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红杏出墙,龙家名义上和实际上的两位主子同时疯了。虽然不知他俩究竟是谁逼疯了谁,但是他们却默契地一致地把龙府的下人都给逼疯了。
贾管家看着龙晓乙书房的案头上多出了一叠记载着方圆百里未婚男子名单和身家资料的卷宗,顿时老泪纵横、万念俱灰。而小丁则从自家小姐的枕头下搜出了一本极其不可思议的书,随即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龙府人人自危,个个惶恐,大家恨不得抱头鼠窜,离一直虐待自家小姐却突然要替她披嫁衣、送她去寻找幸福小家园的龙大当家,以及那个从小到大为了逃避管账目打算盘上蹿下跳而没少挨龙夫人抽打的猴子小姐远一点儿,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
而完全不受两位突变的诡异行为所扰的人仅有一个,那便是龙小丙。
他很欢乐地捧着一叠叠从各家媒婆那儿新抄来的未婚男子的卷宗,殷勤地往龙大当家的书房里一次次地送。这会儿,他又捧了一叠卷宗正要塞进大当家的书房,却被站在书房一旁一直朝他使眼色的贾管家给拽到角落。
“一大清早忙到现在也没见你消停过,你就这么热心帮小姐拉红线吗?”
“我这是在帮大当家脱离苦海。”
“什么苦海?
“小姐啊,小姐就是大当家的苦海。既然大当家终于想开,决定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了,就早该把这等祸害给嫁到别人家去。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她就算是闯祸也是别人家的事了。”这就是真正的“嫁祸他人”。
“大当家找到合意的了?”
“倒是还没有。”他已经被差去搬了好几趟卷宗了,有合意的就不用在这大热天奴役他了。大当家什么都好,就是做事挑剔,账目精打细算、锱铢必较。龙大小姐的夫婿嘛,随便选选就好了,都是二婚了,大当家犯得着这般没日没夜地折腾吗?尤其大当家久久地坐在书桌前不动,只皱着眉头瞪着这些卷宗,一卷翻完再换下卷,下卷翻完再换下下卷,好像他龙小丙搬来的是多让人讨厌的东西似的,“不过有这么多对象可供挑选,总有那么一个倒霉鬼被大当家看上吧。”
“什么叫倒霉鬼?小姐已经觉悟了,你没听丁丫头今天早上到处疯叫‘小姐开始看《珠算入门》了’吗?”
“哼,你信她?包着书皮看艳本,她还少在大当家面前丢人现眼过?”
难怪大当家听了小丁的喊声仍然纹丝不动,完全没有因为自家小姐开始有所长进而感动。
“我不同你站在这儿闲扯,大当家待会儿要出门去前街的茶楼巡视,我还得跟去伺候着。”
真不知道大当家是怎么想的,前些年急着把产业向外邦扩展,这回又突然打了回马枪,急着在这城里多购些宅子、多添置些产业。而且每次谈生意,明明有钱有能力,却拒绝做东家,只是闲散地凑个分子,悠哉地坐在一边等分红。这着实不太像大当家的性子,大概又被小姐给气糊涂了吧!这龙大小姐别的能力没有,但是论到惹火大当家,她简直就是首屈一指。
龙小丙叹了口气,摇着脑袋,捧着胸前的卷宗,推开了书房的门,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放下手里正在看的卷宗,龙晓乙抬头瞅着龙小丙抱来的那一叠,眉头紧锁。该死的,怎么还有这么多?都没有一个是他满意的,他本来以为替她挑个对象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她自己也就那德行了,能有人要她,便是不幸中的大幸,他应该没有什么可挑的余地。可是,当卷宗一翻开来,这些条件或高或低、性格或柔或刚的家伙竟没有一个看起来顺眼的,秀才无用、武夫莽撞,好了,他现在算是彻底体会到林员外说的“怎么挑都不过眼,怎么看都不踏实”这话了。咳……关键是他不仅瞧着不踏实,而且怎么看怎么碍眼。
“先搁着吧。”龙晓乙揉着太阳穴,将手里的卷宗往书桌上一扔,站起身,抬手伸展了一下坐得太久不动的筋骨,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大当家的话,是时候该去茶馆了,要小丙一同跟着去吗?”
“不用,我另约了人一同前去,你待在府里吧。”他说罢,推开门就要往外走,却又突地想起什么,折返了回来朝小丙吩咐道,“不准龙小花出门。”
“大当家是指哪个门?”
“龙家大门,不,前庭的门也别让她出,不,她最好就给我待在房门里,哪儿也不准去!”这才是足不出户的大小姐,他早些年怎么就没狠下心来?对这只猴子搞什么晓之以理,直接关禁闭才是上上之选!
