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嫂就懵了,先是哭,老刘不理,哭得梨花带雨,声音变腔,楚楚可怜,老刘还是硬着脸。然后是劝:他爹呀,这玩笑是万万开不得的。虽说阳光随处可见,爱情随地灿烂,可咱不能捏着鼻子哄眼睛是不?挖不着人参,咱就好好过日子呗,也不能拿一萝卜哄自个儿啊?你一进门我就有晕,这白天黑夜地上班,哪能越上越滋润呢?晕头晕脑,就拿错了食物,本是该拿饺子的,不料拿了臭豆腐。你看看这兆头啊。哎呀妈呀,这心里头这个痛啊!你不看我的面子,还得看孩子的面儿是不?孩子才12岁啦,不能没爹是不?眼泪流了半箩筐,好话歹话说尽了,老刘还是硬着脸。
刘嫂就恍恍惚惚,觉着像在看电视,记得电视里常冒出这样的镜头。以前刘嫂总觉得那离自己远着呢,八竿子打不着,现在老刘竟然给她来了一现实版,扯到眼皮底下来了。毫无疑问,老刘是男一号,那女一号是谁?该是那小朝鲜吧?描着细眉,画着大眼圈的小朝鲜,反正朝鲜女人都那样,八九不离十,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自己算啥?女二号?是个配角。妈呀,生活你咋恁残酷呢?我一心扑进去,全心全意地挣着日子,维着家,竟落得一个女配角?
一想到自己落了个配角,刘嫂眼就鼓胀胀,胀得生疼,赶忙摸一把,生怕眼珠子给蹦出来。不小心触到了眼睛,拿下来一看,湿漉漉的。刘嫂想恨,看着老刘那稀稀疏疏的头发,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愣了愣,说你把羊毛绒裤子带去吧,按着你的型织的,不肥也不瘦。老刘就接了。又说你装些臭豆腐饺子过去吧,你好这口。老刘也接了,走到门口,忽地回头,说孩他娘,你别怪,我这是追求梦想呢,啥办法呢?
老刘一走,就下雪了,雪花仓仓皇皇地在风中飘散,无奈地跌在地上,有的飘向玻璃,不一会儿就消散成爬行的眼泪。刘嫂把眼珠子按回去,喉咙里就像憋着什么东西,想喊,想发泄,想表达,忍了忍,终于压下去了。能怎么办呢?你对他怎样,不能强求他对你怎样啊,生活不都这样么,就像那臭豆腐,你说它香,偏有人不信,捂着鼻子跑。好比那老刘画画,你画归画,不能强求别人喜欢不是,别人不喜欢,也不代表你画得不好是不?但是你还得画,画了,最终乐的是你自个儿。刘嫂心里一百个不赞同老天这安排,可是,还得接受,除了接受,能做啥呢?啥叫女人,女人不能忍,不能受,不能等,能叫女人?女人天生就是来接受的,不管日子怎么样,你都得接受,忠实地接受。找男人,养儿女,操持家务和生计,卖臭豆腐。
刘嫂就把衣服换成了红色,红色吉利,刘嫂想,现在确实要红色来冲冲晦气的。生意还是那么忙,刘嫂却总感觉太闲了,太闲了,私下接了不少打毛衣的活儿,以前只接围巾,现在毛衣毛裤也接了。不是为了赚钱,还是为个舒坦。手里忙了,心里的事儿好像就少了,手里一闲,乱七八糟地就往上涌。有时候晚上织着织着,便忽地想起了什么,恍恍惚惚地抓起电话,一愣,再坐回去,接着织,心中便越来越凉。唉,生活这个样子了,人更得硬实,得有韧劲儿。你不能软塌塌的,那样就被淘汰了,再怎么说,自己是不能被淘汰的,为了娜娜,也得撑起来,把日子撑起来。再说谁的日子不都有哭有笑吗?四季总是交换的,哪有时间总赖在一个季节里的?她给自己织了一条围巾,有各种颜色的线,五彩缤纷,绕在脖子里。去照了镜子,一照,惊了一下,我有什么好看吗?对,人是三分长相七分打扮,我就得这样,漂亮起来。于是天天戴着,但到底碍手碍脚,有一日炸臭豆腐时,竟给炉子上的火苗给逮住了,呼地一下,那火猛地腾起,都冲到脸上了,火辣辣地疼。幸好毛叔麻利,一盆洗地瓜水迎头泼下,才灭了火。
