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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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汉纪:鸿门之宴(7)

汉武帝元鼑二年(公元前115年),浑邪王自从投降了汉朝以后,汉军将匈奴势力一直驱赶到大漠以北,从盐泽往东,不再有匈奴的踪迹了,于是前往西域的道路畅通无阻了。因此张骞建议道:“乌孙王昆莫原本是匈奴的藩国,后来军事实力逐渐强大之后,不愿意再归附匈奴,匈奴于是就派兵前去征服,但却未能取胜,于是只好自己转移到了远离它的地方。现在匈奴单于刚刚遭受我朝的重创,而以前浑邪王的辖地又空旷无人,蛮夷之族的习俗是依恋故地,而又贪图汉朝的财物,如今果真能用丰厚的财物拉拢乌孙国,吸引他们东迁,居住在过去的浑邪王辖地,好与我朝结为兄弟之国,他们肯定会听从我朝的调遣,这样一来就等于斩断了匈奴的右臂。如果与乌孙国结盟,那么它西面的大夏等国也都能很容易地招来成为我朝的藩属。”汉武帝认为他的话很有道理,随即任命张骞为中郎将,带领三百多人,人手两匹马,带着数以万计的牛羊和价值数千万钱的黄金绢帛等,并以多人为手持汉朝符节的副使,沿途如果遇到通往别国的道路,随即委派一个副使前往。

【原文】

骞既至乌孙,昆莫见骞,礼节甚倨。骞谕指曰:“乌孙能东居故地,则汉遣公主为夫人,结为兄弟,共距匈奴,匈奴不足破也。”乌孙自以远汉,未知其大小;素服属匈奴日久,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匈奴,不欲移徙。骞留久之,不能得其要领,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阗及诸旁国,乌孙发译道送骞还,使数十人,马数十匹,随骞报谢,因令窥汉大小。是岁,骞还,到,拜为大行。后岁余,骞所遣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域始通于汉矣。

西域凡三十六国,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余里,南北千余里,东则接汉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河有两源,一出葱岭,一出于窴,合流东注盐泽。盐泽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循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循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故皆役属匈奴,匈奴西边日逐王,置僮仆都尉,使领西域,常居焉耆、危须、尉黎间,赋税诸国,取富给焉。

乌孙王既不肯东还,汉乃于浑邪王故地置酒泉郡,稍发徙民以充实之;后又分置武威郡,以绝匈奴与羌通之道。

天子得宛汗血马,爱之,名曰“天马”。使者相望于道以求之。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余人,人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时,其后益习而衰少焉。汉率一岁中使多者十余,少者五六辈;远者八九岁,近者数岁而反。

【译文】

张骞一行抵达乌孙后,乌孙王昆莫虽然接见了他,但态度却十分傲慢,礼数也多有不周。张骞直接转达了汉武帝的谕旨说:“如果乌孙能够向东返回到故土居住,那么我们大汉将把公主许配给国王做夫人,汉朝和乌孙从此结为兄弟之邦,共同抗拒匈奴,匈奴就不可能不败落。”可是,乌孙因为自己距离汉朝太远,不知道汉朝的大小,况且长久以来一直是匈奴的藩属,距离匈奴很近,因此朝中的大臣全都对匈奴敬畏有加,不愿意向东搬迁。所以张骞在乌孙停留了很长时间,却也一直得不到满意的答复,因此分别向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阗及附近各国派出副使进行联络。乌孙派翻译、向导送张骞等人回国,并派数十人、马数十匹随张骞一道来汉朝行答谢之礼,汉朝廷乘机让他们了解了汉朝的大小强弱。当年,张骞回到长安后,汉武帝升任他为大行。又过了一年多,张骞所派出的出使大夏等国的副使大多数也都与该国的使臣一同回到长安,从此,西域各国就开始了和汉朝的友好往来。

