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小花,不弹完这首曲子,不准吃饭!”
“呜……”
“不看完这本棋谱,不准出门!”
“呜呜……”
“谁准你看这等淫词艳本?来人,把小姐枕头下的烂书给我撕了!”
“呜呜呜……”
“我让你画山水,你画的这条臭水沟算什么东西?”
“呜呜呜呜!”
“不准用勺,学不会用筷子就不准上桌吃饭!”
“哇哇哇哇!”
“龙小花!我警告过你,不准尿床!”
“娘,救命救命!我不要继母,不要继母哇!”
……
带着一身冷汗,龙小花霍地从床上坐起,两只手还胡乱地往前抓,把正端着洗脸水走进来的小丁吓了一大跳。
“小姐,你又做噩梦了?”小丁摸了摸被吓得怦怦乱跳的胸口,将洗脸水搁在脸盆架上,望了一眼还坐在床上粗喘的龙小花,“每年大当家回府,你就要做噩梦,人家除夕夜都过得和和美美的,你却每次都抱着被子哆哆嗦嗦地睡不着觉。唉!”
“小丁小丁,他真的回来了是不是?他真的回来了,啊啊啊!不是我在做噩梦,他、他昨天又开始逼我学琴棋书画了,他好变态,呜!”她摊出两只十指红肿的爪子,展在小丁面前,“你看你看,我的爪子……”
“不用看了,昨晚你那琴声又闹得街坊四邻睡不着觉,贾管家一早就去给左邻右舍赔不是了。”小丁深叹了一口气,昨夜一首《凤凰泣》硬是被小姐乱弹成了《凤凰涕》,那些婉转美音都变成上蹿下跳的噪音,事实证明凤凰再美,流起鼻涕来也很破坏画面的。
凤凰流鼻涕的声音显然入不了大当家的耳,听得大当家眉头深锁,无语地直翻白眼,险些把小姐扔出大门去。
小丁眨了眨一夜没睡而红肿的眼,同情地看了一眼龙小花,“大当家的老毛病似乎又犯了耶。”对一根朽木死心有这么困难吗?小姐的女人味有这么诱人吗?执意要小姐露出女人味,根本比枯木再逢春还难嘛!
“对啊!我又梦到七八年前他虐待我的情形了,逼我弹琴,看棋谱,不准我看艳本,逼我画臭水沟,还不准我用勺子吃饭,连我尿床他都要管!”
“小姐……最后一条,若是大当家不管你,苦的是我呀。”对于小姐从小就尿床,且屡教不改的习惯,小丁深恶痛绝,还好大当家力挽狂澜,好好整治了小姐一番,这才改了她的这个坏习惯。
“十一岁的娃娃尿床有什么错哇?”那个时候她还小呀,才嫁给他就被休了不说,还对她百般欺辱,童年的阴影根深蒂固,会影响人一辈子的!
“小姐,你一直到十二岁还在尿床,是大当家在十三岁之前把你给调教好的。”
“那种‘把夜壶摆在人床上,逼着人每晚和夜壶睡’的破方法,算什么调教啊?”
“可是大当家的这法子才立竿见影啊……”
“他还不让我用勺子吃饭,我讨厌用筷子嘛!我用勺子也能吃得很好啊!”
“你把饭吃得一小半在地上、一小半在桌上、一小半在衣服上、最少的那部分才在嘴巴里的德行,实在不能说用勺子用得很好耶。”
“他根本就是禽兽,喜欢看我拿筷子夹不起菜来、即使夹起来了也无法送到嘴边的欲哭无泪的表情,还有,用筷子怎么吃排骨哇?”每每她边吃饭边狂流眼泪,他就凉凉地坐在一边露出一张销魂的冷笑嘴脸。
“小姐……贾管家说大当家那是用心良苦,要把你培养成亭亭玉立的淑女,这样才能对男人的胃口嘛。”其实她蛮能体会大当家不愿意跟一个会尿床、又不会使筷子、被他一瞪还会哇啦啦乱哭一通的十一岁小奶娃圆房的心理的,夫人归天时留给大当家的摊子真是烂到无以复加啊——一间快倒的客栈和一个连筷子都不会拿、会尿床、连发育都还没健全的十一岁的老婆,唉!
“肤浅!这就是肤浅的男人!只会在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哼,一点儿白马良人的气质都没有!”龙小花皱起眉头,对不堪回首的往事挥一挥手,揭开被褥跳下床,对自己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做不好的德行毫无悔改之心。
“不过,自从大当家认清你的本质、离开龙府出门做生意后,他不就不太管你了吗?”其实大当家也蛮可怜的,培养了好些年,才发现自己手上的顽石不是未经打磨的璞玉,而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山冈上的朽木,拿来当柴火烧都冒不出火星。想当然,培养一代淑女的伟大企图被逼从他的完美的人生计划中剔除。
“呸!你看他昨夜被那‘零内涵’一挑唆,立刻又故态复萌!”“继母”就是“继母”,邪恶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大当家这趟回来的确有点儿不太正常。”小丁也嘟了嘟嘴唇附和道。按理说,小姐的不学无术应该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了,他怎么还不死心呢?还有那盒胭脂,虽然他是在帮小姐出气,还有……“小姐,大当家叫你去伺候他起身耶。”
“啊?”正在洗脸的某人倒抽了一口凉气,毛巾上的水全部奔进了鼻子。
“咳咳咳!”她丢开毛巾吐出舌头,“他什么?叫我去伺候他起身?”
