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霞头也不回地进了堂屋,再也没有出来。
李老铁看小霞不理他,就对巫全贵说:“全贵哥,你说摊上这样不争气的儿子,你有啥办法?小霞受了委屈,叫我这当爹的脸也没处放。”
李老铁说着抹一把鼻涕,弄得巫全贵也长吁短叹的。
“早知道这世道会变,咱就不该说这事,叫孩子们也跟着受罪。”巫全贵好像受了感染,鼻子也酸酸的。
“全贵哥,要不,叫小霞回去两天,叫他妈看看小宝,再回来也行。大麦天,小霞不回去看看,外人笑话。”趁巫全贵受到了感染,李老铁赶忙说道。
“我去给小霞说说,这孩子脾气倔,从小惯坏了。”
巫全贵说着,站起身来向堂屋走去,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些苍老了。
“小霞,你公爹既然来了,你就带上小宝回去一趟,让他奶奶看看,免得人家说咱没有家教。不想在那住,过两天再回来。”巫全贵走进堂屋的里间坐在小霞身边耐心地说。
“我不回去,她要是想小宝,叫她自己来。”
“那哪儿成啊。你公爹既然来了,也算是认错了,你就回去两天吧。”
“爹,你就别逼我了,我不会回去的,我一天也不想在他家里住。”
巫全贵说了半天,小霞就是不吐口。无奈巫全贵只得告诉李老铁:“这孩子脾气倔,我明天一定叫她回去一趟,要不我就叫她哥把她送回去。”
李老铁没办法,只得对小宝说:“小宝,想奶奶不想?”
“想!”
“那跟爷爷一块儿回去好不好?”
“我跟妈妈一块儿回去。”
李老铁没办法,一个人悻悻地走了。
巫全贵把他送到门口,一再说明天让她哥把小霞送回去。
李老铁走后,小宝跑到小霞身边:“妈妈,你为什么不和爷爷回家?爷爷都哭了。”
小霞抱住小宝哭了起来,吓得小宝忙说:“妈妈不哭,咱不回家,咱就住在外公家里,小宝也不回去。”
第二天早上,巫全贵千说万说,小霞才答应由六哥带上她和小宝回去一趟。他们骑自行车来到李庄,李老铁慌忙叫老伴:“铁蛋他娘,小霞回来了,她六哥也来了。”
老铁老伴赶紧从屋里跑出来:“她六哥,你咋来了?”说着,赶忙拉住小宝抱在怀里,“乖孙子,奶奶想死你了。”
李老铁赶忙把小六让到堂屋里。
小霞看婆婆拉住了孙子,谁也没理就跑到自己的屋里整理东西。
铁蛋和二蛋正在地里割麦,听说媳妇回来了,扔下家伙就跑了回来,进门看见小六就愣在那里。
铁蛋娘赶紧说:“铁蛋,这是你六哥,是来送小霞的。”
铁蛋赶忙叫了一声:“六哥。”但看看小六的年龄,至少比自己小十岁。小六也感到十分别扭,赶紧掏出烟让给他们吸。
李老铁没顾上接烟就把二蛋拉到一边说:“你嫂子回来,你跑回来干啥?干活儿去。”
“人家看看咋啦?”
“你惹的祸还小?要不是你,你嫂子也不会住在娘家不回来。”
“是我哥愿意的。”
二蛋还在犟嘴,老铁真想揍他一顿,但看看堂屋里坐的小六,就推着二蛋说:“快去割麦吧!这是小霞的六哥,小心他知道了揍你。”
二蛋无奈,只得向外走去。可走到小霞的门口,他停了一下,还是拐了进去:“嫂子,你可回来了,咋一住这么长时间?兄弟想死你了。”一进门二蛋就想抱住小霞亲上一口。小霞使劲把他推开。
二蛋看小霞一反常态,怪叫一声:“哟嗬,你想翻天了不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着就挽起袖子,准备把小霞按在床上。
小霞一看,二蛋要耍无赖,就大叫一声:
“六哥,你过来一下。”
小六闻听,赶忙站起身来,向厦屋走去。
二蛋一看势头不好,连忙夺路就跑。这时小六已走了过来,铁蛋也在后面跟着。看二蛋慌张的样子,铁蛋追了过去,嘴里叫着:“好你个二蛋,竟敢调戏你嫂子!”抓住二蛋就打。
铁蛋早就对二蛋霸占自己的媳妇不满,只是当初两人有言在先,再加上二蛋一向耍无赖,他只得忍着。前些天小霞的二哥结婚,小霞一走就是二十多天,去叫她她也不回来。今天刚一回来,二蛋就这个样子,铁蛋心里恼恨,也想在小霞的哥哥面前表现一下。谁知这样一来,小六反倒明白了小霞不回来的原因。
看到这些,小六回头问李老铁:“老铁叔,这是咋回事?”
李老铁早羞得无地自容。见小六这样问他,拿一根棍子追了出去,嘴里骂着:“你们这两个畜生,老子今天非毁了你们不可!”
