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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昆仑山头是实高,好风使去亦是过。

彭亨港口我不宿,开去见山是薴盘。

薴盘山头是实光,东西二竹都齐全。

罗汉二屿有深浅,白礁过了龙牙门。

郎去南番及西洋,娘仔后头烧好香。

娘仔烧香下头拜,好风愿送到西洋。

郎去南番及彭亨,贩卜玳瑁及龟筒。

好个开梳乞娘插,怯个开梳卖别人。

新做宝舟新又新,新打镫索如龙根。

新做镫齿如龙爪,抛在澳港值千金。

……

陈海安回来那天,刚好在步墀桥头碰到挑水的刘满莲。

乍一见面,满莲“当”的一声,将手里的一对洋铁桶跌落在桥头石阶上,咣当咣当地滚出一串刺耳的声音。这种声音,只有洋人造出的铁桶才会有,没有铜锣那一种铿锵,却有撕裂锦帛的凄厉。陈海安心里穿过一根细线,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脸上带出一种僵硬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可是这一切,满莲根本就不知道,也不会知道。满莲一眼认出这站在桥头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就是二少爷陈海安,她的脑子就随着那一串咣当咣当的铁桶声,被咣当得一片空白。她差点没醒过神来,只“哎哟”了一声,连那一句到了嘴边的“二少爷”都喊不出来,也顾不了铁桶,掉头就跑,直往陈府奔去。在门口撞见了薛望平,她也不搭话,只用手朝身后一指,嘴一努,又往温雪菲院子里去……她一直打从心眼里妒恨薛望平。无论是看她的一举一动,还是听她的一笑一语,乃至碰到她用过的东西,她都会产生一种嫌恶。这种情感,不仅仅在于她对陈海安那份不变的痴情,更在于她对这位深受西方文化影响的女人的反感,这种反感是直截了当的,也是不可调和的。当然,对于卓雅,她却发自内心的喜爱。从她身上,她可以看到陈海安的影子,时刻都可能挑起她无穷无尽的遐想……见到温雪菲,满莲几乎是喘不过气来,她只说了句“他来了!”就瘫软在凳子上。

“他?二叔?”温雪菲一看满莲的这般模样,眸子一转就猜着了。

“回来好,回来好!卓雅,别玩了,快,你爸爸回来了!”温雪菲的声音不大,却足以把整个陈府给搅了!

回到饶村,回到陈家,陈海安似乎觉得什么都无关痛痒。还没住上半月他就待不住,直接上“听潮楼”来见父亲。陈仰穆对于儿子提出要搬出陈府,先是有点不解,既而是颇为感慨。这个老二,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道啊!十几年来,放着偌大的家业和生意不闻不问,却为了什么主义到处奔波闯荡。从日本到星洲,从东方到西方。追随孙文出生入死,没功劳有苦劳,等到国民党执政了,却又跑到西欧,倡导什么“布尔什维克”,招什么“共产主义的幽灵”。在中国,幽灵可不是好东西!这个老二,说自己是不孝,这些年没有好好地在父母双亲跟前伺候过一朝一夕;又说自己是不忠,先是为打倒皇帝亡命天涯,如今又在为革国民政府的命四处奔波……这个老二,说自己是在行仁义之举!他为之献身的,是那些仍然处于水火之中的劳苦大众……唉!无论如何,老二还是老二,自己的儿子,坏不了!再说,儿子这次是要到澄城去当凤山中学校长,同时将陈家的几个孩子都带去接受新学制教育,这还有什么话可说?毕竟教育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这个老二,既然不想做生意,那么,能从此远离政治,潜心教书育人,不就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么?陈仰穆当即就给了海安一张澄城钱庄五千块大洋的银票,让他到澄城去安家。

温雪菲对于二叔要把薛望平与卓雅带走,已是依依不舍,又听二叔说等他们在澄城安定下来,还要把东泉西源都接去读书,读中学。温雪菲心里头就更不是滋味。没走出“泰安里”,又折回来,对海安说:“二叔,卓雅可不能就这样走,再过些天就是‘七巧’,我得给她办过出花园才行。”

