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雪域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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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开启无量光——台拉登

星晴

去台拉登的行程是计划以外,我在大觉寺时与一名僧人攀谈起,他建议我去一次德纳东,那里有一位成就者作新年的开示,如果我想进一步了解自心,这会是个好机会。于是,喇嘛多杰将我交托了一位在德纳东佛学院的一位儿时好友永登喇嘛,我便趁月儿上弦之时踏月西行。

临行,喇嘛多杰送了我一个小小的木制的阿育王石柱工艺品,这是我们离开鹿野苑时他从小贩手中买来的。当时我说何必买这些小玩意,他笑笑说:或者可以送给朋友。这晚,在道别时他拿出、包好赠予我,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你把它放在书桌上,或许你会再想来菩提迦耶找我。刹那,我真恨极了自己那时的轻佻,人世有这样郑重的殷切,真是履霜跋山艰险重重之际,偶见一方碑篆,拙朴而壮美。

月辉下的铁轨扭动水蛇般的腰,钩月挂不住被远远地甩下去。前方升起一轮旭日,光明的,有着新生的喜悦。

未及细看,我先到西藏村找一位朋友扎西大哥。素未谋面,只是朋友介绍在新德里有这样一位热心肠的大哥,在国内简单地通个电话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便是初次的见面。扎西大哥代我致电永登喇嘛,如果乘大巴恐怕赶不上那边的安排了,便为我找了他一名开出租车的朋友,让我包车赶过去。等车之际,扎西大哥知道我一路沿佛的脚步而至,匆忙折回对面马路,在一名藏人开的书摊上买了一本《朝圣指南》给我,他说很多圣地的传说年代太久远,版本太多,希望这本小册子能给我一些参考。虽然这本册子写得非常简略,但我还是衷心谢谢扎西大哥的心意。

印度像它的歌舞:旖旎,迷幻,浓烈,刺激,但长期沉浸在那不真实的快乐里便以为现实的不快才是虚幻,所以有钱的不在乎花钱,穷的更不在乎无钱可花,反正死了再来,富还是富的,穷的受够了苦也是富的,皆大欢喜。但台拉登却是歌舞片以外的一曲竹笛清奏。在云淡风轻金穗摇坠的背景里,牧女坐在田野边上,稚唇刚触碰到班苏里笛便迸出一串丰收的赞音,真实朴素如过家常。繁华的街道与整洁的社区,中产阶级聚居的商业城市,对我是实在的生活,对印度而言似乎有层隐隐的水汽。

我落脚处是一户中产的小别墅。在一条浓荫静幽的道路上,两旁是别致的宅院,有着浪漫情怀与田园的清丽,特别在黄昏时,余辉像墙头恬憩的猫,甜腻地懒在黄金葛的怀里,好一幅淡逸的水彩素描,真想用木框把景致固定在屋隅中。我在佛学院下车后打听永登喇嘛,一问,门口的僧人学子都认识他,帮我打通他的电话,永登喇嘛让僧人安排我的住宿,僧人便将我带到萨迦佛学院对面的别墅。别墅是幢三层英式房子,外墙是纯净的白,越显得它对门朱红的殿宇庄严夺目,像高僧对面来了位听经求法的素衣少年。我们来到铁花大门前,掀铃,来了个十多岁的印度男仆,他带着一双委屈的大眼睛,用懒散忧郁的神情看了我们一眼便把我们带到一楼的客厅。开门的是女主人Mrs.Krishina,富态的中等身材衬一袭明黄鲜艳的莎丽,像把台拉登的清夜烘焙得热闹温暖,当她知道我是永登喇嘛的朋友后给了我一个热烈的拥抱来消弥我的颠簸之苦,然后把我带进客厅。

客厅是典型的英式田园风格。前厅正中放组棕红色的皮沙发,中间是方羊毛地毯,沙发间置了藤编的小书架和箱子,沙发后有个雕花壁炉,虽然不生火,但在客厅黄甸甸的灯火下仍然有扑面而来的热情。后面有小饭厅,木制的桌椅,烛台、挂画、砖花、爵士乐,在沙发上谈天说地的男主人和美国来客,我像在时光隧道中错位,一下子回到英国殖民时期,虽是好奇与欢喜,但总有点格格不入。

