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和猛然间感觉有点不大对劲:今天傍晚秘书向他汇报说办公室的人接到通知,地委邱书记要来,并要通知巫副县长。李清和想了想说,通知吧。可办公室的人说联系不上,他心想这样正好,邱书记若问就说联系不上。可到宾馆赖青林也在,并说巫保义正在往回赶。上桌时邱书记又把巫保义拉到他身边(那本来是自己的座位)。想到此,李清和自言自语道:“不会吧?”说着又压低声音说:“你放心,啊,有啥情况我会及时和你联系的。我挂机啦!”
挂断手机,李清和的心还在怦怦地跳。难道邱书记真是来宣布此事的?李清和想起了这几年和县长王树森的矛盾:本来,李清和是县长,王树森是组织书记,是他们联合起来到地委告状把前任书记张金贵赶走的。王树森刚接县长那阵儿,逢会必讲:“在李书记的领导下……”可是不到一年时间,他就翻了脸,甚至在私下还说自己:一个小县政府,门口站什么岗呀,可这政府门口站岗是前任张书记定的。他忽然想起自己当县长时也曾在私下说过:一个小县政府,门口站什么岗,这不拉大了政府和群众的距离吗?后来张书记调走后,自己本想撤掉门口的岗哨,可一想到这样群众就会无遮无拦地在政府院内乱跑,李清和就放弃了这念头,并且还在自己办公室的楼道口加了一道岗哨,这样就没有人去打扰自己了。
李清和想着,迈步走进餐厅,邱书记立即道:“清和呀,是不是工作掰不开呀?出去这么长时间,该罚三杯酒。”
“啊呀,邱书记,你看,基层工作就是这样,也不知都是什么事,反正整天忙得头昏脑涨,该罚,该罚。”
李书记语无伦次地说着,端起酒杯喝了起来,心里想,等会儿该向邱书记好好汇报汇报,对,再和赖青林拉拉关系。忽然,邱书记哈哈大笑起来:“清和呀,你可真是个实在人,我说罚你三个酒,你喝几个啦?”
“哎呀,哈哈。”李清和一看,自己已喝了六个空杯,手里端了一个还没有下肚,他本想将这一杯放下,但忽然想,既然端起来了,当着邱书记放下多不好意思,就调侃道:“邱书记,你看,我这服从领导惯了,你不说停,我就只管喝。”他心想,我再喝一杯凑够八个,这也是个吉利数字,但当他去端第八个时,邱书记笑着说:“别喝了,你别喝了。清和,你可真够实在的!”
李清和的手定格在邱书记的话语中,心想,完了,自己平生最讨厌“七”字,可此刻正好喝了七个酒,于是他下决心要喝够八个酒,就说:“邱书记,既然你罚我,我就喝够八个酒吧。”李清和的话说得有些干巴,这时坐他下首的组织部长忙夺过杯子说:“对,让李书记喝够八个,这个,我替李书记喝了。”说完不由分说就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随着组织部长的酒下肚,李清和书记却像吞下了一只苍蝇一样,心里觉得难受,直到宴席结束,这个不吉祥的“七”字,都横亘在他的喉咙里。
这时,宾馆的经理在服务小姐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拱着手说:“啊呀,邱书记,您能光临我们宾馆,我们真是不胜荣幸呀,我一定得给您敬个酒。”
李书记强忍着喉头的“七”字,介绍道:“这是我们宾馆的李经理,这是地委邱书记。”
谁都知道,宾馆的李经理和李书记是铁关系。当年张书记在时把县里的重要会议以及招待等都安排在帝都大厦,因为他和那里的女经理关系铁。而如今,帝都大厦的生意冷落了,原因是李县长当了书记,而李县长和宾馆的李月先经理那是铁关系,原先县里的老百姓曾编顺口溜道:“帝都大厦张金贵,宾馆招待李清和”。而现如今是:“宾馆红火,因为清和;帝都冷落,还是清和;为了清和,月先献出小老婆”。这是说李清和和李月先后娶的老婆关系暧昧。但传归传,谁也没有见过。
此刻李月先经理恭恭敬敬地给邱书记倒了三个酒,然后说:“邱书记,您是地区的大领导,能来咱这小县城,可得多包涵点,饭菜不好,您老得吃好,有什么意见您得给我留下来,我下次一定改正。”
邱书记轻轻抿了一口,说:“不错不错。”
李经理给邱书记倒了酒后,又给市里来的每位同志都倒了酒,给县里的领导也倒了酒,这才说:“李书记,有啥事您只管吩咐。”
李清和示意他到门口,自己也跟了过去,两人小声嘀咕了一会儿,才回转到餐厅里。
当赖青林风风火火给女婿巫保义打电话时,邱书记的车已经在路上了。他的秘书通知县委办说:邱书记在相邻的一个县调研,晚上赶到这里,并让通知副县长巫保义到场。然后又通知赖青林。赖青林又通知了巫保义。巫保义赶回县城时,邱书记刚到十几分钟。
