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话说向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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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向阳湖畔,丛桂飘香”

——访著名学者王利器“两千万富翁”——这是近年来海内外传媒对一代鸿儒王利器先生的雅称。到目前为止,王老历年整理校勘出版的中国文献古籍总字数已逾2000万,其中包括《风俗通义校注》、《吕氏春秋比义》、《文心雕龙校注》、《盐铁论校注》、《颜氏家训集解》、《历代笑话集》、《越缦堂读书简端记》、《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史记注释》等20余种专著。名至实归,步入耄耋之年后,他担任了五千年中华文化经典《传世藏书》的主编,执“集库”总集之牛耳。

王利器在沉思这位86岁高龄的著名学者,还是烹饪界公认的美食家和令人垂涎的藏书“大户”。早在1966年,他的藏书就多达3万册,而且大部分为线装宋元明刊本和清代精刻本。不幸在十年浩劫中,屡遭个别的达官显贵巧取豪夺。劫后余生,仅退还三分之一。王老至今所藏《高青邱诗集》等善本书里仍赫然盖有“江青藏书之印”和康生“天下为公”的图章(实可谓绝妙的讽刺)。

看来,王老人如其名,堪称一柄为国人所珍的“利器”。初夏的一天,当他躺在北京宣武医院的病床上,向我谈起昔日干校的人和事时,依然还是那样动情。

“我随人民文学出版社下放向阳湖好几年,最难忘的是咸宁的老乡。说实在的,当地群众给了文化人许多照顾,我们却没有回报什么。应该说,对老乡是欠了账的,现在想起来仍然十分惭愧。”

王老操着一口四川江津乡音,发自内心地反复强调着。他举例说,朴实的鄂南老百姓在特殊的年代,并没有把一下子蜂拥而至的陌生人当做什么负担,更没有视作对立面的“劳改”对象。初到向阳湖,干校人没有房子住,老乡就一户户腾;干校人不会干农活,老乡便手把手教。就连有的老乡子女结婚,也会提前通知干校人,当“上宾”请吃喜酒。要知道,这种礼遇给“五七”战士们曾带来多大的精神慰藉!

聆听这饱含深情的回忆,我脑海里自然闪过老诗翁臧克家先生的一首“干校诗”:“忆昔初进村,欢迎动街坊。喧宾竟夺主,让我住上房。一见推心腹,语少情汪洋。劳动是我师,亲手教插秧。寒夜归来晚,烫脚留热汤。手捧一盆火,暖身暖心肠。主妇手中线,为我缀衣裳。佳节选瓜果,身如在故乡……”(《忆向阳·有怀贫农社员同志》)二老对咸宁人民的由衷赞美、感激之情真乃不谋而合。于是,我插话说:“王老,向阳湖一带的群众也非常想念你们,经常提起你们。”老先生脸上露出快意,接着笑道:“我1973年从干校回来,至今还保留着在咸宁挑行李用的小竹扁担哩!总之,你们那里的一草一木给我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我在咸宁作过一副对联:‘汀泗桥头英雄不死,向阳湖畔丛桂飘香’。为什么写这上联?因为我的表兄是黄埔军校五期的学员,就是参加北伐在汀泗桥之战中牺牲的。下联呢?有两层含义,其一,我们在向阳湖住王六嘴,那里桂花树大,品种也多;其二,桂历来为文学家们所津津乐道,‘丛桂’喻指咸宁干校的文化人多。因此,建议你们地区要注意把那里的古桂花树保护好,这既是老乡的经济作物,又是很有观赏价值的风景。”

王利器题词王老谈得舒畅,毫无倦意,眼看医嘱规定的探视时间不多,谦谦儒雅的老先生便热情为我写下一段赠言:“为学如登山,然即身临绝顶,把山踩在脚下,夫然后知山外有山也。”并解释道:“做学问永远不要自满,愿我们共勉。”最后,他又转入正题,补充讲述了一段小“插曲”。干校中期,一批“老弱病残”从向阳湖转到了丹江。王老被安排和大翻译家金人住在一起,据说是出于特殊的考虑,因为二人以前不太熟悉,隔行如隔山,没有“共同语言”,便于军宣队管理。那时,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正在文艺界大受批判,译者心情十分压抑,心力交瘁,因病危住进均县人民医院。由于小地方条件差,医疗水平低,刚过花甲之年的金人很快便告别人世,连死因都没弄清楚。这株文学译苑名重一时的丹桂终于没有等到重放芬芳的一天。

令王老等大多数幸存者感到欣慰的是,乌云终散尽,喜见艳阳天。如今闻名全国的“桂花之乡”咸宁每逢金秋季节,总是清香四溢,浸濡着“向阳湖文化”的芳泽,自会传之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