明黄鲜艳的莎丽又在我眼前一晃,Krishina把我带上二楼卧室。我的房间在左边楼道,旁边是美国人的房间,楼道的右边是个面对马路的大露台,主人在这里陪客喝茶,聊天消遣。Krishina说她住在一楼,有事可以下去找她,如果有任何需要,只要按一下房间里的钟,仆人便会上来,她与永登喇嘛是多年的好朋友了,她相信我一定会爱上这里。

确实,我已经爱上这里。打开小房间里面并排着两张小床,上面铺着染花的织布,原始而清新;两张床之间有个白漆小柜,对上是临街的窗户,窗棂也漆了白油,似乎能闻到新油漆轻微刺激却焕然的味道。门旁有个不大的藤书柜,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和杂志。天花上吊一盏影影绰绰的纸花灯,一开便抖下满室的温暖,像小时候冬天的夜晚补了课回家,远远见到窗口的灯光便可以闻到饭菜的香气,一下子整颗心都柔软起来。

我趴在窗前仰望天星,回想起游历的每个日与夜,所触及的每个人与每件事,庆幸一路总有幸运之手在路回峰转处来牵拉我,使我不至于误入歧途;而命运也正是这样的提携我,每每在我对生命产生疑惑时,它总在我旁边,或化为山林流泉,或化为朗日清风,或以人事显象,冥化为隽永语句,一字一字铿锵于心。我想起喇嘛多杰,他总是与我并排坐下和我讲许多有趣的传说和历史,现在回想起来也奇怪,以我的英语水平如何懂得他所说,并且能进行相当长时间的交谈?但我却能一字一句听进心里,这便是心灵的沟通;还有他的两位表弟,一个憨直纯朴,在送我上北上的列车时,沉默着,把他最宝贵的宗教领袖所送的旅行餐具用哈达包好塞进我的包里;调皮狡黠的那个呢,大大咧咧地帮我四处打点张罗。火车开动了,他们追打着车窗,示意我一定要写信回来,好久好久,在我脑中褪不去他们那怀缅的笑容;还有豪爽的扎西大哥夫妇,没有他们我根本不可能在示威封山的情况下安全到舍身崖;还有从蓝毗尼返回加都时,再次遇到博卡拉的示威队伍,汽车在夜里逼泊在汽车站,无边的漆黑与无底的寂寞同时从四方袭来,Sangita、Menuka姐妹为我送上一杯烫热的奶茶,我们就在荒野村店的烛光下,用大家都不流利的英语和肢体语言谈天说地,说到高兴处,她们轮着给我唱印度情歌,把百无聊赖的凄寂唱走,连起一片优美的和声;还有,朋友将他的心事叮咛化为火烙之箭,飙焚之焰穿越了喜马拉雅的万年冰封直烙我心,沸腾了寒夜积结的冰霜之湖,让我知道在喜马拉雅的另一方有一朵心莲在盛放。今夜,就将我的心事统统交托繁星,星光所到是光明,人与人只要一点光明照亮彼此的眼睛,世界原来是一样的。

确信无量光

邬金刹土西北隅

莲花蕊心胚丛中

证得稀奇胜悉地

称之尊名莲花生

没有莲花生大士,喜马拉雅的花蕊之中便没有缭绕天际的梵呗铃唱;莲花之上的浩瀚星空,传来宇宙中最深邃的智能化为的清凉天籁,巨大的慈悲成为濯涤人类心灵的■■泠露,他以八岁孩童之身生于莲花蕊中,将莲花佛之法教在喜马拉雅兴盛;他以威慑的愤怒相施展慈悲的力量,一路降伏不洁净的思想,让西藏在风雪怒吼的魔鬼诅咒中给予人民最坚定的生存希望;他住世六百多年,至今没有关于他涅■的显示,却留下无数奇迹般的伏藏,使千年之后的有情众生仍得闻他的法教,在翻滚的红尘中有春涧滋润枯裂的嘴唇。在西藏建立桑耶寺之后,把显密经论译成藏文,迎请印度大德入藏,建经院创道场,发展在家、出家两种僧团制,自此,雪域莲花西藏绽放出一点莹亮的红光,慢慢纷扬盈荡在冰峰雪崖上,款款播落于每个生命的心灵深处,“唵嘛呢叭咪■”自心中莲座与经轮旋出,于是,有了虔诚的等身长头,有比酥油灯明亮的眼波,有比僧袍耀目的笑容,有比念珠更紧密的传承……

