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山的那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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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山的那一头(12)

这天一大早,大壮就挑了一担蔬菜去卖。大壮的蔬菜是新鲜的,早上才洗过,看起来干干净净,水灵灵的,所以卖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被人抢购一空了。他正准备回家的时候,突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神情恍惚地往菜市场走去。那身影,那面容,早已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的心上,只一眼,他就认出那是莲花。

大壮急忙挑着空担子跟了过去。走到后街,人烟稀少,叫住了莲花。听到大壮熟悉的声音,莲花触电般一颤,回过头来看到真是大壮,感觉像做梦一般,当下泪如雨下。看到莲花哭得那么伤心,大壮心都碎了。

两人就这样深情地看着对方,好久不说话。

终于,大壮回过神来,问道:“好久不见,你,你过得好吗?”

莲花哽咽着说:“我过得好不好,与你有什么关系?”

大壮知道莲花在怪她,愧疚地说:“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不要再解释”。莲花说:“现在解释有什么意义吗?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听了这话,大壮心如刀绞,哽咽着说:“莲花,我是没办法啊,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我是度日如年地熬过来的啊!”

莲花恨声问道:“那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大壮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们都很难过。可是你妈来找过我,话说得那么狠,叫我不要缠着你,说你不可能跟着我……”

“什么?我妈找过你?”莲花吃惊地问。

大壮就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莲花,诚恳地说:“莲花,从来没有欺骗过你,我是真心爱你的。”

莲花叹了口气,凄惨而哀怨地说:“现在说什么什么都晚了。”

大壮也哭了,含情脉脉地说:“莲花,我从没有一时一刻、一分一秒忘了你,我过得好苦,想你想得好苦,我仍然爱着你,深深的爱着你。”

莲花流着泪说:“我不信。”

大壮急了,说:“骗你是小狗。”

莲花嗔说:“你本来就是小狗。”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同时愣住了,他们清楚地记得,这句话是他们初次约会时说的啊。

两人都沉默了,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了笑容。莲花思索良久,突然对大壮说:“如果你还爱我,就带我走吧。”

“带你走?”大壮听了这话,吓了一跳。

莲花盯着他,反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不,”大壮无奈地说:“我怕委屈了你。你真的愿意跟我走?”

莲花坚定地说:“愿意!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委屈都不怕!”

二人沉下心来,理智起来,相约制定了详细的私奔计划。直到傍晚时分,才依依惜别。

大壮回到家时,夕阳已经落山了。

梅子见他回来,急忙挺着肚子,微笑着迎了上来,接过他肩上的扁担放在一旁,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卖了多少钱啊?”

大壮不耐烦地把一叠皱巴巴的票子扔个梅子,“自个儿数吧,别烦我!”

梅子见大壮这样说话,委屈地问道:“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啊?”

大壮没有理他,自顾自地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梅子生在剥土豆,准备中午炖土豆吃。大壮说:“别剥了,去换套衣裳吧。”

梅子奇怪地问:“现在换衣裳做什么?”

大壮说:“进城。”

梅子说“进城去做什么?”

大壮说:“梅子,我们进城,把孩子打掉怎么样?”

梅子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子,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站稳,哭着问道:“好端端的,打掉孩子干吗?再说,都五个月了,怎么打嘛?”

他咬了咬牙,把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自从下定决心跟莲花一起后,他已经不顾一切了。他坚决地说:“梅子,我们现在还什么都没有,有了孩子,是个拖累。再过几年,我们再生孩子好不?”

