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真的假的谁玩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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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烟鬼戒烟(7)

老煎饼来到市里,在通江市场把东头儿租了一个封闭间,支上鏊子,煎饼摊立时红火起来。如今城里人精米细面吃得腻了,戴着眼镜划拉粗粮改善生活,老煎饼这煎饼一开张,当天就站上了排。他那手艺又绝,一勺糊儿舀在右手,左手油抹子往鏊子上一蹭,糊子紧接着倒上,左手放下油抹子,煎饼耙早拿在手,“吱啦”旋了一圈,没见过那么匀的,恰好摊满鏊子;右手把糊勺子放回原处,刮板后面跟上,三下五除二,煎饼黄了。揭起,又抹第二张……左右开弓,看得顾客目瞪口呆,简直是一种艺术享受!头一天结算,老煎饼纯赚30元,一个月下来,好家伙,纯赚1500元!就是这样,顾客还得站排,老煎饼恨农贸市场:早7点,晚6点,大门一锁必须全撤,若是让再加几小时的班,他得多赚多少钱!

老煎饼回去冲老伴把胸脯子腆得老高:“怪不得造出俩大学生,你看他们的老子是哪个?几十年前我就瞅准了煎饼这行当日后必有大福,怎么样?娃儿们上学钱不愁了吧?”老伴也顺着他说:“当然行。要不,中国多少男人,我咋就单选中了个你?”“真是好老婆,照你这样的,我如果能娶上十个八个,脱贫就不愁了。别打,别打,你得帮我一把。”

老煎饼说出自己的战略方针:反正已出钱雇了一个管称秤、收钱的,既然不愁卖,干脆,家里老婆再支上盘鏊子,成品送他那去,不是多赚一份钱嘛。

老煎饼为儿子的学费,绞尽脑汁谋划经营之道。他规定所雇的服务员小芸,见人先微笑,付货秤要高,收费抹零头……老煎饼的买卖一天旺似一天,短短三个月,净赚6000多。美得他半斤烧酒下肚,对老伴说:“要是不怕违法,再生个儿子,我也不愁养活!”

老话说,人欢没好事,狗欢抢屎吃。老煎饼刚把得意话说完,有情况啦。

这一天煎饼行情不佳,眼瞅要下班了,他自己摊的还剩几斤,老伴送来的,一张没动!老煎饼细算,不对呀,不年不节,小城人怎么吃腻了煎饼!自己的手艺没问题呀。他赶紧命令老伴:“产品积压,我暂时放你几天假,但保留你的老婆职位。”

一连三天,老煎饼的煎饼越剩越多,那服务员小芸让他训得泪珠儿在眼圈里打转:“叔,您若是不要我了,就撵走,别这么虐待我,我还能跑大街上替你拽顾客去?”

是呀。老煎饼说:“闺女,我也是让钱憋红了眼,你别往心里去。你看着摊儿,我去访访,一定有人给咱爷们儿使了绊子。”

老煎饼出得小封闭间,远远地瞧着有人提着煎饼,不由大吃一惊。走到市场把西头,他一家伙明白了,他有了竞争对手!西头也是这么一个小封闭间,支着一盘煎饼鏊子,鏊子前端坐一位也就20岁上下的女孩,这姑娘唇红齿白,眼亮眉弯,腮上俩大大的酒窝,真是要多漂亮有多漂亮!老煎饼想,我说牌子砸了,原来你在捣鬼呀。偷看那漂亮妞儿摊煎饼,那手法不如他麻俐,但人家有特点,一边摊一边数,够几张,随时往方便兜里一放,就是多少钱,价钱跟老煎饼的差不多,再看人家门前,那顾客简直在挤命!老煎饼悄悄到外围跟排队的人说:“把东头的煎饼更正宗,各位到那边尝尝去,就知道啦。”

顾客说:“我们在这头买着方便。”

老煎饼气哼哼地回来。心里话,你会按张算,我也会。就对小芸说:“你明天不用称秤了,给我拿着方便袋,去外头堵客户。西头小丫头一斤8张,咱们9张,她2.50元,咱2.20元!我不信顶她不过!”

这样,折腾了一星期,卖出去一点,利润还不够小芸的工资。一句话,你有千张巧嘴,他有一定之规,就是不买你的,政府下文件怕也不好使,何况区区老煎饼!

老煎饼彻底急了。辞退小芸吧,这姑娘没工作,赶走她也忍不下心;再说,裁减一个服务员,备不住他的牌子彻底砸了!再想想西边那漂亮小妞儿,有什么绝招?她每天来得晚,老煎饼早上特意绕道,打她门前走,从没见一回开锁的;下班后,再去看,门早锁了,她比兔子溜得还急!就这样,门前候着长长的排,你说不气死个人啦!老煎饼恍然大悟:不是她煎饼特殊,是那丫头脸蛋儿好!这年头男人们吃得膘肥体壮,想歪的,买她煎饼其实是感情投资!