西域地区总共有三十六个国家,南北有大山,中部有河流,东西绵延六千余里,南北纵横千余里,东边和汉朝的玉门、阳关接壤,西部一直延伸到葱岭。中部的河流有两个源头,一个源自葱岭,一个源自于阗,汇合后便注入了盐泽。盐泽距离玉门、阳关有三百多里。从玉门、阳关通往西域一共有两条道路:从鄯善依傍着南山北麓向前行,顺着河流往西便来到了莎车,这就是南道;从南道向西翻越葱岭,就来到了大月氏、安息。再从车师前王廷循着北山沿河流向西到疏勒,这就是北道;从北道向西翻越葱岭,就来到了大宛、康居、奄蔡。从前,西域各国都归匈奴统治。匈奴西边的日逐王设置僮仆都尉,让他统领西域各国,常年居住在焉耆、危须、尉黎一带,向西域各国征收赋税,并趁机掠取各国的财宝。

乌孙王既然不愿意向东返回故地,汉朝便在浑邪王的旧辖地设置了酒泉郡,逐步迁徙内地的百姓来充实这一地区。后来,又从酒泉郡划分出部分地区设置了武威郡,以此来阻断匈奴与羌人部落的联络通道。

汉武帝得到大宛出产的汗血马,非常喜爱,给它取名为“天马”,去大宛搜求“天马”的使者络绎不绝。出使西域各国的汉朝使者团,多的一行有数百人,少的一行也有一百多人,他们所带回的物品也都和当初张骞出使时的大致相当,到后来随着人们对西域情况的日益熟悉,使者的人数以及所携带的物品也逐渐减少。大约在一年当中,汉朝出使西域各国的使者,多的时候有十几批,少的时候也有五六批;其间路远的要八九年,较近的也需要数年才能返回。

【评析】

张骞出使西域,把西域纳入西汉的版图,这为各民族的大融合创造了极好的条件,具有极大的历史意义。若干年后,西方人就是顺着这条路,把中国的丝绸和茶叶运到了西方各国。西方国家第一次知道东方的富足和繁荣。当凯撒大帝身穿中国丝绸制成的衣服出现时,整个西方世界都震惊了。

苏武牧羊

【原文】

汉世宗孝武皇帝天汉元年

上嘉匈奴单于之义,遣中郎将苏武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俱。既至匈奴,置币遣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

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卫律者,父故长水胡人,律善协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荐言律使于匈奴,使还,闻延年家收,遂亡降匈奴。单于爱之,与谋国事,立为丁灵王。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吾母、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后月馀,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馀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欲自杀。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惠等哭,舆归营。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

【译文】

汉武帝天汉元年(公元前100年)

汉武帝为了嘉奖匈奴单于的忠义,便派中郎将苏武把留在汉朝的匈奴使臣送回匈奴,顺便带去丰厚的礼物,用以答谢匈奴单于的一番好意。苏武和副使中郎将张胜以及暂时充任使团官吏的常惠等一同前往,抵达匈奴后,随即将礼品送给单于。单于这时却表现得越发骄横,并非汉朝原来所希望的那样。