老铁媳妇一见这阵势,赶忙劝住小六说:“她六哥,你别见笑,等一会儿吃了饭再走,我去劝劝他们。”说着也追了出去。
小霞从屋里出来说:“六哥,咱回去吧!这一家人都是畜生。”
小六把小宝抱坐在自行车前面,推上车子出了李家的大门。
等这一家子打了几个回合回到家里,小霞和小六以及小宝早没了踪影。
六
麦收过后,巫全贵率领众孩子把临街的大屋盖起来了。
由于大狗、小七不在家,三狗在城里拉脚儿说啥也不回来。盖房的人手不够,就只有请人帮忙。
现在可不比大集体的时候,队里记工分,一个工日大不了三四毛钱,谁家盖房,只要管顿饭就行了。现在可不一样了,地分给了各家各户,每家都有自己的事,你再请人家白帮忙不太合适。春天李水善家盖房的时候就是请人家白帮忙。请了人家,人家又不好意思不去,但自家的活儿总不能不管,所以有些人干一晌就推说有事不干了,那就得再去找人,已经请过的人又不好意思再去请,只有盖盖停停。本来十几天就可完工的活儿,一下子拖了一个多月。所以巫全贵想来想去,决定给请来帮忙盖房的人发工资,有手艺的泥瓦匠,每人每天一块二毛钱,下力的每人每天八毛钱。这样一算,一座大屋盖下来,也就不到二百元的工钱。
这样定下来之后,巫全贵就交代二狗给村里的几个工匠和大家说一下。大家听后,虽然嘴里说着“乡里乡亲的给啥工资哩”,但心里却是十分赞成:干十几天的活儿,管吃,管吸烟,最后还能落下十几元钱,划算。
开工那天,大家都自觉地到场,干起活儿来也十分卖力。
大队支书巫全林听说后,来到家里找巫全贵说:“三哥,你咋恁好出洋相哩?乡里乡亲的,你盖个房,大家来帮忙,你发啥工资哩你?”
“九弟呀!现在这地分了,各家有各家的事,这大家来干活儿,我发几个工资也是应该的嘛。”
“你有钱,你发工资,可以后别人盖房怎么办?都发工资?一辈子能盖几回房?这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咋要变一变这规矩哩你?”
巫全贵一听,觉得也有道理。自古村里盖房都是一句话,大家来帮忙,管顿饭吃,管个烟抽就行了,自己开个这头,以后可咋办?这村里目前像自己这样积攒了几千块钱的有谁?但又想想,要是不给个工资,这一座大屋恐怕到秋收也盖不起来,这一拖下来就没了日子,想来想去只得搪塞说:“九弟呀!我这也是没办法的法,我是怕不给个工钱留不住人,这要是一落下来可就没长短啦。”
“就你能!成天出鲜点儿!你这样做不怕全村人都戳你的脊梁骨?”巫全林说着,气愤地走了,巫全贵在后面喊着给他递烟他也不回头。
看到巫全林这样生气,巫全贵想不给大家发工资算了,可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不想落话把儿,决定还给大家发工资。
房子很快就盖好了。大家每人都得到十几块二十几块的工资,自然很满意。
这件事让二狗受到了启发,因为盖房的人员是二狗组织的。
二狗觉得把一些愿意干活儿的人组织起来,成立一个小建筑队给大家盖房也是一件好事。正好临村一户人家盖房,工期一直往后拖,眼看就要秋收了,连一半都没盖好,二狗听说后,就去联系了一下,对方一听,满口答应。二狗把原班人马拉了过去,没有一星期就把房盖了起来。
打这以后,二狗就成了一个工头,整天出去在三里五村给人盖房,后来他还因此发了财。
巫全贵盖了临街的大屋,就准备让小六和小霞一块儿去看看大狗。
大狗已经减了两年的刑,再有两年多就该回来了。大狗是家里的长子,巫全贵十分想他,几次都想去看他,可四狗就是不让。一来是怕父亲劳累,更重要的是怕父亲见了大哥伤心。每年去探视一次都是四狗和其他兄弟去的。
如今小六回来了,巫全贵就想让小六和小霞一块儿去看看大狗,顺便再带去一些东西。
这天巫全贵和小六正在商量给大狗带些什么东西,听说隔壁的栓柱从县城回来了。巫全贵本想去问问老三的情况,谁知栓柱一见巫全贵就吓得张口结舌,追问半天赵栓柱才结结巴巴地说:“三狗叫……公安局……抓走了。”
“什么?”
“三狗叫……公安局……抓走了。”
“为什么?”
“他偷看女人屁股。”
无论你怎么问,赵栓柱除了这一句话外,再答不出别的内容。
从栓柱家出来,巫全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半天才说:“小霞,把你五哥叫来。”
小霞赶忙跑出去寻找五狗。
五狗回来后巫全贵问:“收麦前我叫你去城里叫你三哥,他在干啥?”
“我不是给你说过了,他在给人家拉脚儿。”
“都拉啥?”