很多人难以接受金刚乘,双修?吃肉?生子?在未经任何了解后生起的无知的愚见如黑罩子网罗住宽广的思想,而密乘也视弟子根器而口耳相传,更让邪见增加一层浓重的阴影。

佛陀在世时已明传显法,暗传密法,严格要求密法弟子守持密戒,隐居冈底斯山等处进行密修,密修瑜伽师的足迹鲜为人知。在佛陀成佛的第二年,应香巴拉国王月贤王的请求,在印度南部的海岛上米堆塔下空中化现吉祥星宿坛城,地上化现法性悟自在坛城,举行以时轮为首的众多密法灌顶,并宣讲了《时轮》等续经。又在灵鹫山给众菩萨和声闻弟子演讲大、中、小《般若》。同一时期,佛陀应邀驾临印度西部的乌杖焉,为以国王恩札菩提为首的胜器弟子传授《密集本续》,赐灌成熟之顶。从此,乌杖焉的男男女女都修密法,乌杖焉变成了地上空行之国和众密法的发源地。

佛陀入灭8年后,于古印度的乌杖焉国皇宫的莲花池中,莲师以八岁孩童之身出生于一朵莲花之中,他是佛心的化现。据学者的考据,乌杖焉位于今天的巴基斯坦以东地区,现在是伊斯兰统治地区,但曾发掘出佛像与密乘使用的法器等,由此可见这里兴盛过金刚乘。莲师成年以后,乌杖焉国王有意传王位于莲师,而莲师却拒绝了,以兴盛密乘为任,游走于印度、尼泊尔和西藏。

在印度德兰萨拉以东的日阿威萨是现今印度境内最著名的莲师圣迹。从德兰萨拉驱车六小时便可到达一个状如莲花的小湖泊,莲师驾临此地时,为萨霍尔王的公主曼达拉威讲授教法,然而国王听信谗言,误信莲师在诱骗公主,于是处以莲师活焚酷刑。时机成熟,莲师示现神通,以浩浩甘泉浇灭通天大火,水势过大汇聚成湖,便是今天信众瞻仰的莲花湖。

行程紧迫,我没有亲览莲花湖,我在台拉登听永登喇嘛讲莲师的生平,参加非常难得的由大智所主持的新年祈福,并有机会与大智促膝感受藏传佛教的慈与智。

我在这位成就者的会客室中席地盘膝等待着,心想这样一位历经十数次转世的智者会是什么模样?应该是一位慈祥的老者,像小时候童话里描写的月光树下的老人一般,眉目清炯,有种临风而去的超然。帘子掀起,一位仪表俊美,威严堂堂的僧人走进来,我不及细看赶紧行礼觐拜。智者问我什么地方来的。中国。非常好,你一个人来很不容易。瞬间,我惊讶莫名。这位智者不过二十岁的模样,却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镇静,特别是他的声线竟有如狮吼般的威慑,每字每句如金玉掷地铿锵有力,他体内真是一个几百年的灵魂吗?不然怎么可能面如佛光,威仪凛凛。

我将我此行的目的向智者和盘托出,我希望了解心的本性,我想知道怎样增加自己的智慧和快乐。

“悲智双运是密乘特有的吗?”我开门见山地请教智者。

“不错,就整个佛教而言,慈悲与智慧也是不可分开的,慈悲是对别人对自己的爱,智慧是洞悉本质的。”

“我以为人们都是爱自己的,难道有人不爱自己?”我诧异道。

“人们心目中认为最重要无法忽视的是什么?是身边的人?是父母?都不是的,是‘我’。你想想看,自己的一切念头是不是从这个‘我’发出来的?‘我想’、‘我认为’、‘我觉得’。把‘我’的感觉放在别人身上,想当然别人要跟自己一样,有没有这样的事情呢?”