梅子抹着泪水,按着肚子说:“可是,可是都这么大了,我不忍心啊……”

大壮回身替梅子擦干了眼泪,说:“没事的,以后我们多生几个就是了。”

梅子扑到大壮的怀里,哭了个够,大壮拍着梅子的肩膀,说:“别哭了,快去换衣裳吧,晚了,没班车了。”

梅子转身走进房内。大壮再也忍不住了,沉声痛哭了起来……

梅子和大壮去城里打完了胎,回来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像得了一场大病。医生嘱咐她要卧床休息,她经常睡着睡着,眼泪打湿了枕头。大壮问她感觉怎么样,想吃什么,她也不说话。大壮说:“这样下去不行,你身体受不了的,我去镇上给你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当头,大壮就走了,一去不复返了。后来,据开班车的张师傅说,当天下午,他和莲花坐到了县城车站里。

大壮请的医生没来,来的是村头的光棍李麻子。李麻子带来一串钥匙,说是大壮叫他打过来的。

梅子拿着那串钥匙,呆呆地凝望着远方,目光里凄凉而哀怨,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流个不停……

莲花和大壮私奔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小镇,引起了人们高度关注。尽管人们对杨秀英还存在一些畏惧心理,但广大的妇女群众显示出了良好的地下工作者的潜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范工作做得一丝不苟,生怕杨秀英作出什么反击事件来。因此,尽管事情令杨秀英悲愤交加,但外面的传言,她知之甚少。

人们一聚在一起,就会说起这件事情。

“早就说了,那是个小骚货,狐狸精,看看,现在果然勾引有夫之妇了吧!”

“唉!可怜人家梅子啊,肚子的孩子都五个月了,作孽啊!”

“听说在学校读书还勾引老师和同学呢!”

“哎,瞧那模样,人模人样的,做出来的事啊,猪狗不如!”

“丢人啊……”

这时候,无论舆论风向,还是整体形势,都对莲花不利,但一些男人还是大着胆子统一了战线,替莲花辩解:

“准是那个大壮甜言蜜语地骗了她,哎,猪油蒙了心啊!”。

“是啊,那大壮平时就是个二流子相,别说欺骗引诱,就连恐吓威胁这样的勾当,也干得出来。”

“就是嘛,莲花这么单纯可爱的女孩儿,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

男人们的话传到女人们耳朵里,妇女同志们迅速调转火力,将炮口对准了那些了男人。

“你们是猪脑袋啊?如果不是那骚货勾引他,大壮舍得打掉自己的骨肉吗?”

“一个大活人,自个儿要是不乐意,谁能带得走?难不成是大壮别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劫持走的?”

“你们一个个都向着那小婊子,是不是和她早有一腿?”

论口舌功夫,妇女同志们在长期的实战中掌握了丰富的技巧,自然技高一筹。男人们很快招架不住,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败下阵时,都忍不住遗憾地说:也不知道莲花怎么想的,怎么瞧上了那个二流子,而且还是个二茬黄瓜秋子。

此事发生不久,小镇上来了许多外地人,听说是来投资的,具体投资什么,人们并不知道。那些投资者来了之后,却并没有在小镇大街或者附近建厂经商什么的,而是跑到小镇上那些荒芜的山岭上,安营扎寨,天天挖着什么。

人们都很疑惑,这些鸟不拉屎的荒山,能挖出什么宝贝儿,直到山上开始一车接一车,往外地运送黑油油的煤块的时候,人们才知道,这里的荒山不简单,里面藏着煤呢。

人们发疯地往山上涌,有钱的开窑挖煤,没钱的做工赚钱。许多外地打工的人,都纷纷回乡,一些正在读书的孩子,也纷纷辍学,成群结队地涌向黑洞洞的煤窑。

看着人们大把大把地赚钱,大壮爸妈急得不行。自家要钱没钱,要劳力没劳力,怕是要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发家致富机会,永远穷下去了!大壮要是在家,就是在做个普通的煤炭工,那收入也不小,自家也有发起来的希望啊!

在大壮走后的日子里,梅子一直等待着他。她每天早出晚归,拼命地在地里干活,她说,大壮一定会出来的,我一定要把这家弄得富富足足的,等他回来了,我们的日子好过些。

儿子跟别的女人跑了,大壮父母对儿媳充满了歉疚,现在再见儿媳这样,就更是羞愧难当了。他们时常满脸泪水地对梅子说:“闺女呀,大壮对不起你,我们张家对不起你呀!”

梅子泪水长流,一面却安慰二老:“婆婆爹爹,你们千万别这么说。这事儿不怪你们,也不怪大壮哥,要怪,只能怪莲花那骚货,是他把大壮哥勾引走了的!”

