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一年,老乌变得沉默寡言。除了偶尔去画家刘泽那里坐坐,或是帮李钟整理一下材料,写一写诉状,给《异乡人》写标题书法,之外,他差不多和这世界失去了联系。乔乔是他生命的全部。回首过去一年,终究还是有些事值得欣慰,比如乔乔的过敏没以前那么频繁,而且越来越聪明懂事,这便是老乌最堪欣慰的。癸未年春天,老乌许下心愿,希望乔乔的过敏症能好,希望他健健康康;然后呢,老乌想,得祝愿阿霞和阿湘过得幸福,不管怎么说,他曾经那样爱过她们,现在还爱。老乌许下第三个心愿,居然是国泰民安。许完这个国泰民安的愿后,老乌自己都有些感动了。打电话给朋友们拜年。子虚、刘泽都回家过年了,唐老师的网吧过年生意出奇的好,忙得抽不开身,李钟说忙了一年,他要好好睡三天三夜……在震耳的鞭炮声中,老乌蓦然惊觉,大家都很忙,都有自己的事业,只有自己是个闲人,才有时间在这里发这无用的感慨。
正月初三,李钟来给老乌拜年。老乌说:“不是说要睡三天三夜么?”李钟说:“天生劳碌命,睡不着哦,睡得浑身都痛。”老乌说:“你们多好,有事业可忙,就我闲人一个。”李钟问老乌:“新的一年有何打算?”老乌说:“新的一年,是不能像去年那样活的,但一时也没有想好干什么。进厂自是不可能,开这个小小家具店,怎么说也算自己的事业,且自由自在。”李钟说:“像子虚、刘泽一样,当自由艺术家如何?”老乌笑道:“李哥你别损我,我这人也许没别的优点,但我有自知之明。子虚写作能换钱,刘泽的画能拍卖,我的字,充其量只能算是写周正了,与书法的距离还差得远,再说了,现在的书法,是字以人贵的,谁会花钱去买一个打工仔的字?”李钟说:“说的也是。我也为你想过,弄这样个店,充其量也就混口饭吃,不可能像唐老师那样鸟枪换炮开网吧挣大钱。”老乌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我是想,今年不能像去年那样消沉了,可是苦于没有门路,倒是想过,把这二手家具店扩一扩,也卖些新家具,但又不太现实,一是没本钱,二来,咱瑶台这地方,新家具也卖不出去。”又问李钟:“李哥你去年做得怎样?”李钟说:“你也看到了,艰难创业,去年官司没少接,但都是小案子,打赢了也没有几块钱,赔偿少,佣金自然少。最可气的是那些托我打官司的打工仔,真的是可怜又可恨,有句话怎么说的,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找你打官司时一副可怜样,你说什么他都答应,我出钱给他们租房,提供一日三餐,到头来呢,赢了官司,拿到赔偿,脚底抹油,溜了。”老乌说:“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李钟说:“去年就出了三桩这样的事,真是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其实也不是怪他们,他们有他们的难处,断指断手了,赔偿的钱又不多,将来的生活,都指着这点赔偿,一下子要拿出十分之三给我,谁都会肉痛,可他们也不想想,若没我,他们这点钱要得回来吗?为打赢官司,我是脚都跑起泡,我付出多少,他们从不会替我想的。”老乌说:“那你今年打算怎么办?”李钟说:“按说呢,做我这份工作是有价值的,往小里说,能挣点钱。往大里说,也是在为打工人做好事。好多官司,若不是我们这样的水货律师来接,大牌律师,谁鸟他们?申请法律援助吧,僧多粥少。”老乌说:“那个周立太,好像做得很风光,东莞有个叫管君的,也做得风生水起。”李钟说:“周立太现在是大名人,我怎么能和他比?再说他是正儿八经的执业律师。”老乌说:“东莞的管君呢,他好像和你是一样的情况,现在名气也很大。”李钟说:“我和管君是哥们,他这人脑子灵得很,会造势,抓住一次机会就做大了。还记得有阵子报纸上吵得沸沸扬扬,说深圳有家工厂不招河南人。”老乌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李钟说:“管君是河南人,他当时就向媒体表示,他要向法院起诉,说代表多少多少河南人向那家工厂讨说法,索赔人民币一元,这事被媒体一阵猛炒,路子打开了,现在牛得要死。”