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我看见一些名士,也有将已故的兄、弟称作兄子“某某门中”或弟子“某某门中”的,这也不是很妥帖。北方地区都不这样称呼。泰山郡有个叫羊侃的人,在梁朝初年到了南方;最近我到邺城时,恰遇羊侃哥哥的儿子羊肃,他向我询问羊侃,我回答他说:“您的从门中在梁朝的情况如何如何。”羊肃说:“他是我的亲第七亡叔,不是堂叔。”当时祖孝徴也在座,对于江南的风俗,他早就知道,就对羊肃说:“就是指贤从弟门中,您怎么不理解呢?”
【原文】
古人皆呼伯父叔父,而今世多单呼伯叔。从父兄弟姊妹已孤,而对其前,呼其母为伯叔母,此不可避者也。兄弟之子已孤,与他人言,对孤者前,呼为兄子弟子,颇为不忍;北土人多呼为侄。按:《尔雅》、《丧服经》、《左传》,侄虽名通男女,并是对姑之称。晋世已来,始呼叔侄;今呼为侄,于理为胜也。
【译文】
古人都喊伯父、叔父,而今天大多数人单喊伯、叔。若伯父、叔父去世,则在其子女面前说话的时候,喊他们的母亲为伯母、叔母,这是无从回避的。若兄弟之子丧父,则和别人讲话时,直称他们为兄之子或弟之子,就颇为不忍;北方人多称他们为“侄”。据考证:在《尔雅》、《丧服经》、《左传》等书中,“侄”这个称呼虽通用于男女,但都是对姑姑而言的。晋代以来,才叫叔侄;如今叫他“侄”,从道理上讲是恰当的。
【原文】
别易会难,古人所重;江南饯送,下泣言离。有王子侯,梁武帝弟,出为东郡,与武帝别,帝曰:“我年已老,与汝分张,甚以恻怆。”数行泪下。侯遂密云,赧然而出。坐此被责,飘飖舟渚,一百许日,卒不得去。北间风俗,不屑此事,歧路言离,欢笑分首。然人性自有少涕泪者,肠虽欲绝,目犹烂然;如此之人,不可强责。
【译文】
分别容易但再相见就难了,古人很看重离别之情;江南人送别亲友时,一提到分离就开始落泪。梁朝有位王子侯,是梁武帝的弟弟,他要去东边的州郡任职,临行前去向梁武帝告别,梁武帝说:“我已年迈,与你一别,无比感伤。”说完,不禁潸然泪下。王子侯也有悲伤之感,但是却挤不出眼泪,只得惭愧地离去。为此,他受到指责,船在停泊处飘荡了一百多天,最终还是不能离开。北方的风俗,就不屑于离别的凄切,在岔道口告别,高高兴兴地分手。当然,有人天生就很少流泪,即使悲痛得肝肠寸断,双眼依然闪亮有光而无泪;不应该为难和指责这样的人。
【原文】
凡亲属名称,皆须粉墨,不可滥也。无风教者,其父已孤,呼外祖父母与祖父母同,使人为其不喜闻也。虽质于面,皆当加外以别之;父母之世叔父,皆当加其次第以别之;父母之世叔母,皆当加其姓以别之;父母之群从世叔父母及从祖父母,皆当加其爵位若姓以别之。河北士人,皆呼外祖父母为家公家母,江南田里间亦言之。以家代外,非吾所识。
【译文】
凡是称呼亲属,都必须分辨清楚,不能随意乱用。缺乏教养的人,在祖父母去世以后,称呼外祖父、外祖母与称呼祖父、祖母相同,让人听了不舒坦。即使是在外祖父、外祖母的面前,也应该加个“外”字来同祖父母区别开来;称呼父母亲的伯父、叔父,都应加上他们的长幼顺序来区别;称呼父母亲的伯母、叔母,都应当加上她们的姓氏来区别;称呼父母亲的堂伯父、堂伯母、堂叔父、堂叔母以及堂祖父、堂祖母,都应该加上他们的爵位或者姓氏来区别。黄河以北的士人,都称外祖父、外祖母为家公、家母;江南乡间偶尔也这样称呼。以“家”字来代替“外”字,这其中的缘故我就不清楚了。
【原文】
凡宗亲世数,有从父,有从祖,有族祖。江南风俗,自兹已往,高秩者,通呼为尊;同昭穆者,虽百世犹称兄弟;若对他人称之,皆云族人。河北士人,虽三二十世,犹呼为从伯从叔。梁武帝尝问一中土人曰:“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答云:“骨肉易疏,不忍言族耳。”当时虽为敏对,于礼未通。
【译文】
同宗亲属的世系辈分,有从父,有从祖,有族祖。江南地区的风俗,也是由此引申而来的,对高官职的人,通称为尊;同一个祖宗辈分相同的人,就算是他们相隔百代也还是称兄弟;若是对外人称呼自己宗族的人,则都称族人。黄河以北的士人,虽然隔了二三十代,仍然称从伯、从叔。梁武帝曾经问一个中原人:“你是北方人,为什么不知道有族人的称呼呢?”得到的回答是:“同宗骨肉之间的关系容易疏远,因此我不忍心用‘族’这个称呼。”这在当时虽然算得上是一种机智的回答,但于礼仪上却讲不通。
