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老书法家谢冰岩北京朝内大街203号是文化部的一个宿舍区,居民中大多数曾下放咸宁向阳湖,其中知名度最高的文化人当推全国文联主席周巍峙,而年龄最长者,无疑是88岁的著名书法家谢冰岩。
谢冰岩题词谢老是我国书法界德高望重的前辈,1930年入党并投身革命,1949年后担任新华社秘书长、中国书法家协会一、二届常务理事、《中国书法》主编等职。他的书法刚柔相济、形神兼备,尤以善写榜书见称,代表作有陈列于毛主席纪念堂的“正气长在,哲理永新”。他还先后三次代表中国书协赴日本访问,樱花之国的前首相也收藏有他的墨宝。我今天要向读者介绍的是,前不久,谢老在京寓所对我生动地谈起了向阳湖,并热情馈赠了一幅新作“彼时多苦,今日咸宁”。
耄耋老人的题词对比强烈,一语双关。短短的8个字半含酸楚,半是宽慰。我从他的回忆中得知,1969年9月,文化部大队人马开赴咸宁,前面还有小部分叫“先头部队”。谢老那时任群众文化局副局长,因30年代曾蹲过国民党7年监狱,“文革”初被打成“特务”,受到严重冲击。刚到咸宁干校,他被安排在向阳湖边看水田。由于鄂南的天气特冷,不善饮的人都喝酒,怕辣的都想吃辣椒,好容易才熬过寒冬,谢老改换工种,挑起放鸭、放牛的“重任”。“九一三”事件后,政策稍许宽松,他又调到集体食堂当伙夫,并负责为工地送饭。有次天雨路滑,过桥时不慎连人带饭桶都掉进水里,不仅浑身是泥水,还闪了腰,弄得十分狼狈。更有甚者,平时劳动,好心的同志都会照顾老年人,而到了星期天,革命群众休息,少数“黑帮”和“中间派”却不能。这样彼此体力都弱,就得不到照顾了,劳累一天,晚上还要写检讨,应付斗争会,因此周末被谢老等人视作“黑色的星期天”。
谢冰岩忆旧尽管如此,人性泯灭的人毕竟是少数,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人还是大有人在。谢老举例说,文化部有位老厨师,他打菜时看见挨整多的人就尽量多给点鱼肉,而对那些厉害的造反派,便有意给些鱼尾。谢老每逢吃鱼都会受到优惠,深知这是老厨师鲜明爱憎的表现,心中暗自发笑。咸宁的老乡们呢?更是不懂趋炎附势,没有按极“左”派的意图把文化人当作“劳改分子”,反而经常联络,尽量在生活上给予照顾,不少农民和住过自己家里的文化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如周巍峙同志回京担任文化部重要领导职务后,还两次重返向阳湖看望昔日的“老房东”。
忆苦思甜,谢老不禁百感交集,天生幽默的他笑道:“1974年底,我和郭小川等人最后一批离开咸宁,在向阳湖呆了六个年头,‘六年抗战’啦!现在大家都说文化大革命一千个不是,一万个不好,我也同意;但反面的东西如果从正面去看,也可以化消极为积极。其一,我原来身体很差,经过锻炼强多了,而且在干校真正体会到了农民的疾苦;其二,从前高高在上,对下面不了解。到干校大家平等了,才有人同你说心里话,了解到真实情况。‘文革’中我们的领导干部被整了,对人对事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包括邓小平同志,因为他亲身经历了许多不合理的遭遇,体察了真正的下情,才能站得高,作出改革开放的英明决策。所以我老是想,‘文革’损失大,代价重,但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要从中吸取教训,中国如果没有发生‘文革’,取得了经验,将坏事变成了好事,也可能会步苏联的后尘……”
作者和谢冰岩饱经沧桑的老书法家一席话振聋发聩,寓深刻于轻松之中,给人以宝贵的启示。采访结束前,我顺便问起谢老的近况,他说自己是“一少三多”,近年患了“青光眼”,读书少了,但每天仍然接电话多,收到来信多,上门求字的多。由于和咸宁这段特殊的感情,他又挥毫为我抄录了一段《离骚》里的话,并补充道:“你们咸宁开发向阳湖文化资源的工作,至少有警醒后人的积极意义。现在我们的孙辈日子过得太甜蜜了,但如果他们不了解过去,我真担心这些‘小皇帝’将来怎么办?”
不错,虽说“今日咸宁”,仍应居安思危。谢老的忧虑并不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