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堂归后,我家先生尚未定。诸弟若在省得见树堂,不可不殷勤亲近。亲近愈久,获益愈多。
今年湖南萧史楼得状元,可谓极盛。八进士皆在长沙府。黄琴坞之胞兄及令嗣皆中,亦长沙人也,余续具。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五年四月廿四日
【译文】
四位老弟左右:
四月十六日,我曾写了一封家信,交由信差带回,估计已经收到了吧。十六日,逢朱啸山回湖南,我顺便托他带回一百两银子,一斤半高丽参,一包书共九套。
现因冯树堂也回湖南,又托他带寿屏一架,狼兼毫笔二十支,鹿胶二斤,对联、条幅一包(其中,金年伯耀南四条,朱岚暄四条,萧辛五对一副,江岷山母舅四条,东海舅父四条,父亲横批一个,叔父折扇一柄),请照单查收。前不久的信上说送江岷山、东海高丽参六两,送金耀南年伯参二两,都是一定不可不送的,只是弟弟们要禀告父亲大人再送。
树堂回去后,我家老师还没有定,弟弟们如果在省城遇见树堂,不可不殷勤亲近,亲近越久,自然就会感觉从中获益匪浅。
今年湖南萧史楼得了状元,可说极盛,八个进士都在长沙,黄琴坞的胞兄及其儿子都考中,也是长沙人,其余以后再写。
兄国藩手草
道光二十五年四月二十四日
四致诸弟:常存谦虚敬畏之心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十六日,余寄第三号交折差,备述进场阅卷及收门生诸事,内附寄会试题名录一纸。十七日朱啸山南旋,余寄第四号信,外银一百两、书一包计九函,高丽参一斤半。二十五日冯树堂南旋,余寄第五号家信,外寿屏一架,鹿胶二斤一包、对联条幅扇子及笔共一布包。想此三信,皆于六月可接到。
树堂去后,余于五月初二日新请李竹坞先生(名如篦,永顺府龙山县人,丁酉拔贡,庚子举人)教书。其人端方和顺,有志性理之学,虽不能如树堂之笃诚照人,而已为同辈所最难得者。
初二早,皇上御门办事。余蒙天恩,得升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次日具折谢恩,蒙召见于勤政殿,天语垂问共四十余句。是日同升官者:李菡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罗惇衍升通政司副使,及余共三人。余蒙祖父余泽,频叨非分之荣,此次升官,尤出意外,日夜恐惧修省,实无德足以当之。诸弟远隔数千里之外,必须匡我之不逮,时时寄书规我之过,务使累世积德不自我一人而堕。庶几持盈保泰,得免速致颠危。诸弟能常进箴规,则弟即吾之良师益友也。而诸弟亦宜常存敬畏,勿谓家有人作官,而遂敢于侮人;勿谓己有文学,而遂敢于恃才傲人。常存此心,则是载福之道也。
今年新进士善书者甚多,而湖南尤甚。萧史楼既得状元,而周荇农(寿昌)去岁中南元,孙芝房(鼎臣)又取朝元,可谓极盛。现在同乡诸人讲求词章之学者固多,讲求性理之学者亦不少,将来省运必大盛。
余身体平安,惟应酬太繁,日不暇给,自三月进闱以来,至今已满两月,未得看书。内人身体极弱,而无病痛。医者云必须服大补剂,乃可回元。现在所服之药与母亲大人十五年前所服之白术黑姜方略同,差有效验。儿女四人皆平顺如常。
去年寄家之银两,屡次写信求将分给戚族之数目详实告我,而至今无一字见示,殊不可解。以后务求四弟将帐目开出寄京,以释我之疑。又余所欲问家乡之事甚多,兹另开一单,烦弟逐条对是祷!