恰在这时,先前曾经投降过汉朝的匈奴缑王和长水人虞常,以及卫律手下投降匈奴的原汉朝士兵暗中商议,打算劫持匈奴首领单于的母亲阏氏回到汉朝。卫律的父亲原本是长水地区的匈奴人,卫律本人则曾经与汉朝的协律都尉李延年关系甚好,后经李延年的推荐,受到汉朝的派遣出使匈奴。卫律出使回来以后,听说李延年一家被监禁了起来,于是便逃亡到匈奴投降。单于对他喜爱有加,经常和他共谋国家大事,并任命他为丁灵王。虞常在汉朝时一直与副使张胜结为知己,于是便在私下里拜访张胜说:“我听说大汉天子对卫律一直心怀怨恨,我可以设伏弓弩手将其射死替汉朝除害。现在我的母亲和弟弟都在汉朝,我希望他们能因此得到赏赐。”张胜答应了虞常的请求,并且还送给他好多财物。后来过了一个多月,单于外出打猎,只留下他母亲和部分子弟在王庭。虞常等七十多人正准备发动叛乱,没想到其中一个人在夜间逃走,向单于子弟告发了虞常等人的叛乱计划。于是单于子弟便发兵与虞常等人展开了对战,缑王一帮人全部被杀掉了,虞常也被生擒。匈奴单于委派卫律来处理此事。张胜得知消息后,恐怕先前与虞常约定的事情败露,便向苏武坦白了。苏武说:“事到如今,必定会涉及我,如果是先受到凌辱而后被杀死,那样就会更加辜负国家了。”随即打算自杀,幸好经张胜、常惠一起阻止。后来虞常果真供出了张胜,单于颇为恼怒,召集贵族官员商议,准备杀死汉使。匈奴的左伊秩訾说:“如果图谋杀害单于,如何才能加重惩处呢?应该让他们全部投降才对。”单于于是派卫律给苏武传话。苏武便对常惠等人说:“如果卑躬屈膝,就有辱我们的使命,即使不死,还有什么脸面再回到我们大汉呢?”说罢就拔出佩刀刺进了自己的身体。卫律见状大吃一惊,一把抱住了苏武,急忙传唤医生前来,在地上挖了一个坑,点起了炭火,然后把苏武放在洞上,用脚踩踏苏武的后背,以便让淤血全部流出。苏武当时气绝,过了半天后才慢慢苏醒过来。常惠等顿时痛哭流涕,将苏武抬回了汉使驻地。单于被苏武的气节折服,早晚都会派人前来问候苏武的伤势恢复情况,而将张胜抓捕归案。

【原文】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欲降之,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

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汝为见!且单于信汝,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曰:“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译文】

苏武慢慢痊愈,单于便派人前来劝说苏武,想让他归降匈奴。就在此时,虞常也被判定为死罪,单于企图借此机会逼迫苏武投降。用剑砍下虞常的头颅后,卫律说道:“汉使张胜企图谋杀单于的亲信大臣,应当处死,单于现在招募归降,降者一律赦免。”说罢举剑要刺张胜,张胜苦苦哀求投降。卫律然后又对苏武说道:“副使有罪,你作为正使,应当受到相同罪责。”苏武回答道:“我原本没有参与阴谋,与张胜也没有任何亲属关系,为什么要连带受罚呢?”卫律又举剑威逼苏武,苏武却岿然不为所动。

卫律说道:“苏先生,我先前背叛了汉朝,归降匈奴,从而有幸承蒙单于的大恩,还赐号让我称王,并且坐拥数万人众,马匹牲畜满山遍野,何等的荣华富贵!苏先生今天如果投降了匈奴,明天就会和我一样地荣耀,否则白白抛尸荒野,谁又能够知道呢?”苏武闭口不言。卫律又说道:“你要是依了我的话,归降匈奴,我就会待你像兄弟一样;如果今天你不听我的建议,将来即使想再见到我,恐怕也办不到了吧?”苏武大骂卫律道:“你身为汉朝的臣子,却忘恩负义,背叛了君主、亲人,而投降蛮夷之族,我为什么要见你呢?何况单于信任你,让你定夺别人的生死,你非但不能以一颗公正的心对待,反而企图挑起两国君主的相互争斗,在一旁幸灾乐祸。南越国杀死了汉使,被汉屠戮掉后变为九郡;大宛王杀死汉使后,其人头被悬挂在长安宫廷的北门;朝鲜杀死汉使,便立即招来了亡国之灾;唯独匈奴还没有干过这种蠢事。你明知道我是不会归降的,却想以此挑起两国之间的对抗,恐怕匈奴的灾祸,将要从我这里开始了。”卫律也深知苏武最终是不会受他的胁迫,只好据实禀报单于。单于看见苏武如此忠贞不屈,就更加想争取到他的归降,于是便将苏武幽禁在一个大地窖中,不供给苏武粮食,企图以此逼其就范。当时天正下着大雪,苏武躺在地上,靠吞食雪片和衣服上的毡毛充饥,过了几天后竟然没死。匈奴人认为有神灵在暗中庇护他,便把苏武流放到了北海荒无人烟的地方,给他一群公羊让他放养,并对苏武说:“等到公羊都能产出羊羔了,你就可以回汉朝了。”常惠等使团中有不肯投降的官员,也都被分别扣留在了不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