【原文】
吾尝问周弘让曰:“父母中外姊妹,何以称之?”周曰:“亦呼为丈人。”自古未见丈人之称施于妇人也。吾亲表所行,若父属者,为某姓姑;母属者,为某姓姨。中外丈人之妇,猥俗呼为丈母,士大夫谓之王母、谢母云。而《陆机集》有《与长沙顾母书》,乃其从叔母也,今所不行。
【译文】
我曾经问周弘让:“儿女们对父母的中表姐妹该怎么称呼呢?”他说:“也称为丈人。”自古至今还未见过称呼妇人为丈人的。在我的从亲、表亲当中,若是父亲的中表姐妹,则称其为某姑姑;若是母亲的中表姐妹,则称其为某姨姨。中表长辈的妻子,俗称为丈母,但是士大夫则以王母、谢母等来称呼。《陆机集》中有《与长沙顾母书》,其中的顾母就是陆机的从叔母,这种称呼现在已不通行了。
【原文】
齐朝士子,皆呼祖仆射为祖公,全不嫌有所涉也,乃有对面以相戏者。
【译文】
齐朝的士大夫们,都称仆射祖珽为“祖公”,这样称呼与称自己的祖父混为一谈了,但他们却一点都不忌讳,甚至还当着祖珽的面这样称呼。
【原文】
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名终则讳之,字乃可以为孙氏。孔子弟子记事者,皆称仲尼;吕后微时,尝字高祖为季;至汉爰种,字其叔父曰丝;****与侯霸子语,字霸为君房;江南至今不讳字也。河北士人全不辨之,名亦呼为字,字固呼为字。尚书王元景兄弟,皆号名人,其父名云,字罗汉。一皆讳之,其余不足怪也。
【译文】
古时候,名用来表明本身,字用来表明德行,人死后,后人就要避讳他的名,但其字则可以作为子孙辈的氏来代代流传。孔子的弟子在记述孔子的言行时,都称孔子的字“仲尼”;吕后在微贱时,曾称呼汉高祖的字叫他“季”;到汉人爰种时,称他叔父的字叫“丝”;****和侯霸的儿子交谈时,称呼侯霸的字叫“君房”。江南地区至今对称字仍不避讳。而北方的士大夫却对名和字完全不加区别,名也叫作字,字自然还叫作字。尚书王元景兄弟俩,都被称为名人,其父名云,字罗汉,俩人对父亲的名和字都很避讳,其他的人不能分别名与字的差别,当然就不足为怪了。
【原文】
《礼·间传》云:“斩缞之哭,若往而不反;齐缞之哭,若往而反;大功之哭,三曲而偯;小功缌麻,哀容可也,此哀之发于声音也。”《孝经》云:“哭不偯。”皆论哭有轻重质文之声也。礼以哭有言者为号,然则哭亦有辞也。江南丧哭,时有哀诉之言耳;山东重丧,则唯呼苍天,期功以下,则唯呼痛深,便是号而不哭。
【译文】
《礼记·间传》上说:“穿斩缞的丧服居丧时,一声痛哭便至气竭,好像再也醒不来;穿齐缞的丧服居丧时,要哭得死去活来;穿大功丧服居丧时,要哭得一声三折,余音犹存;穿小功、缌麻丧服居丧时,只要表现出悲哀的表情就行了,这些就是悲痛通过声音所要体现的。”《孝经》说:“孝子痛失双亲,哭声不拖余音。”这些都是在论说哭泣的轻重、直婉的。在丧礼中,人们把边哭边哀诉称为号,这样一来,哀哭也就可以带有言辞了。江南地区的人们居丧哀哭时常常夹杂着哀诉的言辞;北方人在服重丧时,只知道呼天抢地地痛哭,而在服一年以下轻丧时,则只是叫呼悲痛深重,这便是号而不哭。
【原文】
江南凡遭重丧,若相知者,同在城邑,三日不吊则绝之;除丧,虽相遇则避之,怨其不己悯也。有故及道遥者,致书可也;无书亦如之。北俗则不尔。江南凡吊者,主人之外,不识者不执手;识轻服而不识主人,则不于会所而吊,他日修名诣其家。
【译文】
江南人凡遇到重大丧事,若是与他家相识的朋友并且又住在同一个城邑,在三天之内还不来吊唁的,丧家就会和他断交;在丧家脱掉丧服之后,即使与他在路上碰到,也会故意避开而不打招呼,这是因为丧家从心里埋怨他对自己缺少同情心。若是有其他特殊原因或是路途遥远而无法前来吊唁的,则可以写封信以表示慰问;若不写信,则丧家同样也会与他断交。但是北方的风俗就不是这样。江南地区凡来吊唁的人,除了丧主之外,不和不认识的人握手;若只认识丧家的远亲而不认识丧主,就不必到现场吊唁,过几天制一张名刺送到丧家表示慰问就行了。