确实如此。比如品尝食物首先也是满足“我”的需求,让“我”存活,让“我”合意。

智者接着说下去,“人们习惯了‘我’的重要性,越来越执着于围绕‘我’而做的一切,有些人很善良,他们意识上知道生命是平等的,同样珍贵,愿意牺牲自己而成全‘大我’,他们可以为其他人付出爱,却吝啬对自己的关心;他们愿意把快乐赠予人,而不会把自己的悲伤向人倾诉。”

“比方一个心理医生,当病人向他倾倒了心中的阴霾后,他让别人快乐了,自己却隐没于悲伤之中,直到自己被负面情绪吞噬?”

“是的,更遑论有些对自己的身体进行自残了,这是最大的罪恶,佛是众生,众生是佛,伤害自己或者伤害他人不正是伤害佛吗?这样推及下去,‘爱’便很好理解了,对待父母像爱自己一样,视一切生命如自己父母,这是慈悲。当有足够的悲心时,智慧便会渐渐生起。”

“智慧生起了就可以取代不快乐的念头?”

“智慧是增加好的思想和善业,但平时由于无明,没有智慧知道生起快乐的方法,有太多的负面情绪压抑在心里,我们需要增加自己的福德来减少恶的思想和恶业。福、慧是并行的,是修行需要增加的两种力量,作用是一样的。”

然而我还是很疑惑,我知道是增加好的思想,减少不好的思想,但是怎样减少呢?“仁波切,我不了解,我爱一切的生命,爱自己,但我常常也会愤怒,比如说当有人有心要伤害我的时候,就像我的护照让人偷了,谁碰上这倒霉的事情会不愤怒呢?”

“佛说,宁愿吃下一个炽热的铁也不要愤怒。你只要对一个对象愤怒,就是不好的思想。你在路上看见有人偷窃,或者有人虐待生命,这些不好的思想你对它愤怒是好的,这是你悲心的显现。但当你自己生起不好的念头时,不要生气,应该看着它:喂,你这生气傲慢的情绪,我知道你来了。它并不能捉弄你,把你弄得昏头转向,它只是经过,只是一种体验。”

“最不好的思想有哪些呢?先让我认识它们。”

“愤怒,嫉妒,贪婪,傲慢,无明。”

“用福慧双运来对付它们,但要训练它们来的时候先认识它们?”

“是的。你回去每天用不少于2分钟的时间静静禅修,看看你奔涌的念头,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不要把自己看作一个主体,你是一个旁观者,学会观察自己,逐渐你会平静下来,感到一种超然的快乐。当然,这需要你花一些时间和工夫,但是可以达成的。当你感受到任何快乐的时候,你不需要用眼耳口舌去感受,用你的心去感受,这种快乐的感受就是佛。当你把坏的思想减到零,好的思想增加到百分百的时候,就成为果位的佛了。”

智者简洁扼要的教诲貌似容易,但我相信这是需要持之以恒的信心和毅力来实现的。我每秒钟有无数念头充斥自己的脑袋,不然就是昏沉地睡去,回想起来似乎真正清醒的时候很少,更别说认出五种不好的思想,既然好的念头和不好的念头交错地闪现于意识之中,至少证明它们并没有永恒的本质。对一块镜子而言,照现出美与丑并不能改变镜子的本质,仅仅是一种参照吧。既然知道那只是某种现象的显现,我相信喜悦会渐渐浮现的。或许下次再有机会觐见大智的时候,我能向他再讲述更多关于自心的体验。

