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著名写意花鸟画家张世简在我家的客厅里,挂有一幅中央文史馆馆员、著名写意花鸟画家张世简先生的《鳜荷图》,画面是两只肥硕的鳜鱼正在荷花盛开的向阳湖里欢快地游嬉。这是刚过古稀之年的张先生听说我业余从事向阳湖文化研究,热情从北京寄来的新作。为答谢老画家对年轻人的鼓励,不久我乘进京出差的闲暇,特地上门采访了他。
张世简画作这天正好是中秋节,晚饭后张先生接到我的电话已在家等候多时。他满头银发,身材高大魁梧,脸庞呈古铜色,显得十分健康。因为事先有过书信联系,不用我多作介绍,他就主动打开话匣畅谈起来:“欢迎你远道来访。回忆我在咸宁干校3年的历程,实在是思绪万千,香甜、苦辣历历在目,犹如昨天一样,印象太深刻了。可惜我不是作家,胸中墨水太少,不然真的能写厚厚的一本回忆录,题目可叫《向阳湖,梦魂常牵的地方》……”听罢张先生的话,我对他笑道:“看来您目前还没有时间写‘自传’,暂且请我代劳,整理一下您在向阳湖的片断,以留作他日之用吧!”
下面,按照一般“惯例”,先介绍张先生的艺术简历:他出生于有“画家之乡”美誉的浙江浦江县礼张村,叔父张振铎和堂兄张书旗均为我国近代著名花鸟画大师。还是年轻时在苏州美专、南京中央大学和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求学期间,他就得到潘天寿、黄宾虹、傅抱石、黄君璧、陈之佛诸名家指点。1979年,应聘到中央工艺美院任教以后,创作了百余幅花鸟画精品,被人民大会堂、中南海怀仁堂、毛主席纪念堂、中国美术馆、首都宾馆,以及国外许多大使馆收藏并陈列,有的还被选送到美、法、英等十多个国家展出。1991年,在中央电视台举办花鸟画技法专题讲座,同年获国际“宝鼎艺术大奖”。
张世简回忆往事张先生在今日美术星空中耀眼夺目,可在“文革”期间却有一段曲折的人生之旅。他当时是北京幻灯制片厂的一名“臭老九”,1969年随全厂100多号人集体来到向阳湖劳动改造。他们十七连开始没房子住,便在甘棠红旗山一带白手起家,艰苦创业。由于头一年生活困难,光吃咸菜,被人戏称为“咸菜连”,可大家平时干起活来却是没有节假日,也不论钟点,经常从早干到晚,口号是:“大雨大干,小雨小干,天晴拼命干”。张世简那时才40多岁,属于干重活的棒劳力,几乎成了“劳动常委”。有时去汀泗桥运粮,七八个人拉一辆大车,遇上大雨,便脱下雨衣盖上粮食,自己挨淋,仍然劲头十足。一次张世简运粮食因粮袋过重(200斤一袋)闪了腰,落下严重的后遗症。最让他感到吃力的是到湖里打猪草,每次得走两三里地,挑100多斤重的担子,总会感到越来越沉,一路上要休息好几次才能返回连队。好在干这种体力活比较单纯,没什么精神负担,特别是能观赏到荷塘的野趣,使他反倒感觉到自由自在好不逍遥。有一次,张世简去西凉湖打猪草,看到那里的一片片荷花丛,真是惊奇极了。肥大的荷花气势极为雄伟,他触景生情,即兴赋得两句诗:“荷叶如盆杵如椽,花大如斗藕如船”。画家由此得到极大的启示,不禁联想自己从前画荷,未免缩手缩脚。若干年后,有次在北京参加集体创作大画时,他自然忆起向阳湖的荷花,于是用脸盆装满墨汁,用大抹布取代画笔,在纸上涂抹出如盆荷叶似斗荷花,这种大胆的创意获得成功,使同行们惊叹不已。
作者和张世简从张先生的讲述中,我对“生活是创作的源泉”有了一种全新的感受。接着,老画家又谈道,他在干校3年,借调外出画画的时间占了三分之一,先是被县里抽调去仿作当时风行全国的油画《毛主席去安源》,不久被咸宁军分区借去创作突出林彪在汀泗桥之战中重要作用的宣传画。其实,北伐战争时期林彪还只是一个小排长,但为他歌功颂德是一项政治任务,谁都不敢丝毫马虎。经过一个月时间的奋战,几易其稿方获审查通过,所幸终因“九一三”事件爆发而“前功尽弃”。后来,省军区也调张世简等几个画家去完成政治任务,画的什么都已不记得,印象最深的是每天早餐的鸡蛋糕又香又甜,中晚餐有两荤两素,四菜一汤,比干校生活强多了。
我顺便问起张先生在咸宁几年和当地人可有交往,他立即答道:“我们初去开荒建房时,靠近鲁家湾,与鲁大爷一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的儿子叫荣华,孙子叫鲁雄……”时隔30年,老画家仍能脱口叫出农民邻居子弟的名字,令我惊讶和感动。不仅如此,张先生借调到行署所在地温泉画画期间,和地区文化工作室青年画家刘三多的交往较多,他时常到刘家小酌,并相互切磋画艺。1973年初春,张世简特地赠送刘三多两幅国画,以纪念这段难得的友谊。
我告诉张先生,刘三多现已成为鄂南知名的画家,并被聘为湖北省文史馆馆员。张先生很是高兴,嘱咐我回温泉后一定代为问好。此时,窗外月光如水,我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两代人依依惜别,相约“再见”。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意识到,难怪张先生有次来信说,见到我寄去的有关向阳湖的文章,贪婪地一口气读完,连家人几次催他吃饭也舍不得放下报纸。几篇拙文竟产生如此效应,本人已知足矣!我今天请张先生回忆的干校旧事,想必也会引起其他“五七战士”的兴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