老乌说:“看来宣传很重要。”李钟说:“我现在一是缺少宣传,二来也少个得力帮手。要不,你跟我一起干吧。”老乌说:“我?跟你一起干!那哪儿成?我又不懂法律。”李钟说:“做咱们这行,只要把一本《劳动法》读熟读透就成,再说了,你给我当助手,帮我做的就是整理卷宗,打理原告生活之类的事,我们兄弟俩合伙来做事业,打赢了官司,我们按比例分红。”老乌心有所动,说:“这事,我得想一想。”李钟趁热打铁,说:“还想什么,咱俩一起把这事业做大,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像周立太、管君一样出名,等我考到执业律师证,我们也开律师事务所,也接经济类官司。”老乌说:“出名不出名的,我倒不稀罕,想想这倒是件有意思的事,比开家具店有出息。只是,我带着乔乔呢。”李钟说:“乔乔不是上幼儿园么?每天早送晚接,又不耽误你做事。”老乌说:“你让我再想想。”李钟说:“那,你再想想,什么时候给我答复?你要不做,我得另外找人。我可是做好准备,新的一年,要铆足劲干的。”老乌说:“就这几天给你答复。”李钟说:“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婆婆妈妈,还舍不得这个旧家具店么?你甘心一辈子守着这店过日子,人活着就得折腾,树挪死,人挪活。”李钟这样一说,老乌一咬牙:“好,跟你干。”李钟说:“对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样果断,才是男子汉处事,记住,不是跟我干,是咱俩一起干。”老乌说:“只是我得先把这店转出去。”李钟说:“这还不好办,现在就写个转让启事贴在门口,分分钟就能转出去。”老乌就写了转让启事。突然有了重获新生之感,热血亦有些沸腾。
正月初三贴出本店转让,正月初五,就有两口子来看店。一听口音,居然是湖北老乡。男人说他们想接手这店,问老乌要多少钱。老乌便拿出这两日整理出的清单给他们看,说:“旧家具不怎么值钱,不过这些二手洗衣机、空调、热水器、电视机,还值点钱,卖出去利润也高。就这些货要是都卖出去,少说能卖三四万,我收来时,花了二万。”男人说:“那你为什么事不做了呢?”老乌实话实说,说有朋友办了律师事务所,请他去一起做事,这才转让的。男人把清单细看了,递给女人看,也看了货,说:“哪里值两万?”女人说:“老乡要去当律师,发大财,还在乎这几个小钱?便宜点,便宜点我们就接手。”老乌说:“你们想出多少钱?”女人说:“一万块,怎么样?一万块我们马上接手。”老乌说:“老乡你杀价也杀得太狠了。”女人说:“那你说要多少?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老乌说:“我哪里漫天要价?我这是如实报的。两万已经很便宜了。”男人说:“老乡嘛,你喊个价,我们总要还价的。一万五,行就行,不行算了。”老乌说:“一万八,要得发,不离八。”女人说:“一万八就算了,我们租个门面,自己去收家具。”说着拉了男人要走。老乌只想早点把店转出去,李钟说正月初八就有案子要上仲裁庭。就说:“一万六,一万六怎么样?”男人想答应,被那女人拉住,回头说了句:“一万五。”老乌说:“六六大顺嘛。”女人说:“那还五子登科哩。”老乌说:“真的服了你们,一万五就一万五。”那两口子转回来。老乌的意思,马上一手钱一手货,女人却说要找个好日子来接,“正月初八,怎样,要得发不离八。”老乌说:“要是你们不来,别人出了比你高的价,那我可就转给别人了。”女人说:“给你交点定金就是。”交了两百元订金,把老乌列的清单要走,说到时按这清单点货,这几天老乌不得再卖货出去。这事就算定下来了。老乌马上给李钟打电话,说店盘出去了,只盘了一万五。李钟说:“时间就是金钱,做大事的,还在乎这点损失?”老乌说:“你说得倒轻松,钱是那么好挣的?”
店子有人要盘,老乌就把店门关了,只等正月初八收钱,然后搬到李钟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