宴席结束,邱书记住进了本县宾馆最豪华的一个三进套的房间——进门是小会议室,往里是小客厅,再往里是卧室。服务小姐正在卧室整理床铺。邱书记和赖青林、巫保义在小客厅谈话。其他人已经回去了,邱书记的秘书和司机也休息了。只有李清和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小会议室里吸烟,服务小姐给他倒了一杯茶。
邱书记进里间时吩咐:“大家都回吧,我和老战友说说话就休息,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
巫保义自然跟在岳父的身后。
李清和没有走,他的心正翻滚着。他不能走,他要单独和邱书记谈谈。于是他让服务小姐又打开了门,一个人坐在那里。
小客厅里弥漫着烟气,自然是三个人一起抽的缘故,服务小姐整理好卧室,又在卫生间放了水这才退出来道:“邱书记,我已放了水,您老待会儿洗一洗休息吧。”
“知道啦。”邱书记说着,示意小姐出去。
小姐出了小客厅,忽然见李书记一个人坐在那里,正要叫他,李清和忙示意不要说话,然后轻声说:“你先出去吧,我等会儿邱书记。”
小姐欲出门,李书记又示意小姐等一下。李书记走过去,轻声说:“你去问一下你们李经理,看我吩咐的事安排好了没有?”
小姐点头出去了,没过多大一会儿又悄悄过来说:“李经理说,按你的吩咐,什么都安排好了。”
李书记点点头说:“知道啦,你出去吧!”
小姐走后,李清和依然对着那杯茶抽着烟,小客厅的门原是虚掩着,现在已悄悄地关上了。
小客厅里面,老友见面无话不谈,从家长里短、战友情谊,渐渐地切近了主题。
“我这次到各县走走,”邱书记吐一口烟说,“就是想了解一下各县的班子情况,为下一步干部的调整作些调查研究。”
“各县的班子近期要动?”赖青林比巫保义流露出更大的兴趣,而此刻巫保义只是沉着头吸烟。
做了多年组织工作的邱作鹏抬眼看看巫保义,心里暗想:这小子好像对此无多大兴趣,但他认为,他内心正烧着一种渴望,但却不表露出来,这是一个人作风和能力的表示:不浮躁,不张狂,有大将之才的人都是这样。邱作鹏做梦也没想到,此刻的巫保义正由岳父替他思想着,他独立的人格只有对女人的渴求。正因为此,他表情坦然。
“是呀,也该调整了,要不然工作会被动的。”
邱书记依然观察着巫保义。
“咱保义会不会动?”赖青林有一点急切了。
“你不说,我也会考虑的。”邱作鹏暗暗想道,想不到赖青林这小子竟享了女婿的福了。
想着,他又说:“本来,保义刚提副县长没多长时间,但一来李清和和王树森闹矛盾,这是个好机会,再者,我一贯主张对有能力有工作经验的干部要破格使用,不要受框框的局限。”
“邱叔,你是说要让我当县长?”巫保义突然冒出一句话来,这令邱作鹏多少有点惊讶,“你说呢?”
“我怕我干不了。”
邱作鹏的心放回了原处。
赖青林却大不以为然道:“对着你邱叔叔,你客气什么?什么干不了?如今这干部呀,叫谁干都能干得了,只要放到那位置上,叫花子也能干得了,你没听人家说:‘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关键是不服不行。’再说,有你邱叔叔给你做主,有啥不行的?”
巫保义不再吭声了。邱书记说:“青林哪,人家保义那不叫跟我客气,那叫大将风度,谁像你一样?一竿子插到底,连弯都不打,啊?”说着笑了起来。
赖青林也附和着笑道:“我是说他在你面前……”
“在我面前也一样,这叫办事沉稳,不打无把握之仗,把退路留好。你呀,你呀!”邱作鹏说着轻轻摇摇头。赖青林忽然觉得女婿真是变得出息了,成了一个真正的县太爷了。
“保义呀,你能做到遇事沉稳,不浮躁,邱叔叔就放心啦,这是领导干部的一个起码的条件。我最看重的就是你这一点,要是放在别人头上,早就喜形于色、得意忘形了。我就索性给你交个底,你心中有个数,我相信你会很好地对待这事的。”
巫保义不住地点头。
“这次调整我准备把王树森调走,至于李清和我还没有考虑成熟,他们两个人原先一起到地委告张金贵,如今又互相攻击,影响很不好。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最后要由地委赵书记来定。”
邱书记说着,不时地看一眼巫保义,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可他什么也没有发现。而此刻巫保义心中想的却是:要是李清和调走了,宾馆的生意肯定要冷落下来,因为帝都大厦的小姐比这儿的漂亮多了。
邱书记送赖青林和巫保义出来的时候,发现了在沙发上打瞌睡的李清和,忙叫道:“哎呀,清和,你怎么还没回去?”