兄国藩草
道光二十五年五月初五
【译文】
四位老弟左右:
四月十六日,我把第三号家信交给信差,信中详细叙述了进场阅卷及收门生等事的详情,信内还附有会试题名录一份。十七日朱啸山南归,我托他带回第四号信,另外有一百两银子,书一包计九函,还有一斤半高丽参。二十五日冯树堂又回南方,我趁机托他带回第五号家信,外加一架寿屏,一包重两斤的鹿胶,对联条幅扇子及笔共一个布包。估计以上三封信,到六月大概都可以收到。
自树堂离开之后,我于五月二日新请到李竹坞先生(名如篦,永顺府龙山县人,丁酉年的贡生,庚子年的举人)教书。此人仪表端庄,性情温顺和善,有志于性理之学,虽然不似树堂那样有笃朴诚实的品质来感染人,但在同辈中已算是非常难得的人了。
初二一大早,到皇上的御门办事,我蒙受天恩,得升为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第二天写折子去谢恩,又蒙在勤政殿召见,皇上笑着问了我四十多句话。当日一同升官的还有:李菡升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罗惇衍升为通政司副使。我蒙祖父余泽,多次得到超过我应得的荣耀,这次升官,尤其出乎意料,日夜都细心地反省自己,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德行能够让我接受这样的荣耀。弟弟们远隔千里之外,要纠正我做得不好的地方,常常写信来规诫我的过错,务必使我家历代积累的德行,不从我这儿开始衰落。在一帆风顺时小心谨慎,也许能避免过快地翻船。诸弟若能常进规箴,那么弟弟就是我的良师益友。而弟弟们也要时刻存有一种敬畏的心理,不要认为家里有人做官,就敢欺侮人;不要认为自己有学问,就敢恃才傲物。常常谨记这一点才是获得福气之道。
今年的新进士,字写得好的人很多,湖南的更多。萧史楼得了状元,周荇农(寿昌)去年中了南元,孙芝房(鼎臣)又得了朝元,可说是盛极一时了。现在同乡中很多人喜欢研究辞章学问,研究性理的人也不少,将来湖南的气运一定还会更加兴盛。
我的身体健康,只是应酬太多,没有空暇的时间,从三月进考场以来,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一直没有时间读书。你们嫂子的身体很弱,不过并没有什么大病。医生说:必须吃些补药才能复元。现在吃的药,与母亲大人十五年前所吃的白术黑姜方大体相同,有点儿效果。儿女四人都平顺如常。
去年寄到家里的钱,曾叫你们把分给戚族的数目详细地告诉我,而到如今没有一个字写来,实在不知道是为什么。请你们以后务必将账目寄来,以解除我的疑虑。还有,我很想知道家乡的事,已列出一个清单,烦请弟弟逐条解答为盼。
兄国藩草
道光二十五年五月初五
五禀叔父:不辞劳苦料理朋友的丧事
【原文】
侄国藩谨启叔父大人座下:
八月二十二日发十二号家信,想已收到。九月十五、十七连到两折差,又无来信,想四弟、六弟已经来京矣。若使未来,则在省,还家时,必将书信寄京。
侄身上热毒,近日头面大减。请一陈姓医生,每早吃丸药一钱,又小有法术,已请来三次,每次给车马大钱一千二百文。自今年四月得此病,请医甚多,服药亦五十余剂,皆无效验。惟此人来,乃将面上治好,头上已好十分之六,身上尚未好,渠云不过一月即可痊愈。侄起居如常,应酬如故,读书亦如故,惟不做诗文,少写楷书而已。侄妇及侄孙儿女皆平安。
陈岱云现又有病,虽不似前年之甚,而其气甚馁,亦难骤然复元。湘乡邓铁松孝廉于八月初五出京,竟于十一月卒于献县道中,幸有江岷樵(忠源)同行,一切附身附棺,必信必诚,此人义侠之士,与侄极好,今年新化孝廉邹柳溪在京久病而死,一切皆江君料理,送其灵榇回南。今又扶铁松之病而送其死,真侠士也。扶两友之柩行数千里,亦极难矣。
侄曾作邹君墓志铭,兹付两张回家。今年七月忘付黄芽白菜子,八月底寄出,已无及矣。请封之典,要十月十五始可颁恩诏,大约明年秋间始可寄回。闻彭庆三爷令郎入学,此是我境后来之秀,不可不加意培植,望于家中贺礼之外,另封贺仪大钱一千,上书侄名,以示奖励,余不具。
侄谨启
道光二十五年九月十七日
【译文】
侄国藩谨启叔父大人座下:
八月二十日寄出的家信,估计已经收到了吧。九月十五日、十六日这两天,已经有信差两次抵达京城,但都没有家里的来信,我想是因为四弟、六弟已经来京了吧。如果还没有来,那从省城回家之前,一定将书信寄到京城。
侄儿身上的热毒,近来已渐好转,头部康复得也很快。新近请了一位姓陈的医生,每天早上吃一钱丸药,而且此人小有法术,已请了三次,每次车马费一千二百文。自从今年四月不幸患上此病,不知请了多少个医生,药也吃了五十多剂,都不见疗效。只有这位陈医生的医术高明,才将脸上的治好,头上的也好了十分之六,身上的还不见大的起色,不过他说,不出一个月定可以痊愈。近来侄儿起居如常,应酬如常,读书也跟从前一样,只是不作诗文,少写楷书罢了。侄媳妇及侄孙儿女都平安。
不过近日陈岱云又旧病复发,虽然不像前年那么严重,但他自己的精神状态很差,心情郁闷、气馁,恐怕近期内很难复元。八月初五,湘乡邓铁松孝廉离京,竟于十一月不幸死在去献县的途中。幸亏有江岷樵(忠源)同路,一切葬衣葬棺都是他操办,必信必诚,他是侠义之士,与侄儿极要好,今年,新化孝廉邹柳溪在京城病了很久死了,一切后事都是江君料理,并送他的灵柩回湖南。现在又在铁松抱病之时送他赴任,路上死了,又给他办丧事,真是侠义之士啊!扶着两位朋友的棺木,走几千里路,也真难啊!