在暮色拢合以前,我和永登喇嘛并肩慢行,永登喇嘛问我下午的一席叙谈是否让我“心”有了进一步的了悟,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永登喇嘛将手肘支在我肩上,很认真地对我说:“我出家五十多年了,从未怠于修行,直至今天我仍然时时用‘慈、悲、喜、舍’四无量心观察自己,以防退步,但这几十年来,我唯一没变的是信心,对上师与传承,以及佛力加持的信心,你只有对自己充满信心才能成功,记得吗?小姑娘。”

纳杰浦路上行人稀少,晚风徐徐吹过我的发根,吹得我好不惆怅。一群鸽子“扑嚓扑嚓”低低地压过来,突而一旋身又高高地冲上天去。我想起小时候的初夏,在天台上望着夕阳给远处的红棉镀了一层金边,邻居养的鸽子回巢也是这样轰轰烈烈,爷爷摇着大葵扇说:在家千日好,在外半朝难。但我长大后却是在外千日好,在家半朝难。雪峰星空的吟唱仿佛才是我久远以来念念不忘的旋律。

一花亦真

我把一只行李与我身形不符的大背襄放上“嘟嘟”,永登喇嘛在一边帮我扶好一边和车夫聊天,车夫是他的朋友,他们在商量还有两个小时汽车才出发,现在去什么地方好。我忙着把头伸出车厢外,和Mrs.Krishina挥手告别。在她家住的这几天真感受到她是个多么爱热闹且热心肠的人。有晚,她突然兴冲冲地上楼找我,她说马上要去参加一个舞会,家里除了小男仆外没有其他人,再三吩咐我一定要把二楼的铁闸拉上,除非是他们回来,否则发生任何事都不能开门,还郑重地把锁匙交给我,“千万别开门,有什么东西叫仆人递进来就行,我很担心你一个姑娘在家呢。”那架势还真吓我一跳,以为打家劫舍是这里的家常便饭;有次,她很高兴地招呼我到客厅,原来永登喇嘛帮她亲戚找来几尊佛像,她喜欢得不得了,自己要留两尊,让我帮忙掌眼。她兴奋得像个少女般转来转去,男主人则休闲地坐在沙发上叼着烟斗,笑眯眯地看着这个长不大的太太;还有一次在她的房间里,她让我观摩一袭袭美丽的莎丽,教我穿上,然后把我的头发放下来,戴上她的金饰,很自豪地把我带出客厅问她聚会上的朋友:“她像不像个标致的印度姑娘?”虽然我不喜欢做样本,但实在不能恭却她的热情。今晚出门的时候,她又给我一个热烈的拥抱:“我太喜欢你了,我的太阳花,下次一定一定要回来,这里永远欢迎你。”

再见了Mrs.Krishina,再见了台拉登。

车子往市里的繁华驶去,碧流红湿在高吭的印度情歌中游弋多姿,印度终究是印度,像纳杰浦路这样清幽宁静的社区真是少数。我转头看着永登喇嘛,要把他扫描进脑海似的注视着,他是我在台拉登这次行程中遇到的最可爱的人之一,每次见到他总让我想起小时候玩过的不倒翁,圆圆胖胖的脑袋,脸上满涨的笑容止不住溢了下来,淹盖了脖子,撑大了肚皮,像嬉笑怒骂的济公。他与喇嘛多杰同岁,自出娘胎便已认识,同时出家,一起成长,喇嘛多杰是萨迦派在菩提迦耶的寺庙主持,而永登喇嘛则一直在佛学院,有时会被派往海外的萨迦新寺院做主持,因为他在台湾的萨迦寺院做过两年的主持,所以他懂得“你好”“知道了”“铁观音”,拜佛叫“拜拜”,不时夹杂在他的话语里竟有一种乡音的悦耳。