还是每个星期煮臭豆腐,煮了晒,晒成半干,捻碎了拌成饺子馅。然后擀面,擀得薄薄的,像张纸一样,能透人影儿。然后开始包,越包越多,上星期的没吃完,下星期的又码上了,冰箱里堆得满满当当的。娜娜天天吃,但还是吃不了,到最后,冰箱里再也装不下了。刘嫂就愣了,这是习惯,多年的生活形成的习惯,不是说变就能变的,再说就是变,也能慢慢地,哪能一下子就脱胎换骨?好像也没必要改,日子该怎么过,还是那样过,刮风下雨,那是老天爷的事,管不了。至于自己,只要简简单单地过下去就行了,简单是一种生活方式,能撑起一起悲伤和困难的武器。老刘走了,日子也并没有塌下去,只是在心中留了一个缺口,找不到补丁的缺口。这个缺口,她从来没有想过,以前没想到,现在不敢想。一想,心就沉,燕子去了再来,叶子枯了会再黄,可人呢?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晾出来,忙起来,让心啊,多见见太阳,免得发霉了。卖完臭豆腐打毛衣,把自己安排得紧一点,熬下去。刘嫂相信,日子都是熬出来的,就像梅雨季,人憋在屋里,憋得慌,熬着熬着,出门一看,天就晴了。
毛叔泼水救她的那天,为了谢他,刘嫂把冰箱里的臭豆腐饺子给毛叔送了一大包。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就看见毛叔抱着个大瓷碗,吃得稀里哗啦的,香气飘了半条街。毛叔用的是叉子,插一个,放进嘴里,砸巴砸巴就吞下去了,再插,那饺子被插得破了身,变了形。这时候,刘嫂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儿,仿佛那叉子,插的是她的心,那毛叔咬的,也是她的心。饺子被咬碎了,碎得一塌糊涂,刘嫂的心也碎得一塌糊涂。
五
这天早上,刘嫂的摊子还没开,有一个细眉大眼的瘦丫头等在了那里,一开口,就是三十串。那会儿刚好没人,瘦丫头抱着那一瓷盘子炸臭豆腐,愁眉苦脸,鼻子皱得变了形,表情痛苦得像在喝中药。刘嫂笑笑,问:头回吃吧?丫头说,嗯,都说好吃,来尝尝。刘嫂说,要不退回来二十串?丫头摇头,不了大姐,今天我一定要把它们吃下去。都说第一口是最难的,没事没事,接下来就好了,再说,实在吃不完我可以拿回家嘛!吃的东西,哪有退的道理?大姐啊,我看你好实诚,不像个生意人。刘嫂说,没啥,就是看着你那难受劲儿,心里过不去。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丫头说是的,我南方的。我喜欢北方,你们北方人做事大气。刘嫂又问,来几年了?一年多了大姐。我虽然是南方的,但却特别喜欢你们北方的吃食,热干面酸辣粉啥的……刘嫂说,这些菜都是家常的,蛮简单。丫头就愣了,说大姐,不怕你笑话,我嘴巴虽刁,手却笨,啥都不会做。上次跟着人吃臭豆腐饺子,我觉得特好吃,那人跟我说做法,我死活做不出来。瘦丫头一边吃得稀里哗啦,一边和刘嫂唠着嗑。
臭豆腐饺子?刘嫂的心蓦地一缩。是的,丫头不知死活地说,闻着香死人,吃着有臭味儿,再闻,还是香。臭中有香,香中有臭,我喜欢那味儿。可惜啊,跑了很多地方,都说没有。刘嫂就说,丫头你真是来对地方了,别的我不敢说,那臭豆腐饺子,可是我的拿手货啊!丫头就蹦起来了,真的?大姐你真会做啊?刘嫂说要不我教你。丫头一撇嘴儿,才不呢,那人跟我说了做法,还手把手地教我,太麻烦,我不学了。刘嫂就失望了,说咋能不学呢?你爱吃,他也爱吃,咋不学呢?日子就靠这个调味儿呢!丫头没理,说算了,太难了。哎,那个馋猫怕是会馋死呢!算了,就用这油炸臭豆腐给他解馋吧!说完包起了没吃完的臭豆腐。刘嫂的心一疼,喂,丫头,做个饺子能把你折腾死?丫头又没理。刘嫂问,你们实在想吃?丫头点头,想吃!刘嫂想了想说,那就买吧,我卖给你们。丫头两眼就放了光,跳起来说,真的?你真的卖?刘嫂点了点头,觉得鼻子有点酸。那丫头眼珠子转了转,可是不能卖太贵哦!刘嫂勉强地笑了笑,一块,一块钱一斤还不行吗?丫头就又跳了起来,那好那好,你给我来十斤。说完掏出钱包,择了半天,递过来一张旧票。刘嫂接了钱,说,成,那你等等吧!