侄儿曾作邹君墓志铭,现寄两张回去。今年七月忘记寄黄芽白菜种子,八月底寄出,时间已来不及了。请封的恩典,要十月十五日才可颁发恩诏,大约要到秋天才可寄回。听说彭庆三的儿子入了学,这是我们家乡的后起之秀,不可不加意培养,希望在家里的贺礼之外,另外封一个一千大钱的礼包,上面写上侄儿的名字,以示奖励,其余不一一禀告。
侄儿谨启
道光二十五年九月十七日
六致诸弟:交友须勤加来往
【原文】
澄侯四弟、子植九弟、季洪二弟左右:
二月十一接到第一、第二号来信。三月初十接到第三、四、五、六号来信,系正月十二、十八、二十二及二月朔日所发而一次收到。家中诸事,琐屑毕知,不胜欢慰!祖父大人之病竟以服沉香少愈,幸甚!然予终疑祖大人之体本好,因服补药大多,致火壅于上焦,不能下降,虽服沉香而愈,尚恐非切中肯綮之剂。要须服清导之品,降火滋阴为妙。予虽不知医理,窃疑必须如此,上次家书亦曾写及,不知曾与诸医商酌否?丁酉年祖大人之病,亦误服补剂,赖泽六爷投以凉药而效,此次何以总不请泽六爷一诊?泽六爷近年待我家甚好,即不请他诊病,亦须澄弟到他处常常来往,不可太疏,大小喜事宜常送礼。
尧阶即允为我觅妥地,如其觅得,即听渠买,买后或迁或否,仍由堂上大人作主,诸弟不必执见。上次信言予思归甚切,嘱弟探堂上大人意思何如。顷奉父亲手书,责我甚切,兄自是谨遵父命,不敢作归计矣。郭筠仙兄弟于二月二十到京。筠仙与其叔及江岷樵住张相公庙,去我家甚近。翊臣即住我家,树堂亦在我家入伙,我家又添二人服侍李、郭二君,大约榜后退一人,只用一打杂人耳。
筠仙自江西来,述岱云母之意,欲我将第二女许配渠第二子,求婚之意甚诚。前年岱云在京,亦曾托曹西垣说及,予答以缓几年再议。今又托筠仙为媒,情与势皆不可却。岱云兄弟之为人与其居官治家之道,九弟在江西一一目击。烦九弟细告父母,并告祖父,求堂上大人吩咐,或对或否,以便答江西之信,予夫妇无成见,对之意有六分,不对之意亦有四分,但求直大人主张。九弟去年在江西,予前信稍有微词,不过恐人看轻耳,仔细思之,亦无妨碍,且有莫之为而为者,九弟不必自悔艾也。
碾儿胡同之屋,房东四月要回京,予已看南横街圆通观东间壁房屋一处,大约三月尾可移寓,此房系汪醇卿之宅(教习门生汪廷儒),比碾儿胡同狭一小半,取其不费力易搬,故暂移彼。若有好房,当再迁移。黄秋农之银已付还,加利十两,予仍退之。周子佩于三月三日喜事。正斋之子竟尚未归。黄茀卿、周韩臣闻皆将告假回籍,茀卿已定十七日起行。刘盛唐得疯疾,不能入闱,可悯之至。袁漱六到京数日,即下园子用功。其夫人生女仅三日即下船进京,可谓胆大。周荇农散馆,至今未到,其胆尤大。曾仪斋(宗逵)正月廿六在省起行,二月廿九日到京,凌笛舟正月廿八起行,亦廿九到京,可谓快极,而澄弟出京,偏延至七十余天始到,人事之无定如此。
新举人复试题“人而无恒,不知其可”二句,赋得“仓庚鸣”得“鸣”字,四等十一人,各罚停会试二科,湖南无之。我身癣疾,春间略发而不甚为害;有人说方,将石灰澄清水用水调桐油擦之,则白皮立去,如前年擦铜绿膏。予现二三日一擦,使之不起白皮,剃头后不过微露红影(不甚红),虽召见亦无碍,除头顶外,他处皆不擦,以其仅能济一时,不能除根也。内人及子女皆平安。
今年分房,同乡仅恕皆,同年仅松泉与寄云大弟,未免太少。余虽不得差,一切自有张罗,家中不必挂心。今日余写信颇多,又系冯、李诸君出场之日,实无片刻暇,故予未作楷信禀堂上,乞弟代为我说明,澄弟理家事之间,须时时看《五种遗规》,植弟、洪弟须发愤读书,不必管家事。
兄国藩草
道光二十六年三月初十日
【译文】
澄侯四弟、子植九弟、季洪二弟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