赖青林和巫保义也惊叫道:“李书记!”
“邱书记,您老是来我们县视察工作的,您不休息,我怎么能走呢?”李清和惺忪着眼说。
“哎呀呀,我说清和呀,你呀!你呀!来来来,进里面坐一会儿。”
抓过多年组织工作的邱作鹏,知道李清和此刻还不走肯定有事,就把他让进小客厅说:你先坐一下。然后把赖青林、巫保义翁婿俩送到门口。挥手再见时,巫保义忽然回头小声说:“邱叔,刚才咱说的话,他会不会偷听?”
邱作鹏一听表情有些吃惊,挥手道:“你们走吧,有啥我们明天再谈。”
当回首的一刹那,邱书记猛然想,这个巫保义自己会不会看走眼?这样倒得交代他一声别到处乱说,可回头看时他们已进了电梯。
“清和,有什么事咱们谈谈。”回到小客厅的邱书记平和地说。
“邱书记,说实话,我和树森闹别扭,我作为班长,也有很大的责任。”
李清和忽然作起检讨来,这令邱作鹏始料不及。
“如果组织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我会把这一切都处理好的。”
“怎么,听到什么啦?”邱作鹏有些吃惊。
“听说,近期各县的班子要调整?”
“哪有的事?你的工作地委还是肯定的嘛。”
邱作鹏站起来给李清和倒水,李清和忙接过水瓶。
“邱书记,我也给地委提个意见,地委也得作调查研究,这样各打五十大板,我心中不服。”
“清和,你说哪里话嘛。”
“我听说要我到地区农委?”
“谁说的?”
邱书记严肃地说:“现在这小道消息厉害,我这抓组织的书记都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你耳朵里啦,啊?”
“小道消息有时也是大道上传出来的。”
李清和说着,忽然想起半年前他们县的班子调整时,常委会结束后常务副县长马相杰说的笑话。马县长说他到理发店理发时和理发小姐聊了起来。小姐说,最近县里班子要调整?马县长说不知道。小姐说,你是常务县长怎么不知道呢?听说让谁到某某局当局长,谁到某某乡当书记,谁到某某委当主任。理发小姐背了一大串。马县长说:“你这是小道消息,不可能,再说我也是常委,别的不说,你说谁到财政局当局长,我抓财政的,他们至少得和我打声招呼。”理发小姐说:“你真的不知道?”马县长说真的不知道。一星期后,常委研究干部调整,情况和理发小姐说的分毫不差。马县长说:“看来这理发小姐也比我这副县长了解组织部的情况。”
李清和正想着,邱书记忽然说:“看来你这耳朵也够长了。”
邱作鹏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想起了刚才巫保义的提醒,是否他真的偷听了?李清和憨笑着说:“刚才,地区的一个亲戚刚给我打电话了。”
“噢!”邱作鹏小声说,“你这亲戚该不是组织部的密探吧?”
“邱书记,您就别拿我开涮了。”
看着李清和窘迫的样子,邱作鹏否定了他曾偷听的想法,而想起他在席间出去打了那么长时间的电话,回来后又莫名其妙地喝了那么多酒。想到此,邱作鹏坐下说道:“清和呀,有啥想法和我谈谈。”
“说心里话,我不想离开这里,如果能把王树森调走,我推荐巫保义同志做县长,组织上如果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决不会给您丢脸的。”
“还有呢?”邱书记在认真地听着。
“其实我和树森同志的矛盾,我认为属于个性问题,我们俩都要强。树森同志有时和我闹别扭,也是为了工作,组织上要考虑到这一点。俗话说‘一个槽上拴不住俩叫驴’,保义同志就不一样,他性格内向,工作踏实,如果我们两个搭帮,肯定能配合好。”
“看来人不到关键时候是冷静不下来的,你今天对树森同志的看法很客观。这样吧,这两天找机会和赵书记谈谈你的想法。”邱书记说着站了起来,在房间踱着步子。
“行,我明天就去找赵书记。”李清和说着也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己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