如果说喇嘛多杰是我一路上的良师,永登喇嘛则是位有趣的伙伴。记得有天清晨,永登喇嘛拨雾而至,他要带我参加一个极为隆重的新年祈福大典,我们先乘“嘟嘟”到市中心,换乘了两趟巴士,经过崎岖的盘山公路,最后步行超过半小时才到会场,大典结束后天色向晚,我们改乘“嘟嘟”到山下的汽车总站。印度的“嘟嘟”有两种,一种是摩托车后座改装为两个座位的,而台拉登的是在摩托车后加了个铁皮车厢,摆两行座位。车厢约1平见方,所谓的两排座位不过是两条木板,四人坐尚可,六人坐已经非常拥挤,但你一定猜不到这趟车乘搭了多少人,1人!车厢里竟挤了1个人!连上司机位旁可再坐一个,这样一台简陋的铁皮摩托车竟乘搭了12个人在崎岖的山路上飞驰而下!我已经想不起是如何练成缩骨功的,似乎记得我的腿上压了个小学生,我从座位上被人挤逼出座位外蹲着,不时还担心胖胖的永登喇嘛是否给压扁了。但令我惊讶的,是大家在拥挤不堪的情况下沿途遇上要搭车的人都不会说客满,还主动地往里腾出空间。山区没有汽车,交通只能靠“嘟嘟”,一班路经的“嘟嘟”可能要等半小时以上,错过了只能步行下山,山民们都知道赶一趟车不容易,所以尽量予人方便。车上的妇女沿途照旧聊家常,挤碰到的先很歉意地和你笑笑,让你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坦然。有人说印度是人的森林,穿越森林或有猛兽毒虫,或有陷阱险阻,但森林也不缺花香鸟语,玉树琼枝,但历险过的人会知道最大的乐趣来自过程中的淬练。一路,我与历史作伴,历史是沉吟的,它让我自个儿见解,但在台拉登我触及的都是明亮活泼的生命,犹如一朵朵的凤凰花,合在一起便是一篷篷炽热的火光。

“干嘛?妈妈。”自从这几天颠簸过后我不厌其烦地问永登喇嘛要不要喝水,要不要休息一下之后,他便戏称我为“妈妈”,以表示他对我啰嗦的不满。我还有一个九岁的“儿子”叫才旺喇嘛,台湾人,聪明水灵,他是永登喇嘛在台湾做主持的时候带回来的,才旺很小父母已离异,妈妈笃信佛教便把他送来出家,寺院的僧人返回印度时他妈妈要求把他带回来进行系统的学习,他最高兴的事情除了妈妈每年的探望外,便是晚上我们带他吃儿童餐。永登喇嘛让我帮他俩合影,每次都逗我说:你把这照片带回国,告诉你男朋友这是你印度的两个儿子,试试吓倒他。永登喇嘛是永远乐天的老顽童。

我们的车子在阿里巴巴的小巷子中兜兜转转,终于在一个小园子门前停下,这是永登喇嘛车夫朋友的家,他们打算让我在这里消磨在台拉登剩下的时间。车夫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但这在印度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女儿出嫁要准备丰盛的嫁妆,一个车夫养活一家五口已很不容易,还要为三个女儿准备嫁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车夫领着我们进入一个小院,我们进入客厅时他的大女儿正与妹妹看电视,我们的突然到访让她吃了一惊,急急给我们让座。永登喇嘛向她介绍我,女孩边听边好奇地看着我,然后拉着我的手坐下来,浓密如扇的睫毛下一双乌黑的大眼泛着好奇的滟光。“你从中国这么远来?太了不起了,我只去过德里探望姨妈,那里很脏呢,满天的飞尘,你明天到了自己要小心,那和台拉登不一样。”最小的妹妹也挨了过来,小妹妹虽然只有1岁光景,已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她两手上画满了“曼海蒂”,图案细致、精美、繁复,在传统的印度婚礼上,新娘手上必定绘有各种式样的“曼海蒂”,配着黄烘烘的金饰,鲜红的礼服,人生便看着盛大起来,只是怕鲜艳的染料一天比一天消退,即使再画也不是新娘的绮艳式样。

“姐姐帮你画的?”我惊叹于画工的精湛。

“不,我自己画的。”

“两只手都自己画?”

“是的。”妹妹羞涩的微笑中有自豪的神采。

“不可能,你是怎么做到的?”