这一提醒,让陈海安好一阵激动,他想起了母亲蔡雁秋,想起在他15岁那年,母亲为他办出花园仪式时的情景。出花园就是成人礼,办过了出花园,就意味着孩子长大成人。

陈卓雅的出花园办得十分温馨别致。按照习俗,清早,陈卓雅就在温雪菲的指导下,采来了榕枝、竹叶、石榴花、桃枝、状元竹、艾草,各取一对合成12样花草,煮成香水沐浴,再戴上红肚兜,穿上新衣裳,脚着红皮屐。走出大堂来,拜过了专门请出来的公婆神,再拜过花公花妈。吃饭的时候,陈卓雅就犯傻了,对着满满一竹箕鱼肉果品,犹豫半天都不知从何吃起。温雪菲就说,这猪肚猪肠子是一定要吃的。陈卓雅问:“为什么呀?我可不爱吃这猪大肠。”温雪菲答:“这叫换肠肚,与童年告别,得换上一副新的心肺。”卓雅跟望平一听,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可卓雅到底还是吃了一点点。一只炖母鸡,卓雅只想吃翅膀,温雪菲又非让她把鸡头吃了不可。薛望平就问:“又有什么道道?”果然,温雪菲就讲了个故事,说这穿红皮屐与吃鸡头的习俗,传说来源于明代嘉靖年间的状元林大钦。林大钦是潮州人,少时读书,买不起红鞋,便穿红皮木屐。一天,他放学回家,见有一老者抱着一只公鸡蹲在地上,旁边还有一对红联纸,一只写着“雄鸡头上髻”,老者要求应对下联,对得上的可得这公鸡。林大钦站了片刻,挥笔对曰:“牝羊颔下须”。老者夸他对得好,果然将公鸡送给他。他父亲就在他15岁的时候,将公鸡宰了,将鸡头赏给了他,以示独占鳌头之意。后来,林大钦果然得中状元。陈卓雅一听,就笑着去抓鸡头,又问:“怎不是公鸡呀?”温雪菲笑着说:“你别忘了你是个女孩!”这一说,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当上校长的陈海安,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汕头的《岭东民国日报》上刊登招聘启事,高薪聘请了一批优秀教师。陈海安还亲自开列清单,让恒穆公司的伙计从上海买来一大批教学器材,其中包括历史、地理的挂图和动植物标本,还有人体卫生的仪器等等。新的办学理念,新的课程设置,新的师资力量,给学校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开学伊始便备受瞩目。

陈家的三个孩子,分别编进了不同的班级。卓雅年龄最大,在班里比别的女孩子高出半个头。这新学校的女学生本来就少,卓雅可谓是“鹤立鸡群”。开学第一天,她就喜欢上了一位叫苏班的国文老师。在所有的教师中,苏班最年轻也是最活跃的。还因为他,凤山中学悄然掀起了一股“唐宋诗词热”。

“漱玉泉边,柳絮飘处,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吟唱着《浣溪沙》走来:‘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她就是后来彪炳文学史、特立独行的词圣李清照。”苏班在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堂课上,为他的学生开讲唐诗宋词。他这样讲述词圣的出场:“迷离处,似见有一丽人蹴罢秋千,薄汗透轻衣,见有客人来,和羞走,又倚门回首,一副娇态。”卓雅第一个发出惊叹:“真美啊,我也要写词!”苏班笑着朝她点头,“这位同学,你具有诗人的气质。”这话一出,全班哄然大笑。苏班话题又回到词圣上:“李清照,号易安居士,山东济南人。出身书香门第,官宦家庭。少女时代的李清照尽情地享受着娇宠和才气编织起来的阳光。李清照的爱情本来也是甜蜜和美满的。夫婿赵明诚是一位才华横溢、颇有抱负的学子,他的父亲也在朝为官。两家是门当户对,两人又是文学知己,情投意合。请看她这首《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这娇态,这幸福,真让人妒羡。还有那一首被流行歌曲唱俗了的《一剪梅》,更把新婚夫妻那种缠绵的离愁别绪表达到极致,‘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相思的甜蜜足以让每一对情侣咀嚼一生!但李清照却生不逢时。她生活的时代正是外忧内患,朝廷腐败的北宋末年。金兵南侵的铁蹄踏碎了李清照宁静的生活,李清照夫妇被迫仓皇南渡到建康(今南京市)。第二年,赵明诚奉诏赴任湖州太守,途中因中暑不治身亡。从此,李清照孤身一人,同南渡流亡的难民一样,漂泊在杭州、绍兴、台州、温州、金华一带,始终无安身之所,过着动荡无定,孤苦伶仃的寡居生活,最后,在颠沛流离中死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