“唔,丫头房里的丫头让我告诉你,别忘了你曾经发过的誓,若是你霸占了龙府的公有财产,也就是大当家的美色,小心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我什么时候发过这种誓?”她抽搐着嘴角,对这个誓言完全没有印象。
“有啦!就是那年大当家逼你红杏出墙了一个晚上后,你拍着桌子说,美色算什么,不要以为长得漂亮就可以为非作歹,我龙小花跟龙晓乙那‘继母’不共戴天,若有二心就……”
“就什么?”好像有点儿印象了……
“就……就被白马良人骑着白马从我龙小花身上踩过去,一辈子待在龙府当老姑婆。”
“……”这誓言真令堂的恶毒啊。
“我当时有捂住你的嘴巴的,可是你气昏了,还咬我的手。”
“……”的确很像她干出来的事。
“那你现在去不去伺候大当家起身?”
“你觉得呢?”她丢给了小丁一记明知故问的白眼。龙府里哪个不知道,龙大当家刚起床时那一脸的魅惑样是能随便被人见的吗?几分慵懒、几分随性、几分早起的不满、几分想赖床的稚气,平时束绑的黑发此时散乱地披着,腰带也松散散地挂在腰间,单衣凌乱敞开,胸膛欲遮还露,揉眼撇唇朝她看来……
呸呸呸,为什么是朝她看来?不要不要绝对不要!不要看着她!她会忍不住的。为什么“继母”要长得这般水嫩多汁、秀色可餐?为什么他不再狰狞一点儿、邪佞一点儿?她说那些不为美色所动、不为美景所诱的话都是屁话,要保住清白,唯今之际只有逃……
“小姐!你奔去哪里啊?”
“上工!”
“可是你从来没在迟到前上过工,你会吓坏420掌柜的!”
“令堂的,我管不了别人的感受了,我不想被自己发过的誓害死啊!”
大龙门客栈坐落在车水马龙的城门口。
从城西的龙府一路狂奔过来,龙小花觉得这城里今日有些不同,因为她这个长期占据八卦榜榜首的尖头人物一路上竟然没有听到半句关于自己的八卦,主要是因为昨夜从龙大当家嘴巴里跳出来的某个名字将她从八卦榜宝座上踢了下来,稳当当地站在了尖头。
“白家少主白风宁要在城里选亲了!”
白家少主?就是那个纵容手下吃霸王餐、光天化日挑逗良家“闺”女、武功奇差无比、二十五岁还没找到老婆的家伙?嗯……没什么兴趣,提脚走人。
“可不是!听说今日那白家少主就会进城,全城的姑娘都抢着参加,好似皇帝选妃呢!”
抛绣球吧,抛绣球比较有快感,她早就想看看男人抛绣球是什么光景了。她幸灾乐祸地吹着口哨迈着大步子往客栈走。
“谁说每个姑娘都有资格的,这白家少主的兴趣奇怪着呢。江湖人士的脑子啊,总不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哟,还有特殊癖好?嗯,很符合她对他的认知,果然是便宜没好货。
“达官显贵家的千金不娶,掌上明珠不娶,身世不够悲惨的不娶。”
不是达官显贵家的千金,不是被父母宠着的掌上明珠,身世没有最惨只有更惨……这些破烂条件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那他要娶什么样的女子啊?”
对啊对啊,她也好想知道,这个人的品位实在是……
“家门不幸的、惨遭欺辱的,最好是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可怜到底悲惨无比的女子……”
好对她的胃口!
“怪不得我家老爷今天把小姐从房里拖出来一顿好骂,还说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耶!”
“什么?你家也这样?昨晚我家小姐也被夫人从闺房踹到洗衣房,叫她洗完所有衣服才准睡觉,小姐哭得差点儿晕过去!”
这些临时抱佛脚的家伙,难怪今日一路走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讨论她的悲惨境遇。哼,原来是妄想在一夜之间跟她龙小花比赛谁最悲惨。令堂的,她绝对不会让这些千金小姐给赶超到前面,要论悲惨,谁跟她抢她就跟谁急!
她努着嘴朝那正唧唧歪歪的人群瞪去,却发现根本没有一个人理她,倒是街道边的一户有钱人家的门猛地打开,一位娇滴滴的小姐被从里面推了出来,满脸泪水地直接摔到了龙小花的脚边,抽噎着从地上挣扎起身,然后看着将她推出门的人。
“爹,你真要把女儿赶出家门不成?”
“从今日起,我就没你这个女儿了,你要生要死都是你的事,别来找我,哼!”那人说完,甩了甩袖子,踱着方步走回宅子。
龙小花急忙将自己的蹄子从那小姐的眼皮底下抽回来,却惹来那小姐朝她瞥来一眼:“呜……我当是谁,原来是龙家小姐。”
“呵……呵呵……你家这是在……”清理门户?
“呜……我告诉你,别以为这城里只有你一人身世悲惨了,现下……呜呜呜,我比你还惨!”
“我、我、我……”她憋屈得“我”了好一阵,不知道是该提醒这位小姐她的话和她的哭腔严重不符,还是大家一起抱头痛哭然后交换怎样把身世搞得更悲惨点儿的经验?
“呜呜,我爹说了,这次选亲大家公平竞争,你别想仗着自己身世悲惨就让白家少主另眼相看!要比悲惨,现下哪位小姐都比你强出许多!你有被赶出家门吗?你有被人扔在地上吗?你有我哭得这么……”
“奔放!”
“什么东西?”
“我是说,你哭得很奔放。”她们其实不太熟,只是跟着林内涵结伴出游才认识的,龙小花给这位小姐那拉长的哭腔下了定义,转念又一想,“那个,你被赶出家门,要住哪里?”
“废话,自然是去我城西的叔叔家住!哼!”那位小姐从地上娉婷袅袅地站起了身,抹着眼泪就往城西走去。
“啊?”
“走开!别挡着我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