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话说向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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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我为什么要写《炼人学校》?”

——访著名女翻译家杨静远任何一个时代发生重大历史事件,总是会有“书记员”笔录下来传世的,或史官或作家,或简略或详尽。许多读者知道,当“文革”的烟云散去,反映知青题材的作品不胜枚举,在文坛掀起过阵阵热浪。与之相反,写干校内容的专著却屈指可数,影响较大的只有《干校六记》、《洗礼》、《云梦断忆》、《牛棚日记》和《向阳日记》。然而,还有一部纪实文学鲜为人知,书名叫《炼人学校——五七干校一千日》,它的作者就是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译协二届理事、著名女翻译家杨静远。

现已76岁的杨先生早年毕业于武汉大学外文系,不久赴美国密歇根大学专攻英国文学,获硕士学位;解放初期供职中央出版署编译局,后调人民出版社任编辑,“文革”期间,她下放咸宁干校长达3年。根据我了解的情况,当时十三连(人民出版社)有将近200名“五七”战士,而回京后写出十几万字长篇纪实再现这段生活经历的,仅杨静远一人。她自然成了我计划拜访的重点对象。

为干校“存史”的杨静远这天下午,我如愿来到杨先生家。由于事先多次通过信,我们一见如故。杨先生满面笑容,谦虚地等待提问。我抓紧时间,开口便直奔主题:“您是怎么想起写《炼人学校》的?”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先作“铺垫”,简要讲述了自己的干校经历:十三连属向阳湖干校的工业连队,她先是在汀泗凤凰山参加打石头、烧石灰等劳动,几个月后又奔赴双溪上屋周村挖煤,当了一名“女矿工”……杨先生现在回过头看,这种人生体验确实不可多得。她认为,干校不光是个人的经历,也是千万中国知识分子共同的一段遭遇,特别是“文革”史的一个组成部分,理应忠实地记录下来,作为史料传之后人,否则时间一长,大家就会渐渐淡忘。至于将来年轻的一代就更不会知道“战天斗地”、“脱胎换骨”是怎么回事了!

我告诉杨先生,认真通读她寄给我的《炼人学校》后,颇有“相见恨晚”之慨。全书七个章节,真实地记录了作者在干校3年多的生活点滴,不仅看不到怨恨的字眼,反倒不乏轻松的调侃,但从中亦能读出一个知识女性的视角独特的思考。杨先生在“后记”中形象地称,在咸宁度过的时光是“值得重温但不必追寻的旧梦”,可谓恰如其分;她还提出“对干校应从理论上加以探讨和评价”,也是一语中的——我的这番称赞发自内心,毫无“虚美”之嫌。杨先生大概确信这一点,免了谦辞,继续阐述道:“为什么离开了干校好多年,我还要写这本书?因为在咸宁时间比较长,印象特别深。过去在机关整天坐班,只是看稿子,生活十分刻板、平淡。而干校这段经历特别丰富,思想感情尤为复杂,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以至现在还经常梦回干校。打个比喻,我在向阳湖、汀泗、双溪的日子,就像一枚橄榄,嚼时苦涩,却回味无穷。由于老是牵肠挂肚,写出来便是一种解脱。”

杨先生平缓地介绍至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乘空插话,请她谈谈《炼人学校》的成书和出版经过。杨先生回答说,她于1989年开始写这本书时,已离休两年,且患有白内障,写字比较困难,使用粗笔写的字很大,有的稿纸一页只有七八行。她边回忆边落笔,每完成一个章节,便请老伴严国柱代为抄写。10多万字的书将近写了两年才大功告成,但这时“伤痕文学潮”已经消退,她联系的出版社考虑销售量,都没有答应印刷。后来,三联书店的总经理沈昌文向她建议,试试在台湾出版,稿子又经香港三联书店总经理董秀玉之手转给著名女作家苏雪林。苏先生是杨静远母亲袁昌英的老朋友,在台湾文坛影响甚大。《炼人学校》很快由海风出版社印行了1000册,署名苑青。不久,此书在人民出版社同事手里逐渐流传开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人民日报》记者李辉得知后,主动上门要去书稿,准备收入他主编的“历史备忘书系”中,交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咸宁干校一千天》书影《炼人学校》书影我为《炼人学校》将赢得更多的读者,向杨先生表示祝贺!同时感慨道:“如果下放咸宁的五七战士都像您这样动手写书的话,我们咸宁研究向阳湖文化的工作自会取得更快的进展!”杨先生笑道:“真没想到你们做这么大的题目,我只是歪打正着,也算是为开发干校文化做了一点小小的贡献吧!”

也许是因为“从事同一种工作,为着同一个目标”的缘故,我和杨先生的交谈十分融洽。她又鼓励我说:“我看了你编写的向阳湖文化书系,内容、排印、装帧设计均极佳,令人爱不释手。这是众多干校人大力支持的结果,也是你几年来心血和劳动的结晶。”说着,热情的老人还为我提供了几张干校的老照片,以及她在干校“偶尔为之”的绘画、剪纸,使我不得不服叹她的多才多艺。不过,杨先生的主业还是外国文学研究和翻译,“文革”前,她曾与人合译《马克思传》、《马克思恩格斯传》等在我国产生过广泛影响的作品。1979年后,她调入中国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负责编辑出版了“外国文学研究资料丛书”英美文学部分(计10余种),个人主要译作有《勃朗特姐妹研究》、《夏洛蒂·勃朗特书信》等。对我来说,最耐读的除了学生时代就痴迷过的《马克思传》,便是现在所钟爱的《炼人学校》。

由于对《炼人学校》读得认真仔细,我不揣冒昧,顺便指出书中的一处笔误。杨先生在第三章“煤”中提到《在艰苦战斗中锤炼红心——记文化部咸宁“五七”干校学员办小煤窑的事迹》一文发表于“全国第一大报”,恐记忆不准。据我查阅当年的报纸,《人民日报》曾开展过“如何办好‘五七’干校”的讨论,但是并未刊载这篇署名“文化部五七干校军宣队”的文章,原文实际“荣登”《湖北日报》1971年5月5日第三版。因此,希望杨先生适时予以更正。老人从善如流,欣然采纳意见。我的这次专访便愉快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