两姐妹耳语了一会,妹妹飞奔了出去。

姐姐继续与我聊天,这时我才能慢慢打量这个小房子。房子四壁白墙,应该粉刷了好些年,墙角有些斑驳的剥落,屋子里摆了两张长沙发,配小茶几,但都不是一套的,或许是一件件置回来的。旁边的大床估计是姐妹们睡的,还有一台1多寸的小彩电,这种旧款电视机在中国大城市的百姓家里早被淘汰,但它是这间陋室中唯一的活力,唯一的娱乐工具。

女主人在厨房里不断为我们炮制小食,炸芝士、水果奶酪、甜糕……说起来,我在北印度这么长时间,从未见过新加坡印籍人士做的“飞饼”,或许只流行在南印度。正胡思乱想间,妹妹跑了进来,拿着一个锥形的纸筒,那是画“曼海蒂”的染料,染料是一种叫“汉娜”的植物磨成的,放在锥形纸筒中,用的时候像挤奶油一样慢慢挤出。妹妹捉着我的手想了想,问:“我祝你婚姻幸福好不好?”我点点头,想婚姻在印度女子的一生当中真是一件牵连着整个家族的头等大事。妹妹似乎连想也没多想便在我手上龙飞凤舞地画起来,熟练、流畅、游弋、恰到好处。画到指尖,我看到了栩栩如生的孔雀头,不消2分钟,一只昂首展翅的孔雀便栖息在我指间掌中。大姐说若是新娘,必定要由婆婆点下第一笔,手绘师才能开始绘画,女子出嫁后,娘家看到色彩消褪的速度就知道女儿在婆家的生活是否快乐,因为褪色越慢代表越少干活,知道新娘是在享福。妹妹再三叮嘱:两小时之内不要碰任何东西,不要洗手。当上面泥浆一样的染料干涸剥落才大功告成,一般可以保留1多天。

姐姐现时在银行做文员,薪水很少,但可以养活自己。二姐21岁还没有工作,一家人只有父亲和大姐的收入维持日常开支,虽然看得出大姐和二姐很希望有好的工作尽快改善生活,但她们对于现有的一切也感到幸福,在印度有个像样的房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很多中产阶级,比如医生、律师这些有体面职位的人也蜗居于臭水横流的贫民窟铁皮房中,特别在菩提迦耶与蓝毗尼接壤处,你无法把树皮牛粪糊成的仅可容身的“小盒子”与“家”“房”“居”“住”“人”“活”等等与基本生存有关字眼联系在一起,我只能想到这个人走出“盒子”的时候苟且又活过来,躺进去的时候又昏死在内。

我又想起所见的印度婚礼:夜街上仪仗队在巡游,装扮得七彩斑斓的大象,花灯、花牌,浩浩荡荡1多人的队伍在夜市上边走边吹奏,像一袭鲜艳纱巾吹落在残破黑暗的街中央,旋即被往来人潮践踏得肮脏颓败。沿途的人脸上看不出有喜色,木然看着鼓乐渐行渐远,不知是否惆怅家中二八佳人将近的婚事。

印度是美的,我承认很难抗拒它的魅力,它如同盛名于世的印度宝石红石榴,娇媚而神秘。可惜这颗柔丽的宝石早因年代久远而黑斑满布,真要说吸引我的是它身上温婉细腻的光线,像我所认识的印度朋友。

再见了,美丽的三姐妹,愿你们手上的“汉娜”永不褪色。

住宿

萨迦中心对面的KrishinaGuessHouse是不错的选择,而且能包餐饮。这区都是别墅区,想要吃饭得乘嘟嘟或公共汽车出市区,否则可在旅馆或区内的小集市解决吃饭问题。

交通

虽然台拉登是仅次于瓦纳那西的城市,从德里有班车1小时可到,但旅游点欠奉,在一般旅游书中并没提及这个城市,一般来的游客都是慕藏传佛教萨迦传承之名,如非对萨迦、宁玛传承有了解的兴趣可省略此站行程,直接从德里汽车站乘车至德兰萨拉,再包车至亥玛庆省的日阿威萨Rewalsar的圣地莲花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