大壮爹娘听了梅子这话,深深感动,气愤地骂大壮:“龟儿子呀,是什么让你鬼迷心窍了啊?这么好的媳妇儿你不要,你迟早会后悔的呀!”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大壮自那一别,杳无音讯。大壮爹娘家中就大壮一个子女,越来越想念儿子。大壮娘整体愁眉苦脸,时常捧着儿子的照片,长吁短叹,痛哭流泪。大壮爹也终日愁眉紧锁,心事重重,烟袋杆子从不离手,无论什么时候去看,家里总是烟雾缭绕。

梅子知道二老思念儿子,就安慰他们:“婆婆爹爹,你们不要着急,也许大壮哥明天就回来了呢!”梅子眼神里充满期待。

大壮爹娘却一脸绝望:“梅子呀,我看大壮一时半会儿恐怕是不会回来了,你趁着年轻,赶快再嫁了吧!

梅子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不,我一定要等着大壮哥回来!”

听了这话,大壮爹娘的心里却更加沉重了。

每天晚上,大壮父母都会时不时地朝梅子的房间瞅,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但是令他们失望的是,那里一直风平浪静。大壮爹就有点着急,叹道:“梅子这孩子啊,太实诚了!”

大壮娘就安慰老头子,“别急,她年轻着呢!憋得了一时,憋不了一世?时间长了,由不得她不想。”

半年多的一个深夜,大壮爹娘再去梅子房间偷看的时候,看到一个汉子做贼似的从窗子溜了进去。二老激动得流下了泪水,心中又欣喜又难过。欣喜的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梅子就再也没脸在这里待下去了,儿子就可以顺利回家了;难过的是,儿媳妇儿的清誉,怕是就这样被毁了啊!二人镇定下来,轻手轻脚,分工合作,大壮爹拿条扁担,守住门口,大壮娘悄悄溜走,挨家挨户通知抓贼。那些日子,因为村人挖煤发了财,小偷就多了起来,村民们都很警觉,一听这事儿,立马聚拢了。

人们举着火把,悄无声息地包围了张家小院。大壮爹收气提脚,猛地踹开了门,人们蜂拥而入。但是,人们并没有看到小偷。人们看到的是两个光溜溜的躯体,那个稍黑的躯体压在那个白嫩嫩的躯体上,正纠缠着,起伏着。看到人们突然闯入,她们惊慌地爬起来,遮挡着自己一丝不挂的躯体。

那下面的身子,正是梅子。而上面的,则是李麻子。

捉奸在床,自然饶不了男主角,不是暴打一顿,扭送派出所,就是敲些钱财,自行私了。但奇怪的是,大壮爹既没打李麻子,也没向他要钱,就那样白白地放走了他。

而梅子,则在第一天一早就离开了大壮家,除了嫁来时穿的几身衣服,连张家的火柴棍儿都没拿一根。从此以后,不知去向,音讯全无。

第二天,梅子她爹刘大胖子听说了这事儿,当即气得口吐鲜血,一病不起。梅子娘死得早,是他又当爹又当娘,好不容易把梅子抚养长大的。嫁给大壮,是看大壮一表人才,人也见过世面,勤快能干,想必不久就能发起来。本以为找了户好人家,能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儿,真是丢尽了脸面,以后怎么出去见人呀!刘大胖子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次气病,就再也没能起来,不久之后,一命呜呼。直到此时,人们仍然没见到梅子,大壮爹只好自己组织人,把那尸体草草下葬了。

梅子离开张家不久,大壮和莲花就回来了。有分析人士指出,梅子偷汉子事件,乃是大壮他爹一手筹划的阴谋,目的是逼梅子离开,让儿子带着莲花回家。你想啊,梅子不离开,莲花怎么能到他加,莲花不能到他家,大壮就不会回来啊。人们都说,大壮他爹和李麻子串通好了,让他自己来勾引梅子的。但是立刻就有人指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以李麻子的尊荣,几乎不可能完成这样的任务。这事儿就这样,成为了小镇上的一大不解之谜。