【原文】
阴阳家云:“辰为水墓,又为土墓,故不得哭。”王充《论衡》云:“辰日不哭,哭则重丧。”今无教者,辰日有丧,不问轻重,举家清谧,不敢发声,以辞吊客。道书又曰:“晦歌朔哭,皆当有罪,天夺其算。”丧家朔望。哀感弥深,宁当惜寿,又不哭也?亦不谕。
【译文】
阴阳家说:“辰日是水墓,又是土墓,所以不能哭丧。”王充在《论衡》中说:“辰日不能哭丧,如果哭丧一定会再死人。”如今一些没有教养的人,辰日遇到丧事,不论轻重,全家都很寂静,不敢发出哭声,并且还谢绝前来吊唁的人。道家的书上说:“晦日唱歌,朔日哭泣,都是有罪的,上天会减损他的寿命。”丧家在朔日和望日,哀痛的感情特别深切,难道说为了珍惜自己的命,就应该不哭泣了吗?这真叫人想不通。
【原文】
偏傍之书,死有归杀。子孙逃窜,莫肯在家;画瓦书符,作诸厌胜;丧出之日,门前然火,户外列灰,祓送家鬼,章断注连。凡如此比,不近有情,乃儒雅之罪人,弹议所当加也。
【译文】
旁门左道的书里讲,人死后某一天灵魂要回家一次,这一天子孙们纷纷避在外面,谁也不肯留在家里;又说,用画瓦书符等方法,来做种种巫术法术镇邪制妖;还说,出丧那天,要在门前生火,屋外铺灰,以除灾去邪,送走家鬼,上章以求断绝死者所患疾病传染延续到家人。所有这类迷信恶俗的做法,都非常不近情理,是儒学雅道的罪人,应该加以批判。
【原文】
己孤,而履岁及长至之节,无父,拜母、祖父母、世叔父母、姑、兄、姊,则皆泣;无母,拜父、外祖父母、舅、姨、兄、姊,亦如之。此人情也。
【译文】
父亲或母亲过世后,在元旦和冬至的时候,若是父亲去世了,则要去拜见母亲、祖父母、伯叔父母、姑母、兄长、姐姐,且拜时都要痛哭;若是母亲去世了,则要去拜见父亲、外祖父母、舅父、姨母、兄长、姐姐,且一样要痛哭。这些均为人之常情!
【原文】
江左朝臣,子孙初释服,朝见二宫,皆当泣涕;二宫为之改容。颇有肤色充泽,无哀感者,梁武薄其为人,多被抑退。裴政出服,问讯武帝,贬瘦枯槁,涕泗滂沱,武帝目送之曰:“裴政之父裴之礼不死也。”
【译文】
江南的朝廷大臣过世后,其子孙服丧届满,刚脱下丧服的时候,若是去朝见天子和太子,则都要痛哭流涕;天子和太子也会为之动容。不过,也有人在朝拜时毫无悲痛之色,梁武帝就鄙薄他们的为人,这样的人往往遭到贬退降谪。裴政除去丧服后,按照僧侣的礼节朝见梁武帝,他面容消瘦憔悴,涕泪不止。梁武帝目送他离去,说道:“裴政之父裴之礼虽生犹生啊!”
【原文】
二亲既没,所居斋寝,子与妇弗忍入焉。北朝顿丘李构,母刘氏,夫人亡后,所住之堂,终身锁闭,弗忍开入也。夫人,宋广州刺史纂之孙女,故构犹染江南风教。其父奖,为扬州刺史,镇寿春,遇害。构尝与王松年、祖孝徴数人同集谈宴。孝徴善画,遇有纸笔,图写为人。顷之,因割鹿尾,戏截画人以示构,而无他意。构怆然动色,便起就马而去。举座惊骇,莫测其情。
【译文】
父母过世后,其生前斋戒时所住的房屋,子女都不忍心再进去。北朝时顿丘有个名叫李构的人,其母刘氏夫人过世后,她生前的屋子就紧锁了,李构一辈子都不忍再进去。李构的母亲是北宋广州刺史刘纂的孙女,因此他在礼仪上仍受南方风俗的影响。李构的父亲李奖,曾是扬州的刺史,在镇守寿春时被人杀害。一次李构和王松年、祖孝徴等人在一起聚宴,祖孝徴本人擅长绘画,他看到纸笔,就画了一幅人物图。过了一会儿,祖孝徵因为用刀割鹿尾,就突发奇想,将画的人像用刀斩断给李构看,他当时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但李构一看,当即十分伤心,并立刻起身骑马而去,在座的人都很吃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文】
祖君寻悟,方深反侧,当时罕有能感此者。吴郡陆襄,父闲被刑。襄终身布衣蔬饭,虽姜菜有切割,皆不忍食;居家惟以掐摘供厨。江宁姚子笃,母以烧死,终身不忍啖炙。豫章熊康,父以醉而为奴所杀,终身不复尝酒。然礼缘人情,恩由义断,亲以噎死,亦当不可绝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