刘嫂打开冰箱,冷气扑面而来,那些白色的饺子被冻得梆硬,拿在手里,硌手。她一捧接一捧地往塑料袋里捧,心里一阵阵地疼,日子啊,你咋恁欺负人呢?我都告饶成这样了?你咋恁还不放过我呢?刘嫂的眼眶热了,她真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这时她听到外面的丫头在嘀咕,这女的是不是傻子哦,这么便宜。咦,怎么现在还不出来,骗我的?刘嫂赶忙关了冰箱,封了袋口,把脸上的肉拍了拍,以便漾出微笑。走出去,笑着递给丫头,十斤,绝对有多没少。丫头掂了掂,大姐,谢了!看了下时间,咋呼了起来,妈呀我得走了。说完就往公交站跑,一面朝刘嫂挥了下手。刘嫂先是哭,后来就笑了,她看见她的饺子从油锅里捞出来,盛在桌子上,那人眯着眼,咬一口,说真香,一脸的惬意。饺子一个接一个,碎了,掉进食管里,温暖着他,他的身体,就热了。刘嫂感觉自己的身体也热了。一转身,学生大人们都陆陆续续地出来了,刘嫂放开喉咙,大喊臭豆腐,油炸臭豆腐呢!
擦黑的时候,刘嫂拖着沉重的腿,往家迈去,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了哪家的电视在播韩剧,声音贼大,贼悦耳。不对,怎么还有哼韩剧歌曲的声音?那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有一种味道儿,就丝丝缕缕地飘进了刘嫂的鼻子里,香香的,臭臭的,闻着就惬意。刘嫂的双腿刹那间就轻快了,一阵风似的飞像歌声飘起的地方,门虚掩着,她冲了进去。电视前的男人一脸憔悴地笑了笑,那啥,好久没吃油炸臭豆腐了,嘴里淡出鸟来。这不,熬不住了就回来瞧瞧,准备赖这里,不走了。
2009.3.20
苏大皮的情人节
苏大皮的老婆容貌并不漂亮,小眼塌鼻,大嘴卷耳,脸上还有雀斑。但皮肤委实不错,白皙而且光滑,看起来嫩嫩的感觉,白一分,靓三度,这让他老婆还是值得一看的。再加上个子高挑,胖瘦适宜,凹凸有致,一头披肩长发显得飘逸而洒脱,添了几分仙气,站远了看,绝对让人血脉喷张。有人形容苏大皮的老婆:后面看了想犯罪,侧面看了想亲嘴,正面看了想反胃。这话有些夸张,却有几分形象。这副身段,曾经是她自个儿引以为傲的,也是苏大皮曾经引以为傲的。
苏大皮现在想到这些,只能用“曾经”两个字,这两个字含着几分沧桑,几分凄凉。这让苏大皮的鼻子酸酸的,眼睛里有点潮。因为现在,苏大皮的老婆是人家的“奶”了,不是爷爷奶奶的奶,是很时髦的那种奶,具体是几奶苏大皮不大清楚。谈不上被包了,也算不上偷情,因为苏大皮本身是知道的,因此是介于两者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包她的是她的主任,姓秦,叫秦大寿,苏大皮常把这三个字打乱顺序念,叫“大秦寿”。这么一念,心里就觉得出气,觉得舒坦。
还在春头子上的一天晚上,苏大皮刚把饭菜端上桌子,老婆就回来了。她回来得总是这么准确而及时,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有时候苏大皮就怀疑,是不是老婆回来了,却躲在窗外瞧着自个儿。自家在一楼,有这么个便利。后来就把家里的窗帘啥的全部拉了下来,让外面瞧不见里面,但老婆回来得还是那么准,苏大皮不得不服了。
