序现状。这些行为在亚太地区的国家之中,引起了担忧,也带来了麻烦。

中国应该通过《联合国海洋公约》和菲律宾提出的有关黄岩岛的条款,这一类的国际法来寻求解决办法。中国应该在南海寻求一种行为准则,同时制定出航空通信的机制。要按照日本和中国的谈判,建立对于危机管理和对有可能发生的事件的预防机制。

不幸的是,国家之间并没有就这样的机制达成真正的协议。我觉得中国应该根据国际规则和国际法在这方面做出更大的贡献。我觉得这对于亚太地区的和平与安全来说,是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此刻,作为主持人,我忍不住即兴发表了一句短评:“看来森本敏先生是有备而来啊!”

而杨毅的回答也很直接、干脆:

震海,你说森本敏先生是有备而来,真是说得好,他甚至照着事先准备好的稿子读了出来。我呢,事先没有做什么准备,我觉得这种实时视讯会议是个很好的能够说说心里话的机会,能够进行坦率地对话。

我现在来回应森本敏教授提出的问题。他刚才批评甚至指控说中国用自己的军事力量去影响其他国家,我也要提出问题,中国将军队派到什么国家去了吗?我们在其他国家没有任何士兵驻扎,我们从来没有侵略过其他国家。最近几年我们的舰队或者军事力量都是在公海上进行训练的,这是国际公用的水域,我们都知道这也是国际通用的做法。因此,我们在按照国际通用的做法来行事。

他提到南海争端,中国是这个事件中的受害者,而不是挑战的一方。菲律宾派出了军舰去抓捕黄岩岛周围的中国渔民,我们派出去营救渔民的是官方管理船只,不是什么军舰。因此,我们的回应是非常有理有节的。所以,我觉得森本敏先生所作出的指控是没有根据的。

森本敏面对杨毅的反驳,也依然保持那副不紧不慢的风度,脸上继续略带微笑,继续说着他那一口带着浓重日本口音的英语。

但是,我容不得他这么继续从容了,开始单刀直入。于是,就有了下面的一段对话:

邱震海:森本敏先生,一个很坦率的问题:日本真正的战略目的是什么?让我换一种说法吧:日本在未来几十年真正的潜在军事目标是谁?我们知道你们将朝鲜看作是威胁之一,那么中国也是一个需要关注的威胁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种威胁严重到什么程度呢?

森本敏:就像之前说的,我们的军事开支和设备都是出于防卫的目的。今年和明年我们军事开支的增长都主要是为了购买新设备,以发展我们在侦察等方面的能力,这些设备包括巡逻机,空袭警报飞机,还有空中指挥和警报系统、反导弹袭击的防侧撞系统等等。这些设备都是出于防卫的目的,发展我们的危险侦测技术,我们增长国防开支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此。

邱震海:森本敏先生,我的问题是:中国是不是日本增加国防开支或发展军事能力的因素之一?中国是主要因素之一吗?

森本敏:不,不,大多数设备都来自其他的国家。我们希望能从其他国家进口主要的设备,但那非常昂贵。同时,我们的个人开支占到了军事开支的43%~44%。我们士兵的薪水非常高,大概在17000~20000美元。因此,我们的基础军事预算是不灵活的,但3%~4%的增长和中国过去20年或25年来的国防预算增长相比是微不足道的。

邱震海:好吧,杨将军,在我看来,森本敏先生并没有非常直接地回答我的问题。您有什么看法?

杨毅:好的,谈到这样的问题的时候,森本敏先生是非常谨慎的。也许森本敏先生不太愿意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日本的战略目的。当然,这只是个玩笑。我们谈到日本的军事力量,就不能不谈到美国和日本的军事联盟。有的人说,在这个军事联盟之中,从前,美国是矛,而日本是盾。现在日本对自己有限的军事力量不太满意,不甘愿只充当盾牌,也希望能做一支长矛,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倾向。就像我之前说的,日本的政治倾向非常令人担忧。安倍政府提出了所谓的“积极太平洋”政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在一次讲话中提到,日本回来了。我们必须要问,回归的是什么样的日本,一个好孩子,还是一个坏人?所以,日本要怎样运用其军事力量,这是非常令人担忧的一件事。尽管森本敏先生说都是为了购买防卫性的设备。没有人怀疑日本保护自己的能力是位居世界前列的。所以,也许森本敏先生不能坦率地谈论日本对战略威胁的看法。但我觉得日本的政治倾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甚至比其军事力量更重要一些。

我话锋一转,把焦点转向中国的战略目标。想不到,这一来,双方的辩论更加激烈了:

邱震海:杨将军,中国国防预算的增加和军事力量的发展,有没有把日本作为一个潜在的目标?

杨毅:事实上,在1978年,中国和日本签订的和平条约,就提到中国和日本之间所有的争端和问题都应该通过外交手段和平解决,不能使用军事手段。因此,中国一直遵循和平发展的政策。我们真心希望能和日本保持一种睦邻友好关系。我们的战略计划中,没有任何想要率先对日本发动军事行动的计划,所以我们的政策是自卫性质的。事实上,我想,要是日本真的很想对中国施加什么威胁或军事压力,我们的响应方式一定别无选择。但我认为两个国家,不管是政府还是人民,都不希望看见中日两国发生军事冲突。我觉得对于我们来说,在军事发展方面,有一个战略目标就是在中国周围能有和平的环境,保证中国的和平发展,到2020年,我们能达成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目标。

邱震海:森本敏先生,杨毅将军发言时,您一直在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