“是!”他龙小丙会去好好看着小姐闺房的门的。
龙晓乙交代完毕,随即转身出门,只随手招了个小厮同他一起前去,经过前庭,直向大门外走去,却不经意地瞥见那枝昨个儿夜里在她手里攥得死死的红杏绢花,这会儿正插在龙府大门边墙角的土壤里,吸收阳光雨露、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一副要茁壮成长修炼成精、大展枝条游戏墙外的模样。
他眉一挑,踱着方步走向那枝被龙小花寄予厚望的生命象征,毫不留情地抬脚一踩,脚落地时脚跟用力一旋,顿时一枝极有可能修炼成红杏小妖精的绢花就这样夭折在他的墨色布鞋下。
“嘶!”一声仿佛被恶狠狠地踩了一脚的痛苦吸气声从前庭的石柱后传出来,龙小花浑身打着恶寒的冷战,探头看了一眼那枝被龙晓乙一脚毙命的娇艳小红杏,顿时心疼连连,想起昨日她殷切地将小红杏插在泥土里,轻轻拍着那即使知道自己不是真花也依然坚强地挺立着的小红杏喃喃自语:“你就是我改头换面、洗心革面的见证,为了白马良人,我要当一个出得厅堂进得厨房入得账房上得闺床的完美女人!”
结果才一个晚上,她那伟大的见证人就被黑心的“继母”辣脚摧花,驾鹤归西了。
见证人挂了没关系,她的决心还像星星之火一般在胸口燎原、燎原、燎原!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个喜欢看她崩溃模样的变态怎么可能会因为她想嫁人想疯了这种动机不纯良的理由,而大发慈悲地教她管账目打算盘呢?而他又那么千方百计阻碍她与白马良人的姻缘,真不知道白马良人哪里得罪他了?不过像龙晓乙那种小心眼儿的男人,会得罪他就像艳本里男女角儿最后都要滚上床,武侠话本中掉下万丈悬崖照样四肢完好一样——这叫必然趋势。
既然他不肯教,她就偷学,不就是管账做生意嘛,想她如此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又有多年耳濡目染的商贾气息,自学成材对她来说根本不成问题。她以往学不好只是没有兴趣而已,如今有了动力,这城里就等着出一位铁腕女强人吧!
“哎呀,想太多,人都跑了!”
她一见那红杏尸体旁边早已空无一人,立刻飞身出去,哼,大门不让她出,她翻墙出去。她就知道这围墙旁边不备架梯子是不行的,还好她昨夜早有准备,简直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踩着梯子,她正在为自己的智慧沾沾自喜,可是刚爬上墙头,她才惊觉自己有多白痴,墙内有梯子,可墙外没人给她备梯子啊……这样降落下去,那还不把她的脸摔成张大饼?可是她才刚夸完自己的智慧呀,就这样返回墙内会很没出息耶。
“人家跳悬崖都摔不死,没道理我跳个墙就死了,对吧?没道理我就会摔个四仰八叉、惨绝人寰,对吧?没道理没道理没道理啊啊啊啊啊!”
于是她理直气壮、义无反顾地跳下了围墙,好半晌……
“令堂的,回去我就把那些武侠话本给撕了,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摸着疼痛阵阵的屁股,她来不及多做停留便立刻一瘸一拐地躲向门口的大树后,只因她的咒骂声引得前方正要转过街角的龙晓乙突然回头看了过来。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龙晓乙问自己身边的小厮。
“啊?小的什么也没听见啊。”就听见小姐“啊啊啊”从墙上掉下来的声音,可他刚进府的时候,贾管家交代过,小姐的事都要听不见、看不到,不可给大当家乱打小报告。
“那许是我听错了,哼,只有蠢货才会放着大门不走,从那么高的墙上摔下来。”
令堂的!要不是你把我关禁闭,我会变成“蠢货”吗?你还想教什么淑女出来,你就只能教出“蠢货”!可恶可恶可恶,我咬死你!
“蠢货”在大树背后咬住树干泄愤,发挥她骂人时总是一不小心把自己也给骂进去的“蠢货”伎俩,并暗自发誓,要把龙晓乙的经商之道剽窃个乱七八糟,然后风光大嫁,让他知道“蠢货”也是有人要的,哼!哎哟,屁股还是好痛。
所以说,做白日梦还是挑屁股不痛的时候比较好,要不然一下子就跌回悲惨的现实,真的很让人丧气。
迈开一瘸一拐的步伐,龙小花急忙往龙晓乙的方向跟去。其实,她一直在懊恼一个很棘手的问题,一般话本里头说男人谈生意喜欢去花楼。如果龙晓乙也是去花楼连找姑娘带谈生意,她是不是换男装比较好?
可是,不是换不换男装的问题,真正大条的问题是,她要到哪里去找张纸画张一万两面额的银票呢?她真的很穷耶,被他天天克扣工资,根本没有任何私房钱可存。所以拜托了,就当是考虑下前妻的心情好了,他千万不要当着她这个前妻的面丧尽天良地去亵玩那些好贵的姑娘,她会很伤心、很心碎、很酸楚的!
话说回来,不当着她的面的时候,他找过姑娘吗?
喂,她现在是去学生意经的,干什么突然摆出一张怨妇脸,就算她现在这样猥琐地跟踪前夫,他找不找很贵的姑娘关她什么事?嗤!
“大当家,有什么不对吗?”小厮看向突然止步,再次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龙大当家。
龙晓乙转过身,“没事,只是突然觉得很冷。”那个对生意和算盘厌恶、恐慌、避如蛇蝎的人,是不可能有兴趣跟着他出门谈生意的,不可能!
“……”晌午刚过的当头觉得冷?其实,大当家的身体该是挺虚的吧,大概都是他们身后的小姐给操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