老煎饼这样一想,心里就针尖扎的一样。那闺女怕要着人家的道哇。他也有过一个女儿,5岁时生病,一针青霉素给扎死了。活到现在,也跟西端丫头那么大了吧。不中,见死不救非好汉,老煎饼得给她提个醒儿,出门在外不易哩。

老煎饼挺早就停了火,对小芸说:“反正卖不掉,你在这儿守着,记住,如有坏男人敢冲你说嘴外的,你喊保安,甭怕他,咱赚钱多少在其次,必须得干净!”

老煎饼拐到一家小吃部,灌下四两白酒壮胆,来到西端丫头的摊位前。好家伙,门口挤了七八个顾客。就听丫头陪笑:“叔叔阿姨,实在抱歉,今儿不成了。”“那,我们明天。你不会早点儿开门吗?”“不成啊,我早上有事。”丫头说。

真是奇了。放着买卖不做,她怎么啦?“日子待要穷,睡到日头红”,老话一点不差。可这丫头煎饼卖得这么火,她火了老煎饼就蔫,老煎饼蔫,儿子大学就念不太平……漂亮妞儿正要锁门,抬头见老煎饼杵在门口,一朵笑立即开上粉腮:“唉呀大叔,是您呀,快进屋坐。”说着又开锁。

“你认得我?”老煎饼挺奇怪。

“怎不认得?您不是东头的老板嘛,咱爷儿俩还有点缘份呢。大叔,进屋坐坐?”

“不用啦。”听对方说这么近乎的话,老煎饼不由想起自己夭折了的女儿,心里一热,“闺女,我就奉送你一句话,咱赚钱,一定要赚得干净呀。”

“对呀,大叔。就是赚干净钱。这么办吧,大叔,我有急事,先走一步;闲了,我去找您唠。”丫头十分礼貌地告辞,把老煎饼晾在那儿。

买卖还得做,大学生还得供。煎饼摊干到这地步,老煎饼山穷水尽了。他恨,恨西端那小丫头,你晚来早走,能把生意做好,明白了,定是有邪门儿!为了儿子上大学,老煎饼决定,闹,把她挤兑走,挤兑走他老煎饼就可以蝎子屎——独份(毒粪)啦!

“丫头,咱俩无冤无仇,只因同行,这就怪不得我啦。”老煎饼心想,你个小妞也太黑,仗脸蛋子漂亮,欺负俺老农,你勾引一个男人,赶上俺烙几天煎饼!往我嘴里夺食,这是何苦?这次他不喝酒,免得被人讹成酗酒闹事,准备好了台词,气冲冲地去了市场西头。

西端的丫头正要锁门,见老煎饼来了,又一笑,两颗虎牙,一对酒窝:“大叔,您怎么先来看我,真不好意思。知道您爱喝酒,走,我请您。”伸手拉了老煎饼就走。

老煎饼一肚子气刷地消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呐,她知道下手太绝,主动赔礼,也还过得去。这样一想,两条腿也就不由自主地跟着人家进了饭店。

漂亮妞儿点了四样小菜,一瓶白酒,“咕咚咚”给自己和老煎饼各倒上一玻璃杯:“大叔,最近生意还好吧?”

“好?”老煎饼心里一酸,“不怕你笑话呀,我这下子要卷铺盖卷儿走人了。”

“噢。买卖不好,找原因哪,干嘛走人?我帮您想办法嘛。”漂亮妞儿邀老煎饼干了一口酒,“开个玩笑,您若是肯拜我为师,就现在的产量,我给您包销。把那服务员转到这边,您老两口的煎饼按2元一斤交到我这儿,怎么样?——可您那摊位不许撤,卖多少算多少。”

“哎呀我的天,姑娘这话当真?不,我现在就改口称师傅。”老煎饼才不计较辈份呢,只要能保证俩大学生念书,当三孙子他也豁出去了。

就这样,老煎饼的日子又充满了阳光。他的手艺按约定天天起大早交给小芸,再也不用费心思。他也奇怪,那漂亮妞儿有什么高招儿把煎饼销出去?她难道认识那么多熟人,帮着吃?但他这人知恩图报,说话一言九鼎,见了那漂亮妞儿总是一口一个“师傅”,过春节还郑重其事地送了一份厚礼。“师傅”照收不误,一点也不客气。

转过年来,“师傅”把老煎饼又请进酒馆里:“大叔,咱爷俩的戏呀,演到头啦。白让您喊了半年师傅,一点技术也没传,我怎能安心。我要走了,这摊位留给您,还要传您点经营之道,饮食服务,光有技术还不够,您说过,得挣干净钱!”

老煎饼听“师傅”讲来龙去脉,就像听神话。

漂亮妞原来是个“大学漏”,高考差3分落榜,家里没钱供她复读。姑娘想去大江自杀,无意中经过市场,看到了老煎饼的红火生意。她想,死了顶啥?干脆也学老煎饼赚一笔钱,再圆大学梦。姑娘认真观察老煎饼的摊位,回去关上门苦练了一阵手艺,就在西端兑了个摊位。如今她赚足了钱,打算返回学校去。

“你也是有文化的人哪?”