莲花和大壮私奔后,杨秀英虽然气愤,但是更思念女儿,此时见她回来,自然是高兴的。至于和大壮的事情,她虽一百个不同意,但是此时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也没办法。只是时常在心中惋惜、感叹,想莲花如此的花容月貌,却终究沦为了一个农村妇女,种地养猪,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一辈子,美貌和青春,就在这样沉闷单调的生活中一点点的消磨殆尽,唏嘘不已。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越想越不忍心,最后一毛不拔的她,竟然破天荒地拿出了几万块钱给大壮,要他办个煤窑,把自己弄富裕起来。并且警告大壮,以后若对莲花不好,不会放过他。

事实上,这根本不需要杨秀英提醒,大壮对莲花,是好到不能再好了。莲花就是他的心尖子、肺叶子,是他身上的一块肉,是他的一部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冻了。莲花虽然嫁在农村,但是大壮却从没有让他挨过农活儿,每天早上,总是早早起床,做完饭,吃了就上煤窑,把饭菜温在锅里,让莲花起来了就有饭吃。晚上回来,还帮着操持家务,洗完扫地之类的。知道莲花爱吃水果零食,大壮就专门买了一冰箱,里面满满地放着零食,琳琅满目,莲花要吃,随时可以吃到。

人心换人心,莲花出生商贩之家,从小生活富足,是有些小懒惰,但和大壮在一起后不久,她就彻底地把懒病改了。每天在家,把加收拾得亮亮堂堂,干干净净,大壮一回来,饭菜早已做好。和梅子对大壮比起来,莲花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一来,大壮反而懒了,每天早上,都舍不得娇滴滴的媳妇儿,像个孩子一样赖起了床。每次都要莲花好哄歹哄,才恋恋不舍地起来。

每天吃完饭上山干活儿,距离不过五六里,小两口却像生离死别一样,互相吻别,依依不舍。

有了心上人作陪,大壮有了盼头,做事情充满了激情和信心。他要让自己尽快地富起来,不让莲花受穷受苦。大壮的煤窑在半山腰上,煤层薄,只有几尺,事务极其繁杂。他须时时记清工人们的出煤数量,便于支付工钱,还要经常煤窑内部情况,顶棚坚不坚固等等,以免发生事故,每天累得腰酸背疼。但是为了莲花,他都觉得无所谓。他想,等有钱了要给她盖一栋漂亮的别墅,还要买辆车,给她买好多好多漂亮时髦的衣服,给她搜集天南地北的零食……

若在以前,这些想法只能是空想而已。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了这口煤窑,一切似乎都不那么难了。煤窑虽小,但出媒量却大,一个工人一天可以出一顿煤,他那二十多个工人,就有二十来吨。一吨煤最少五十块是要赚的,一天下来,上千元的收入是稳定的。这对于大壮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看着大壮他们那些煤窑老板,捡树叶子般捞钱,小镇上的那些官员们眼红了。小镇太小,事情太少,一个个终日无所事事,闷得慌,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那就是罚款。他们迅速组织人员,成立了“黑煤窑稽查小分队”,对那些小气的老板,坚决地采取措施。这个时候,他们显示出了非凡的经济头脑,对山上的煤窑处罚后,又在山下的小路上设卡,对拉煤的小三轮罚款,然后又在大路上设卡,对运煤的大卡车罚款,车罚完了,再找堆煤的地方,也进行罚款。

有人曾经骂过:就是他妈的犯了死罪,也是一枪子了事儿,哪有枪毙了再砍头,死了又剥皮的道理啊!

但更令人奇怪的是,稽查队像长了鹰眼一样,灵敏得令人惊讶,却始终对大壮的小煤窑置若罔闻。即使在因安全事故过多,全镇开展地毯式大搜索的时候,大壮的煤窑依旧安然无恙。甚至稽查队的人见了大壮的运煤车,会派两部小车立刻一前一后地跟着护送。不知道的还以为又是哪家煤窑的煤被没收了,哪知到了路口,那两辆车立刻放行,甚至还挥手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