“拉砖呗!有时也拉别的东西。”
“你见咱村里别的人没有?”
“见了!他们几个一块儿在北街租了一间房,晚上住那儿。”
“你咋不让他回来哩?”
“他不愿意回来,我有啥法?又不能把他背回来。”
巫全贵急得团团转。一会儿,他又跑到隔壁问栓柱:“三狗是啥时候叫弄走的?”
“前天晚上。”
“你咋才回来说哩?”
栓柱憋了半天:“我怕,我也看了,没看见,他看见了。”
这下完了,真是乐极生悲呀,这老大还没有出来,老三又得进去,这可咋办?
回到家里,巫全贵脑子嗡嗡直叫。最后,他想无论如何得去城里一趟,看是咋回事儿。可小六说天已晚了,只有等明天了。
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都像霜打了似的,谁也不敢吭声。
小六又跑到隔壁问栓柱,还是没问出一点儿眉目。
吃罢晚饭一家人散去,巫全贵一个人坐在堂屋里抽烟。他忽然想起几年前哑巴女人第一次来时,妻子常妮曾提出来先给老三办事,兴许是妻子已意识到这孩子早晚要出事。听说老二要娶亲,他就赌气去城里拉脚儿。先前栓柱娶媳妇时他也曾在厕所里偷看过。哎!都怪自己松了口,要不然咋会有这事?巫全贵想来想去后悔不该让老三到城里去。想到这里他忽然喊在里间哄小宝睡觉的小霞:“霞儿,你出来一下。”
“爹,啥事呀?”小霞答应着从里间走出来。
“来,咱俩给你娘烧些纸,让你娘保佑你三哥平安。”
小霞看看父亲,迟疑了一下,还是到里间找出一些烧纸来,在堂屋的地上烧了起来。
巫全贵边烧边说:“狗他妈,几年前你说要先给老三办事,我不知道你是啥意思。你是早就看透这孩子了,怕他出事。都怪我没听你的话,让他进了城,果然出了事,你要是在天有灵,就保佑老三免除灾难吧!”
巫全贵说着,不由得想起过去的一幕幕往事,鼻子酸酸的。
小霞蹲在父亲身旁用一根小棍挑着烧纸说:“爹,你不用太伤心,你不是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吗?也许三哥命中少不了这一场灾。”
“哎!当初我要是不让他进城就好了。咱世世代代都在农村,你说进城拉啥脚儿呀?”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小霞说:“爹,我看你去找找九叔,他跟公社(尽管已经改成了乡政府,但人们仍然习惯叫做公社)的人熟。咱花点钱,让九叔去打听一下行不行?”
小霞这么一说,巫全贵好像看见了一线生机:“是呀,巫全林成天往公社跑,人熟。让他找人到城里打听一下,兴许能通融通融。”
想到这里,巫全贵起身就去找巫全林。当他把所知道的情况给巫全林说了以后,巫全林吸着烟皱着眉头,好长时间才说:“这孩子平时很老实的,从来不惹事,怎么会出这事?”
“谁知道哇?怎么就出事啦!”巫全贵附和着,“我就是想让你到公社找个熟人去县上打听一下,看看是咋回事?会不会蹲大牢?”
“哎!现在这人都是见钱才办事……”
“这个我懂,得多少?你只管说。”巫全林话没说完,巫全贵就接上了。
“三哥,我是说如今说事就得先请客,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至于咱兄弟,多年来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
“那是,那是。”巫全贵连连点头。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巫全林说:“明天我就到公社走一趟,让派出所的刘所长往县里打电话问一下,先看看是咋回事。”
“行!行!”巫全贵连忙答应,“明天早上,我让四狗先给你送来二百块钱。”
“不用,不用。”巫全林说。巫全贵起身告辞。
第二天早上起来,巫全贵亲自到巫全林家送去二百元钱,并嘱咐他无论如何去公社跑一趟,然后就在家里焦急地等着消息。
下午两点多钟,巫全林醉醺醺地来到巫全贵家。巫全贵赶忙问:“九弟,怎么样啊?”
“办好了。我中午请刘所长吃了一顿,饭后他就给县上打了电话。”
“怎么说了?”
“县上说,公安局根本不知道巫三狗这个人,这几天关进去的人根本没有叫三狗的。”
巫全贵一听,心想:坏了,该不会是三狗到城里以后叫了大名吧?自己怎么没给全林说一下,可三狗的大名叫啥?一时也想不起来。
巫全贵把巫全林让到堂屋坐下,然后急切地想着三狗的名字:大狗是保根,二狗是保福,四狗是保信,五狗是保治,小六是保钢,小七是保才,三狗是——几个孩子的名字都想起来了,就是想不起老三的,最后还是小霞提示,他才想起三狗的大号叫保义。
“对,三狗肯定在县城用了这个名字。”巫全贵把这名字告诉巫全林时,巫全林摆着手说:“刘所长说,这几天关进去的人就没有咱姓巫的。”
“这就怪了……”巫全贵自言自语。
“会不会是派出所弄走的?”小六忽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