“大叔,没文化干啥都差一截呀,您信不信?”漂亮妞儿甜丝丝地一笑,“论技术,我差您不少。可我取长补短。您看我那摊位,收拾得跟闺房一样;瞅您那作坊,烟熏火燎,玻璃都看不出原样儿啦。您煎饼烙得确实挺干净,可让我这儿一比,顾客就少了食欲。这就是您说的‘干净钱’。可您光有理论,怎么不联系实际?”

老煎饼恨不能钻进下水道里去。他说的“干净钱”跟卫生无关,自己老不正经,把人家想到哪去了!

“大叔,我本来不愿意帮您,后来听说是为供儿子上大学,才受这份苦。我羡慕,又敬重,再说,您的摊位也给我当了陪衬。您放心,我白天经营,夜晚攻书,这次高考,不在话下……”

老煎饼百感交集,“师傅……,不,我还是称你闺女亲切。这摊位钱我照付,我老伴也会这手艺呢。咱能不能保持联系呀?”他想,俩儿子若有谁日后娶上这么个好媳妇,那真是烧了电线杆那么高的香。又一想,这老公公咋还跟儿媳妇叫过“师傅”……,嘿,只要儿子好,管它呢!

手表的误会

钟应时教授历经二十多年刻苦努力,终于获得了国家科研大奖,接受采访时,记者无意中问他:“钟教授年轻时一定受过很好的教育吧?”钟教授苦笑:“别说啦,三十年前,我曾在东北一个小县城读的高中。”这一说不要紧,一块陈年老病竟然被勾了起来,他从此吃不香睡不宁,觉得自己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就在他读高中的时候,有人救过他一条命,至今连“谢”字也没跟人家说过!钟教授决定,挤时间去北方看看,好好答谢一下当年的救命恩人。

根据钟教授的回忆,救命恩人比他大个三两岁,很瘦小的样子,他认为是生产队的牛倌儿。钟教授亲自打电话给那边县政府办,查到了当年他出事的那个小屯现在仍然叫鸡冠砬子,他还辗转找到鸡冠砬子所属村的领导,说了年龄、大体事件,希望他们能帮助调查一下,有没有这个人,这个人还在不在了……过了几天,钟教授再度打过电话去,那边惊喜地告诉他,有这么个人,叫王情愿,现在五十出头,按钟教授提供的时代背景,那个小队前后几年一直就是这王情愿担任牛倌儿。钟教授惊喜异常,在电话里跟村领导说:“麻烦您跟他说一声,三十多年前他救过的一个中学生,准备登门看望他。”

说动就动,赶上五一长假,钟教授乘火车来到那个县城,然后,打车到了鸡冠砬子小屯,在村领导的陪同下,找到了王情愿的家。

迎接他们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中年妇女。村领导问:“你们家王大叔呢?”

“到南方打工去了。十天前才走的。”

“去南方干什么?”村领导吃惊地问,“我不告诉过你们,别乱走吗?再说啦,老王身体不算好,地里的重活都不能做了,他去南方打工能干什么,听说,南方干活比北方都累,一天要做十几个点儿呢。”

“我也不知道。他说南方有他能做的活儿,都联系好了的。”

村领导只好抱歉地对钟教授笑笑:“怪我工作没做好,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呀。”

救命恩人在钟教授记忆里还有些印象的,他想确认一下,这个王情愿是不是当年那个放牛的,可是,由于当年太穷,除了办身份证留下个没法辨认的照片外,王情愿再无任何可供核实的图片!大老远来的,还怀着一腔热血,却没见着要见的人,钟教授有些遗憾,他掏出一千块钱,放在炕上:“大嫂,等王大哥回来,你一定要告诉他,说我有时间还来。”

话记下了,可钱,王大嫂说什么也不收,钟教授只好作罢。

越是这样,钟教授越是内疚。那恩人是不是心存怨恨不想见他?也难怪人家有意见,三十多年了,只字未提,世上哪有这样的忘恩负义之人。

三十多年前,钟应时的父亲由于受政治运动的牵连,下放到北方这个小县城改造思想,钟应时也就在县城入了学。钟应时的妈妈长年患着一种气喘病,那时候,全国缺医少药,用点青、琏霉素都得托人走后门,何况他们家的情况?妈妈的病得不到医治,一天重过一天。这年暑假,钟应时听一位老中医讲,有一种草药可以治他妈妈的病,这种药只长在鸡冠砬子峰顶上,他救母亲心切,就悄悄带了工具,进山挖药。

钟应时千辛万苦找到鸡冠砬子,也抠了一些药材,没想到,下午三、四点钟要下山时,一脚踩空,他跌到了悬崖上,不多亏一棵小树拦住了他,那肯定是个粉身碎骨!望着下面深不见底的山涧,想起母亲重病在床,今生不能得见了,钟应时又怕又悔,就在悬崖上放声大哭。