苏大皮一直有个愿望,就是好好地抱抱老婆,亲个嘴儿摸摸乳啥的,然后被老婆羞涩地斥为老不正经,心里舒坦。这个愿望在这个春天发了芽,这芽发在心里,一点点地顶出来,顶得苏大皮心要爆了,全身都发热。老婆进来的时候,苏大皮刚端完菜,有菜水滴在了手上,潮润润腻乎乎的。苏大皮来不及擦干,一把将老婆箍了个结实,太突然了,显得有些尴尬。这时候苏大皮的心情是复杂的,对老婆又爱又恨,因爱而恨,因恨而爱,拽不开说不清的感觉,这时候老婆要是有一点挣扎,他立马就把她按了,狠狠地干那么一次。但是老婆没有挣扎,一丝挣扎都没有,只是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说嘴臭,松开。干净利落,斩钉截铁,身子却软绵绵的,但那软绵绵的身子此刻在苏大皮看来,却比钢筋还硬,比冰还冷。
但苏大皮还是不甘心地箍着,臭嘴儿凑了上来:这么晚了,去哪了?老婆又皱了皱眉,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还用问?苏大皮怒了,我告诉你她娘的马国香,我不准你和他鬼混了。这怒是怒到了极点,但是说出来,撞进空气里,却显得软绵绵的,底气不足的样子。老婆笑了,是冷笑,笑得很欢。说你能不能小声点啊,一个大男人,也不怕左邻右舍的听到了笑话,没个害臊!你要是能挣大钱,养活我,我会去找别人?这话一出来,苏大皮就软了,身子软了,手也软了,胳膊软绵绵地垂了下来,说其实你挣钱,我挣钱,就够了,日子贫点,没啥大不了。这话说的不仅软,而且轻,轻得像烟苗子,雾丝子,还没飘出来,就没影儿了,因此连苏大皮自己也听不真切。
老婆没理,直接去吃饭了。老婆吃得津津有味儿,不一会儿就打了饱嗝,开始放碗。苏大皮说,你去洗澡吧,这里我收拾。这声音顺服悦耳,带着家庭主妇般的温柔,是习惯性的。老婆爱在家里洗澡,单位有澡堂子,但她还是喜欢在家里洗,每天都洗,寒冬腊月,也不落下。苏大皮家里条件一般,四十来平方的房子里空空荡荡,都出都显得寒酸,唯独洗澡间装饰得金碧辉煌、富丽堂皇,暖气灯、浴霸、排气扇,一应俱全。在这套不大的房子里,这个小小的洗澡间像是刘德华落进了民工堆,星星坠到了沙滩地,显得格外打眼。
家务活老婆是不大爱管的,既然苏大皮叫她去洗澡,也自然很领情。拿了换洗衣服,就一头扎了进去,门关得严严实实。苏大皮用水是节俭的,平日里洗个菜,那水龙头拧得就像是一个前列腺肥大的人在尿尿,时有时无,断断续续。老婆用水却大大咧咧,豪爽得像个款爷撒烟,一进去,水管子就稀里哗啦地响个不停。在苏大皮看来,那简直是放了个瀑布,瀑布的水珠子四处乱溅,砸着苏大皮的心尖子,有点疼。
苏大皮收拾了碗筷,洗了,还把厨房和餐厅的地拖了一遍,那瀑布才停。瀑布停了,苏大皮的心就那么疼了,开始慢慢地活泛,开始朝那洗澡间瞄,雾气缭绕中有一具性感撩人的裸体在摇荡。苏大皮觉得有点热,推开了一条缝,伸长脖子,把脑袋伸进去了。浓重的水雾和香气扑面而来,苏大皮有点窒息。更让他窒息的是老婆的裸体,清晰的裸体,水灵灵的,白嫩嫩的,不看那脸,仙女都没得比。苏大皮的喉结蠕动了几下,那个芽儿又发起来了,蓬蓬勃勃的。苏大皮贪婪地看着,从上到下,飞快地看。老婆说,你真无聊。就用浴巾遮住了身体。老婆讲话一向干净利落,直来直去,那嘴就像是挺小型炮座,坚实可靠,但爆发力十足。
老婆的话一发,苏大皮就不敢怠慢,急忙收了脑袋。因为老婆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去年冬,有次他也是这么偷看老婆的裸体,老婆让走,迟疑了一会儿,立马劈头迎脸地盖下了一盆水,水冒着热气,有点烫,立刻就把苏大皮浇得尖声怪叫,拔腿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